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慕之宾 — 第207节

她平日里看着总有几分冲动的劲头,这等时候,却会多想。连怎么死,死后如何,都已经考虑到了。

“这话,只怕我不能答应。”我说。

杜婈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我打断:“你是弱女子,我也是弱女子。同是身处险境,难道你会死,我就不会?你有这精力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若想想真遇到了事,如何脱身。”

她撇了撇嘴角,道:“总难免有人力不可为……”

我不理会,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我不妨告诉你,我兄长心中已经有了人。你将你的心里话说给我听,怕是托错了人。”

杜婈愣住。

“他心中有了人?”她忙问,“谁?”

“男未婚女未嫁,事关名节,我不可说。”我说。

杜婈露出些不以为然之色:“娘子和上皇当年险些私奔,也不是那在乎名节的……”

我瞪她一眼。

她显然还在震惊之中,手指绞得更加纠结。

“那女子是何等模样,总能说。”好一会,她说,“家世比我好么?比我年轻么?比我美么?”

我觉得好笑,道:“你既然觉得我兄长是那正人君子,那么他若只图这些外在之利就倾心于人,又如何称得上正人君子?”

杜婈想了好一会,似乎觉得有理,微微颔首。

她叹口气:“先前,萧皇后资助女队,召见我之时,曾对我说,女子择婿,乃事关一世的心境,故而未必要选那世人心中最顶尖的,却是要选那自己心中真正喜欢的。我深以为然。可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心中觉得喜欢的,竟是这般,着实扫兴。”

我:“……”

明玉那傻瓜,胡说八道些什么……她本意当是想劝杜婈放弃子烨,但恐怕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杜婈看上了我兄长。

“萧后之言自是在理。”我说,“可那美满的婚姻,皆离不得两情相悦。”

杜婈皱皱鼻子,道:“这谈何容易,两情相悦何其难寻。男女之事当真繁琐,不去想还自在些。”

说罢,她再度抬头看着我:“既如此,方才那些话,娘子且当不曾听过。若有命回京,我自去问郑国公便是。”

我还想再说什么,忽而听得帐外一阵动静。

骨力南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走来,说昔丹来了,要见我们。

我和杜婈对视一眼,各是诧异,才起身来,就听得外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未几,昔丹走了进来。

这位北戎贵女,今夜打扮得颇是明艳。她的脸上有些酡红,一看就是酒劲有些上头。

她打量着我和杜婈,目光颇有些高傲。

身后,骨力南的婢女赔着笑,一阵劝。她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而后,朝我们走过来。

昔丹走到杜婈跟前,看着她。

杜婈也看着她,神色清冷。

昔丹冷哼一声,又将目光扫了扫我。许是我们脸上那厚厚的脂粉着实乏善可陈,她露出不屑的目光,朝我们叽叽哇哇嚷了起来。

我看向骨力南的侍婢,道:“阏氏说的什么。”

“阏氏说,她知道你们二人是谁。”她忙小心翻译道,“王庭中传得风言风语,说王子带回了两个中原美人,爱得不得了。”说着,她的声音愈发小,目光怯怯,“她说……今日所见,也不过如此。”

杜婈轻轻地冷笑一声。

昔丹盯着她,颇是盛气凌人。

“我等确实不过如此,但如外头传言一般,我等可是王子带回来的。”杜婈也看着她,眨眨眼,“他爱我们,可是深入骨髓。”

昔丹看向侍婢。

侍婢一脸为难,只得嗫嚅地也将这话翻译了。

昔丹愣住,脸上随即露出怒色,指着杜婈断喝一声。

我只觉额头跳了一下,正为杜婈言语挑拨感到恼怒,忽而见她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那是她刚才藏匕首的地方。

霎时间,我明白过来。

杜婈这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昔丹拿下。

第三百零六章 闯入(下)

我再看向昔丹身后,大约是方才她耍了脾气,侍从只敢站在几步开外。她近前的,只有我和杜婈,以及骨力南的侍婢。

三对一。

正当我心中飞快计较着,却听帐外又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说的是北戎话,中气饱满。

帐门掀开,走进来一个中年贵妇。

是乞力咄的妻子多菩。

她看了我和杜婈一眼,而后,目光落向剑拔弩张的昔丹,笑了笑,朝她叽里咕噜一番言语。

昔丹听了多菩的话,脸上的怒色倏而换作了喜色,与多菩交谈两句之后,她再度看向我们,重新露出了那高傲的神色。

“王子饶不得你们。”她冷笑道,说罢,转身而去。

昔丹离开的时候,那背影竟是有几分兴冲冲的。

我和杜婈皆是莫名其妙。

多菩没有离开,仍留在帐中。

“昔丹喝多了。”多菩看着我,道,“可是惊扰到了二位?昔丹任性善妒,今夜又喝醉了,听人说二位在此,就非要来看一看。妾得知之后,赶紧前来,幸好不曾惹出事端。此事,是妾不周,还望恕罪。”

她的汉话说得比昔丹好多了,且颇是恭敬。

想来,她对我和杜婈的身份是心知肚明的。

“阏氏客气了。”我说,“我等并不曾受惊。”

多菩微笑,还要再说,这时,外头一名婢女进来,在多菩耳边低语几句。多菩的面色敛起,再度看向我们,道:“今夜,还请二位好好待在这帐中。外头已经准备齐全,王子已经往这边增派人手,可护二位安稳。”

我颔首:“多谢阏氏。”

多菩向我一礼,转身而去。

杜婈看着她的背影,问侍婢:“方才,她对昔丹说了什么?”

侍婢道:“她说王子想见一见昔丹,却寻不到人,让昔丹快到王子的跟前去。昔丹甚是喜欢王子,便马上去了。”

杜婈颔首:“原来如此。”

侍婢退下之后,她不以为然地对我说:“这骨力南风流成性,究竟何德何能,让这么些女子为他如痴如醉的?难道这王庭之中,就没有其他长得好看的男子了?”

我说:“天底下长得好看的男子本就是少的,与旁人比起来,骨力南虽是风流的,但未必不好。”

杜婈嗤之以鼻:“他那叫好?那她们见了上皇岂非要发疯。”

蓦地听她提起子烨,我的心似乎被触了一下。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避免想起他。

但我仍会想他。

尤其是面对那前途未卜之事的时候。

譬如,从平朔城到王庭的路上。那道路寒冷而漫长,我缩在马车里,会忍不住想,他从前征战四方,也少不得在这严冬之时上路。他那时,可是跟我一样,一边搓着几乎冻僵的手,一边仔细思虑着将来发生的事?

譬如,韩之孝见了我却不做任何回应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他当年在齐国谋划起兵的时候,也须得多方筹措。可会像我一样,担心不顺利而睡不着?

譬如现在。

今夜,不成功便成仁。在子烨这几年的生涯之中,定然碰到过许多回。

他可会像我一样,面上镇定,但心神不安?

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做什么?

脑海之中,又浮现起他坐在案前奋笔疾书的模样。

他是个事务缠身的人,而他从不因私废公。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用了膳,如果正值繁忙之际,或许会继续回到殿中,与大臣议事。或者,还在看那些看不完的折子……

我暗自深吸口气,将这些无用的杂念尽力抛到一旁。

“上皇是上皇,骨力南是骨力南。”我说,“不同人不同处境,如何比得?”

杜婈看着我,忽而道:“娘子莫不是不打算回到上皇身边?”

心似乎被触了一下。

我问道:“何有此问?”

“自娘子离开洛阳,从未展露过思忆之情。若换了别人,在平朔城时,便会千方百计地回去才是。可娘子全然无此意愿,还要亲自到北戎来。”

我说:“他远在天边,思忆又有何用。至于来北戎,也不过是情势所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婈摇头:“纵然如此,娘子也可推脱推脱,等上皇来做。娘子既然笃定他定然会找来,那么袖手旁观也无妨。”

我说:“这等事,时机最是重要,我能做,就便不必他来。”说罢,我看着她,“我当初不让你来,你非要来。难道现在,你却觉得我错了?”

“那倒不是,我觉得娘子此举对得很。”她说,“我只是觉得,娘子与别人有些不大一样。从前我觉得你不过好看些,又擅长撒娇讨人欢心,以此牟利。上皇到底是男子,鬼迷心窍了才对你念念不忘。”

“哦?”我觉得有意思,道,“现在呢?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单纯之人?”

杜婈摇头。

“你比我想的更阴险,一肚子算计。”她的唇角弯了弯,“不过呢,倒不是坏人。”

我哂然。

这话,也不知是损我还是夸我。

大约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夜能不能保住性命,说话竟是放肆了起来,彻底不拿我当太上皇后了。

正当闲扯着话,我听到外头又起了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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