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从夫郎赘婿到朝野重臣 — 第40节

可是叶峥知道,后续工作若加紧跟上,危机肯定会卷土重来,届时,已经受过一次骗的流民可就没有这么好安抚了。

于是他指挥着王主簿调派给他的人手,将人分作三波。

一波人把他家中存积的海带搬出,寻个带井的敞亮场院,将成捆的干海带用井水泡开切细。

这部分工作其实在他家院子也能展开,但叶峥不想家里人来人往扰了云清休息,特意让王主簿找了个空置的大院子。

另一部分人去收集安装医疗棚和粥棚的材料,运出城外搭建。

他自己则带上那几个医馆学徒,找出几口大铁锅,开始煮一些浓浓的海带汤。

海带富含碘元素,但流民脖子的肿胀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叶峥不清楚到底多少量才可以达到快速治疗的效果,只能多弄点海带,尽量将汤熬煮得浓一些,希望这样可以快点生效吧。

若非如此,其实直接放海带在粥里熬煮也一样,但既然和流民说了有医疗棚,那就要建起来,流民实实在在眼睛看得到,才会心里相信,心里相信,病才会好得更快,安慰剂效应有时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云爹也积极地帮忙搬海带,浸泡海带。

叶峥本想他在家休息,但说了几回不听,就由他去了,云爹应该是想起从前的日子,也想为流民做点事吧。

趁着这股劲儿,三天后,医疗棚和粥棚总算在城外依着城墙搭建起来,期间,流民们也帮了不少忙,一开始他们是堵住城门口不让进也不让出的,等棚子开始搭建,他们就自发让出了通行的道路,后来,甚至会主动帮忙搬东西,也会寻来木材草绳等材料帮忙建设。

一共有医疗棚三座,粥棚两座。

完毕那日,叶峥带着几个医馆学徒出城,在三座医疗棚里燃起锅灶,每个颈项肿胀的流民都可以排队令一碗浓浓的海带汤。

当然,对外自然不说是海带汤,只说是治病的药。

粥棚也一样,有专人轮班熬粥,每个流民一天可领两碗粥,这粥自然不会熬得太浓,只是尚能果腹而已。

这也是和王主簿事先商量好的,他们可没忘了流民是冲击过城门的,若让他们吃得太饱,谁知整日无所事事会干出什么事来,不如就半饥半饱,也省下他们点力气。

一开始流民里还有不少质疑的,认为那日城楼上说话的人只是在敷衍,想要耗着他们,等他们把城外的树皮草根都吃完了,彻底失去了力气,可不就任人宰割了。

可是等那敞亮的医疗棚和粥棚建起来,锅也架上开始熬煮,香气飘起来后,流民们逐渐就变了想法,他们是何等样的草芥,哪里值得建这样漂亮的棚子,浪费这许多粥米药材,兴许真是老天有眼,城里的官老爷愿意救济他们这些流民?

这时候,又有人喊:“大家可别被迷惑了,这些狗官哪里有什么良心,说不定在药里下毒,毒害我们!”

本来已经涌上前打算领海带汤的流民,立马又犹豫了。

排在叶峥跟前的是个带着孩子的女流民,她自己还好,孩子的颈项却肿大如瘤,每一次吸气都十分困难。

叶峥看着不忍落,温言劝说:“这位大嫂,这药汤熬了一夜,熬得浓浓的,稠稠的,正是治疗你家孩子颈项肿胀的对症药,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试试,再给孩子服用。”

那女人早就被香味弄得腹如擂鼓,盯着海带汤止不住吞咽口水,明明是药,她却觉得这药散发着无比美味的食物香气,比隔壁粥棚飘来的杂粮味儿还要诱人,可是她又担心药里下了毒,为难极了。

叶峥见她如此,微微一笑,端起海带汤一饮而尽:“大嫂,如此你可信了?”

此时又有人喊:“他们下的毒,自然有解药,别信狗官!”

一方是竭力制止的己方流民,一方是笑得春风化雨的施药人,接受还是不接受,选择权尽交她手,女人为难极了。

叶峥也不催促,保持端着药碗的姿势,他的姿态极为潇洒磊落,那女人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看了看长长的流民队伍,最终还是被笑容所惑,决定信他。

女人深吸口气从叶峥手中接过一碗,咬咬牙倒入口中,本已经做好了满嘴苦味的打算,药哪里有不苦的。

可是入嘴的滋味却叫她惊呆了,别说苦汤药子,就是家里没遭灾,正经有食物吃的时候也没尝到过这么鲜美的滋味!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女人的喉头接连猛咽,咕嘟咕嘟几下,一碗浓浓的海带汤就下了肚,连个碗底都不剩,喝完,女人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这一路的痛苦、委屈,尽数化在一碗汤里了。

瞧见女人的样子,其余踟蹰着的流民也没忍住咽了咽喉咙,腹中的饥饿百倍燃烧起来。

终于,排在女人身后的流民忍不住了,问她:“大妹子,怎么样,这药有毒吗?”

女人怀中的小孩也发出细细又变了形的声音:“阿娘不哭,喝汤汤,汤汤好喝吗?”

两颗豆大的眼泪珠砸在手上,女人才发现自己哭了。

瞧了瞧仍旧面带笑容的叶峥,又瞧了瞧身后流民各色的眼神,女人用掌根一把擦过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好喝!”

她鼓起勇气把碗再次伸向叶峥,俯下身子央求道:“大人,是民妇没见识,差点枉费大人的好心,求大人发发慈悲,给我家鸡毛一碗药吧。”

叶峥很爽快地又给女人打了一碗,女人千恩万谢,也不占在大锅前,走到一旁泥地上坐下,给怀中小娃喂起药来,依稀还能听到她的小娃儿细声细气道:“阿娘,汤汤好喝。”

见状,其他流民立马骚动起来:“大人,也给我一碗药吧。”

“大人,我家三牙比他家小娃还严重,也给我们一碗药,求求大人了。”

有了一个人带动,其他流民立马就想开了,就算这汤碗里有毒,他们也要喝,死也得做个腹中有物的鬼,不能空着肚子去死。

这时,维持秩序的差役就派上了用场,他们在人堆里走来走去维持秩序:“排好队,不许拥挤,不许起哄,不许推搡!”

有药和食物在前头吊着,就像驴子前面吊着胡萝卜,流民们还算听话,好容易才把扎堆的流民都驱成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叶峥也放缓声音安抚大家:“药的数量很足,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大家都有。”

领到药的流民也学着第一个女人的样子,把位置让开给别人,然后大口大口喝起来。

“这味儿真好啊!”

“这真是药吗,咋这滋味,比肉汤还鲜!”

“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能尝到这一口,就是立刻死了也不亏啊。”

海带汤说什么也不可能比肉汤好喝,只是这些流民太久没吃过好东西,一路都是啃树皮草根过来的,乍然尝到了富含“天然味精”的海带汤,可不就千万遍地在心里美化了。

第39章

自此,流民们就开始了每日领药领粥的生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海带汤真有那么快的疗效,一日一碗喝下去,没过几天就有流民觉得自己喉头的肿胀下去了些。

几个流民对坐着互相帮忙看,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但自从得了这肿胀的毛病,流民都有个呼吸不畅和吞咽不易的毛病,几碗药一喝下去,喉头的哽块似乎消了点,呼吸也不那么费劲儿了。

早起领一碗鲜美的药喝了,再排队领上一碗杂粮粥,稀是稀了点,好歹能填肚子,不用饿死了,虽然还是苦,这日子也有了些盼头,至少不是纯然的绝望了。

这时再有人鼓动流民冲城,就不大鼓得动了,毕竟冲城,一开始为的也就是个活命而已。

如今冲城……等等,为啥要冲城?

俺们冲进去也是为了一碗药一口饭,还得拿命去拼,现在安安分分在墙根下躺着就能领药领饭的,有活着的日子谁不想活还想死是咋的?

啥你说那药没效果?

先不说效果俺们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就说这是药,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俺们脖子肿那么厉害,难道喝上三两天药就痊愈了?

可没敢有过这种想头呢!

再说了,就算不能治好,那药好歹有滋有味啊,当个汤润润喉咙解解馋也是好的,树皮啃没的日子都经历过了,有这么美的药喝还不知足?

啥啥,你说城里的只肯给稀粥,不给一口干饭吃,明摆着就是吊着俺们,不想让俺们有力气?

天老爷啊,说句难听的,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俺们不是这城里的居民,是遭了灾没了户籍的流民,去哪儿都受歧视遭驱赶,难得来了这州府肯给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已经是知州的善举了,当官的完全可以不管俺们,这一路不都是这样?

现如今白吃了人家的饭和药,还要反咬一口说不给俺们吃香的喝辣的,只给喝稀的不给吃干的,这种事猪狗不如才干呢!

你不要脸你去闹,俺们要脸俺们不去。

这么着,那混在流民堆里怂恿的几个人搞不起来事情,就背地里预备着弄点什么药粉之类的悄悄洒在流民的粥里,先毒死几个,看这些软骨头的流民还敢不敢吃了。

这几人以为自己混在流民堆里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差距大着呢,先前乱糟糟的大家混成一锅粥看不出来,现在流民听话了,好管理的,这几个人的不同立刻显出来了,流民都是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就剩骨架裹层皮了,这几人却膀大腰圆,哪怕穿着破衣烂衫也挡不住那臂膀和大腿上鼓鼓的腱子肉。

流民没吃没喝,身上的肌肉早就大量流失了,就算有那等身体壮一点的,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儿啊,谁看了会觉得他们是流民呢,他们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到位呢。

这几人哪里躲得过叶峥一双眼,专门让人盯着呢,而且是重点盯梢对象。

其中一个人混在队伍里,假装领粥的时候想要下毒,自以为信心满满,谁知刚冲着大锅一伸手,旁边防备着的差役立马拿住他,直接抓了个现行。

那人被抓的时候还嚷嚷呢:“你干嘛,我就领个粥喝,你不想给我们流民喝粥就算了,难道还要打人?”

这人同伙趁机起哄:“官差打人,打我们流民啦!”

“他们根本不是诚心想给我们吃喝,就是麻痹人心,想趁机安个罪名好弄死我们,这狐狸尾巴可算是漏出来了!”

流民里有那不明真相的,听了自然一阵哗然,又瞧着差役凶狠,这心里不免暗自嘀咕起来,莫非真是这么回事,让我们麻痹大意了,好安个罪名逐个降服?

然而那几个差役早就被叶峥细细叮嘱过,怎么说,怎么做,怎么服众,都教过练过,连被抓的人有可能说些什么狡辩之词都和他们提前说了。

此刻见这使坏的倒打一耙也不急,而是一把把那人拖出人堆,好叫所有流民都看见他,等流民们都看清这人之后,另一个差役见机往他伸长的手臂敲了一刀把,正好敲中那人臂上的麻筋,那人手臂一阵钻心,攥紧的手掌不由自主落空,手上掉出一把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来,洒在了地上。

瞧见药丸的时候,差役们一阵后怕,这药丸颜色和杂粮相近,若不是按照叶郎君的盯得紧,叫他把东西洒进锅子里,打粥的人是真有可能注意不到,当成杂粮一锅搅了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倒霉事,不用猜就知道。

就算最后暴动的流民被镇压了,他们几个负责现场秩序的差役也躲不过罚,叶郎君的举动可算是救了他们身家性命啊!

一个差役板了脸故意大声问被抓的人:“你这手里藏着什么东西要往锅里丢?”

那人还在死撑:“我,我能有什么东西,不过是饿极偷了一把杂粮罢了,难道为着一把杂粮,你就要弄死我?”

饿极了偷一把粮,这对流民来说,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当即就有流民共情了,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帮他说话:“这……官爷,要不饶他这一回吧。”

“是啊是啊,也是饿得没法子了。”

“要不是饿怕了,谁愿意偷这一把粮食啊。”

那差役恶狠狠哼了一声,大声道:“若真是偷了一把粮食,这事倒好办了,只按闹事处理,不再给他们舍粥就是了,哼,只是此人三番两次鼓动人心,咱哥几个盯他很久了,今天算是露出马脚被我逮住了!马二,去把那只鸡牵来。”

这差役一说,叫马二的差役就从城门的兵士那里接过一只鸡。

马二把鸡放在地上,也哼了一声:“老丈的好心可别用错了地方,到时自己倒了霉,还不知是怎么死的!”

“今儿我就让大家伙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鸡一放到地上,就伸长脖子去啄地上的黑粒粒吃。

大部分流民们不知差役此举是何意思,却有少数几个变了脸色。

就见那鸡刚啄了几口,好端端就身子一歪,翅膀撑地,没过一会,那鸡嘴一张一合,竟滴滴塔塔呕出黑血来,很快就白眼一翻,倒地死去。

“哗——”流民又一阵哗然。

“死——死了?”

“这,难道是他要下毒,毒死我们,差爷反而救了我们?”

流民们惊呆了,尤其是刚刚帮忙说话的几个,此刻明白过来,恨不得啪啪扇自己两耳光,叫你多嘴,叫你糊涂,都流落成流民了还没吃够教训吗,非管不住这张破嘴。

那人的同伙见暴露了,见势不妙想溜,早就被差役盯着呢,跑得掉就怪了!

他们一动,差役这边抽刀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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