正文 农家子的科举路 — 第32节

奶奶说:“就是,那会儿有人卷了银钱逃出来的,见到他雕刻的玩意儿好看,还花几百文买来着。”

陈竹他爹就没这么淡然,啐道:“当初陈家要我们陈竹的时候,只给了十两银子,现在这陈少爷倒是会……”

他一脸肉痛,看起来想去找陈云尚要那剩下的四十两银子。

第47章

何一年将陈竹爹的那些小心思看在眼里, 那点昨晚他们为了维护陈竹而去质问陈云尚的好感度急转直下,再次有点不大待见这人。

且不说那些钱是他家似飞出的,单单看这人此前在上河村闹腾的架势, 以及昨儿个在小院里扬言要打断陈竹腿的样子,就不是个肯吃亏的。

那五十两银子现在都落在了陈云尚口袋里,交易结束,肯定要不回来, 何一年更懒得说什么。不过,要是陈竹爹惦记着这些钱, 去跟那个陈什么少爷掰扯,他这边也是乐见其成的。

——陈云尚黄口小儿欺负他家似飞年纪小,坐地起价,买卖结束后还写信回村里, 这不就是在背后捅人一刀么?

何一年要不是年纪大了,还真能跟人打起来。

说起那五十两银子, 何一年听着其实也尤其心疼。好在, 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 面上并没有像陈竹爹那样表现出来。

说实在的, 但凡经历过四年前那场洪水的人,基本上没有一个人不能体会到生命的珍贵。只要有这条命在,千金散去还复来嘛!

自家孙子自个儿赚的钱,花了就花了, 何一年自个儿又不是那种喜欢‘大权’在握,要将家中所有钱财都收拢起来的长辈。

对于何似飞这么唯一一个孙子, 听到他赚了钱后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转手就花出去, 何一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何一年自个儿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何似飞自己‘立’不起来, 撑不起何家这个担子。

现在看来,让何似飞来县城简直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了,没有之一。

在场其实没有一个人不心疼银子的,何奶奶也是,她没有老伴儿想的那么开。但她见陈竹一大早就起来做了一大家子的饭且味道不错,伺候起自家孙子来手脚麻利,并且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点默契。

比如早上似飞刚垂眸准备看书篮,陈竹就说:“昨儿个的书已经装好了,这是午间的点心。”

说完,他用帕子整齐的把书篮盖好。

就凭这些,何奶奶现在看陈竹都特别顺眼。到时她和老伴儿在村里,似飞在县城好歹有个能照顾他的人。

大家各怀心思,听陈竹细细慢慢的说来。

不过大家各有侧重点。

陈竹爹觉得陈竹没把何似飞雕刻了什么、赚了多少钱说得清楚明白,可旁边就是何家爷爷奶奶,他又不敢多问;

陈竹娘则是担心挂念陈竹此前在陈家受没受欺负,虽说跟了何似飞能比跟陈云尚好一些,可到底都是在外面伺候别人的,又能舒坦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差点再次落泪。

何爷爷与何奶奶则对他们来到木沧县这一个月所发生的全部事情都很感兴趣——刚从牧高镇出发的时候,高成安对他们家似飞可不是一口一个‘似飞表弟’的,现在高成安对似飞的态度明显是平辈交往的态度;

还有,何奶奶之前抱了似飞说他瘦了,其实那是老人家脱口而出的话,何似飞还是比刚离开牧高镇那会儿胖了点的,身量好像也高了;

最后,似飞那位老师人怎么样,会不会经常打学生?似飞跟着他学习,日后是不是还能考科举,当官老爷?

因此,说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候,还能仔细听着的只有何家爷爷奶奶了。

何奶奶甚至还主动给陈竹倒了水,说:“好孩子,喝点水,吃些糕点,慢慢说,不急。”

昨晚回来时天色已经擦黑,老人家得知何似飞今儿个还要念书,不忍心打扰他,让他先休息了,今儿个怀揣着满满的关心,听陈竹说了足足一早上。

午间,何奶奶与陈竹他娘一起做了饭,陈竹去余府接何似飞。

何似飞晓得家里人肯定是要做饭的,一大早就刚到余府就跟余枕苗说了此事,让厨房不用准备他和陈竹的午饭。

待中间休息时,何似飞也跟老师说了家里人来的事情,询问了老师何时有空,他爷爷奶奶想来登门拜访一番。

余老闭门不见外人久矣,但何似飞是他的关门弟子,何似飞的亲爷爷奶奶便不是外人。

“后日辰时三刻,正好你休沐。”

何似飞躬身拱手:“是,学生拜谢老师。”

因着这一层关系,何家爷爷奶奶就在县城多留了两日,正好陈竹他娘也舍不得他,大家依然住在小院里。

期间,高成安倒是趁着一个炎热的下午,提着一些酥饼和腊肉过来,一路走来,他脑门上的汗从额头汇聚,差点滴入眼睛里,何奶奶专程给他打水让他洗把脸。

何一年见着这样的高成安,心里终究还是软的。不管怎么说,高成安是他亲妹妹的亲孙子,大家沾亲带故的。

他请高成安进了屋,打算好好跟这孩子说道说道。

何似飞见高成安来,搁笔净手,陈竹给他递了布巾,何似飞擦手后,请高成安落座。

陈竹趁着这个空荡为何似飞收起了桌案上刚练完的一张字,赶紧擦了擦桌子,过一会儿又端来一壶适口的茶水。

何奶奶就喜欢勤快的孩子,这两日来,她对陈竹满意的不得了,说:“好孩子,你去隔壁歇一歇,睡一会儿,这大热天,小心中了暑气。”

陈竹回眸看了何似飞一眼,得到他目光首肯后,回了隔壁屋。

其实往常何似飞完全不需要陈竹如此照顾,一般都是他写字的时候陈竹做绣工——陈竹针脚缝得好,做的荷包卖的也快,能为他自己赚些压箱银。

但最近何家爷爷奶奶来了,他们住在这儿的第一晚,何似飞就悄声对打地铺的陈竹说让他最近多做些活儿,得在自家爷爷奶奶面前装个样子。这样爷爷奶奶不仅放心何似飞留在县城,还能对陈竹颇为满意。

当时何似飞说完,陈竹紧张的大半夜就醒来,早早去准备所有人的早饭。

这不,何奶奶对他越来越喜欢了。

陈竹走后,何爷爷才问了高成安的来意。

高成安不过是一个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十五岁少年,还是家里老大,平时甚少道歉。这会儿要让他承认自己近些日子没能尽做兄长的责任,别说照拂何似飞,甚至还因为自己软弱,害得何似飞不得不带着陈竹搬出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何一年也不勉强,见高成安说不出话来,他主动道:“成安,我知道你的心意,到县城这么久以来的事情似飞和陈竹都跟我说了,你倒也不用苛责自己,毕竟你确实没主动去做任何错事。”

顿了顿,何一年又说,“我知道何家现在远不如高家,但大丫到底是我亲妹子,你的亲奶奶,成安,我且问你一句,你还要继续同那两面三刀陈云尚继续交好吗?”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道理谁都懂,庄稼汉也不例外。

何一年这么说,是真真切切在担心高成安。一直跟着陈云尚的话,就算高成安依然能保证本心,但他做的事难道就没有伤害到别人吗?

且说陈竹那件事,如果当时没有何似飞阻拦,陈竹真被带去了青楼,高成安难道真的会一直站在旁边,不受那些人的蛊惑,上前去做一点什么吗?

退一万步说,他在一旁看着别人受罪,难道就不算作恶了吗?

高成安呆楞了一瞬,没想到何一年居然能这么坦坦荡荡直白的问出来。

不过,他也觉得陈云尚这个写信回村告密的事情做得太……不君子了。

两面三刀这个词用得好。

高成安看着何一年爷爷与他奶奶也如出一辙的担忧目光,双手紧握成拳,落于大腿上,他几次张了张嘴,终于哑着嗓子说:“何爷爷,并非我还要继续同云……陈兄交好,是、是我现在拜师是沾了他的光,没有他,我、我不可能留在县城。”

言外之意,他不能,更不敢同陈云尚闹掰。

应该是察觉到何一年有些失望的目光,高成安垂下头,不再看他与何似飞,小声说:“还请何爷爷回乡后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担心。我……待我考中秀才,有机会进入县学,到时再……”

何一年打断他:“你这个娃娃,怎么不听劝!”

高成安错愕抬头,对上何一年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心中陡然慌乱起来,逃一般的起身离开了。

早知会进展到这一地步的何似飞收起桌上茶水,重新摊开纸张,对着那京都书局印刷的《大学》一书练起字来。

虽然老师未曾说让他临帖这本书的深意,但根据何似飞上辈子的记忆,这个字体应该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馆阁体’。倒不是说馆阁体有多考验功底,多独树一帜。馆阁体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种字体规整、精致,洋洋洒洒写一整篇,看起来便让上位者赏心悦目。

只是这种字体一般的普通书生接触不到,等他们到了京城去参加殿试,才会发现自己可能要吃写字的亏。

何一年看着何似飞行云流水的收拾桌案开始磨墨写字,方才被高成安气的喘不上来的那口气卡在气管子里,不上不下的。但又不忍心耽误自家孙子学业,想要起身出门。

何似飞突然开口:“自打来到县城第一日,表哥就被陈云尚带去烟花柳巷,后来陈云尚偶尔轻薄举止,表哥虽不喜,却不曾说一个‘不’字。”

何一年看过来,何似飞却没抬头,他手上写着字,唇角轻轻勾了微弯的弧度:“我从未见过比表哥更软弱之人。”

第48章

翌日, 便是何似飞休沐的时间。

一大早,即便没有先生考校功课,何似飞依然按照习惯温习了昨日课业, 随后自己将其默背一遍。

因着主屋是爷爷奶奶在睡,何似飞做这一切是在陈竹的屋子里。

他的屋里也有一个书案,只是不如何似飞屋里的宽大,往常陈竹会在这里做针线活, 现在他将这书案腾出来给何似飞温习功课,完全是够用的。

想着要去拜访何似飞的老师, 何爷爷奶奶昨晚几乎没睡好,早上早饭也不用陈竹做,只说在外面买着随便吃点,便要拉着陈竹询问余老府里的规矩情况。

——即便昨儿个何似飞已经明确跟他们说老师家里人不多, 而且老师人也很好,没什么架子。

但老两口仍在紧张。

他们并不知道余明函曾经当过多大的官, 也不知道余明函曾是太子太傅——这些往事何似飞并没有抖漏出来, 即便是对爷爷奶奶和陈竹。倒不是不想说, 只是觉得说出来后他们恐怕连余府都不敢迈入了。

但余老年轻时连中三元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因着余老最近收徒的缘故,‘连中三元余明函’这个名头在县城随便找个垂髫少年打听,他都能说道一二。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刻,饶是自诩见过大世面的何一年都再三检查自己的衣着, 确认干干净净,连个大褶子都没有后, 才认真的迈出一步。

旁侧的何奶奶同他一样, 紧张又郑重的出了家门。

余府这边,余枕苗知道何似飞爷爷奶奶前来拜访的事情, 更是一大早候在门口,省了小厮进去通传的流程,直接邀请两位老人同何似飞与陈竹进屋。

题匾为‘清风明月’四字的堂屋内,摆了六张雕花椅,余枕苗请何似飞的爷爷奶奶一一落座,何似飞则进屋去请老师。

他们做这些安排时没有交流,却又很是默契流畅。

何爷爷奶奶见着余枕苗这样贵气的先生对何似飞都十分客气,可见何似飞在余府地位不低。老两口心中惶恐震撼之余,又对自家孙子十分骄傲。

何似飞走到老师卧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传来老师熟悉的声音:“进来。”

何似飞进屋,见到老师后,目光一愣——他家老师往常都是十分接地气的,鬓边的发丝蜷缩着梳不上去就任由其杂乱生长,要不是他做事不急不慌、沉稳儒雅的气度,谁都想不到他居然是曾经位极人臣的大人物。

但今儿个,他老师很明显用了不少时间,把这些‘肆意’的头发一根根打理整齐,扎在脑后的发冠中。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何似飞胸腔里氤氲。

接下来,宾主尽欢。

约莫一个时辰后,何似飞同爷爷奶奶回小院收拾行李——他们同陈竹爹娘来的时候都是靠一双腿来走,毕竟马车太贵,四人都不想租。

但何似飞总不能看着自家爷爷奶奶再这么一步步走回村里。

但无论他如何劝说,爷爷奶奶都不要租马车。

“我们俩还没老呢,体力好,这才多大一点路,走走很快就到了,你回去念书,不准操心这个。”

他们村子在木沧县的最西边,一路跋山涉水,快马加鞭都得一日出头,坐马车更是得三日,全程徒步的话,何似飞甚至不愿意想这个时间。

但他到底是小辈,且现在只有十二岁,距离‘加冠’还有八年,不能越过长辈去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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