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慕之宾 — 第178节

与景璘道别时,礼数最是隆重。

对于饮酒这样的事,景璘一向痛快,接连灌下三杯,毫不含糊。

“朕曾与太上皇后提过,太后身体不好,甚是盼望与皇后相见,在信中询问,朕可否带她回京归宁。”景璘微笑道,“太后着实太想念太上皇后,上皇莫怪。”

我盯着他。

他并不看我,仍看着子烨:“不过京中的郑国公宅邸和祠堂,都已经修好了。朕想着,太上皇后不回去看看总说不过去,未知上皇意下。”

子烨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的心中咯噔一想。

上回,景璘半夜来找我的时候,子烨就是这样的神色。

正当我提心吊胆,却见子烨看向我:“皇后觉得如何?”

不光他的眼睛,还有景璘,一样的直勾勾。

我在心里把唯恐天下不乱的景璘骂了一百倍,硬着头皮道:“妾以为,圣上所言极是。不过妾新近用事,宫中内外事务繁忙,暂且脱身不得。去京城之事,容后再议为好。”

这话,显然让子烨舒服多了。

“如此,便如皇后之言。”他说罢,再度看向景璘,和颜悦色,“昱之以为如何?”

第二百五十七章 臂膀(上)

景璘看着子烨,少顷,淡淡一笑,道:“上皇所言甚是。”

两边寒暄一番之后,景璘登车,在仪仗的簇拥下离去。

我望着那车驾离去的身影,直到远去,才收回目光。而后,我发现子烨正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无事。”子烨道,“回宫吧。”

我说:“圣上方才提起的那回京之事……”

“方才不是回答过了。”他说,“日后再议。”

说罢,他令桑隆海摆驾回宫。

——

景璘认真守起诺来,倒是一点也不拖延。

他回到京城之后,没多久,就传来了诏书。京城大理寺将杜行楷生前的副手钟禄拘捕,在狱中,此人供认了当年罗织罪名,诬陷杜行楷与废太子勾结之事。

皇帝震怒,责令大理寺秉公严惩,为无辜者昭雪。

钟禄腰斩弃市,没多久,一份诏书从京城送到了洛阳。上面盖了景璘的玉玺,赦免了杜行楷生前之罪。

此事,与命妇们的诰封前后脚出来,让洛阳上下又是热闹了一番。

杜家在洛阳一向声望不错。

虽然在一些人眼里,为杜行楷昭雪的,应该是子烨而不是景璘。这赦罪的诏书由景璘来下,多少是压了子烨一头。但更多的人觉得,这其实是子烨赢了。

此事本不复杂,但涉及两京关系,从而变得几乎不可为。但如今,竟是景璘那边下了这赦令。怎么看也是景璘服了软。

在一片议论声之中,杜行楷被追授燕国公,祝氏则封为了宋国夫人。

此举,确实让洛阳朝野对我的看法大有改观。

在他们眼中,我和子烨的婚事,是京城那边塞过来的,而我则是彻头彻尾的京城那边的人。而京城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没安好心的。以上官家和杜家的过往,我定然是会防着杜家的,说不定当上太上皇后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对杜家下手。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我不但没有任何打压之举,杜行楷还脱了罪,且追封国公,祝氏也封了国夫人。

而更大的好处,是让我收拢了外命妇的人心。

虽然这品级之事,给不给,如何给都是朝廷定的。但这最后一步迟迟不动,却是我当上太上皇后之后才得以落下。外命妇们纵然从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经由此举,也让她们认清了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谢恩之时,从前那各怀心思的气氛,已然一扫而空。在我面前,命妇们至少已经在表面上做到了毕恭毕敬,悉听吩咐。

挑选近侍的时候,我择选了四位。

一是武陵郡夫人,一是宣城郡君,一是昌化郡君,一是弋阳郡君。

武陵郡夫人,在我成婚后的命妇进贺之时,我就见过。当时,她颇为健谈,对年老的越国夫人和随国夫人亦照顾有加,让我颇是印象深刻。

但更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她早有了诰命,地位也不低,却似乎并不露脸。祝氏给我拟的任用名册之上,也没有她。

这些日子,我细细打听过。果然,这武陵郡夫人的来历颇不简单。

武陵郡夫人的丈夫名叫陈定,是子烨麾下一名重臣。

子烨自齐国起兵时,本只有千余兵马,在当时诸皇子纷争之世,可谓微不足道。当时,子烨发布檄文,斥责诸皇子只顾私利,祸乱天下。响应者虽寥寥,却也不是没有。

陈定就是其中之一。

他当时是兖州长史,对子烨颇是敬佩,闻得子烨的兵马到了兖州,不但不阻止,反劝说当时的兖州刺史刘让投了子烨。

也因为得了兖州兵马,子烨的力量迅速壮大,不但保证自己不被别人吞掉,还一句攻下了半个河南。可以说,若无最初的兖州投奔,凭他那点起家的兵马,只怕平定天下之路要曲折许多。

后来,陈定和刘让被奸人出卖,在渡黄河时遭遇伏击,丢了性命。子烨登基之后,对这二人的遗属加以厚待。陈定的妻子封为武陵郡夫人,刘让的妻子封为越国夫人。

越国夫人自丧夫之后一心礼佛,不问世事,深居简出。但武陵郡夫人却是个有能耐的。

自当年起兵,她就一直跟在陈定身边东奔西走,在营中做些缝补照料之事,颇有些威望。后来陈定去世,子烨登基,她得了诰封,本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

可是,她遇到了祝氏。

祝氏是个文弱的身子,一直待在后方,直到子烨登基方才回到京城。

身为杜行楷的遗孀,祝氏纵然没有得到国夫人的诰封,也仍然受到了众人的静养。子烨的麾下,以林知贤为首的齐王府一众臣僚,都是杜行楷当年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也对祝氏多加敬重。

有人的地方总有利益牵扯,就算子烨再怎么不愿意,随着他的朝廷壮大,也已然有了派系。而随着子烨定居洛阳,朝廷中的一应规矩也如京城一般建立起来,外命妇之制也应运而生。

外命妇虽并非朝臣,但仪礼和内宫等诸多场合,都是离不开的。后宫没有皇后,谁来担当那统帅外命妇之人,便成了首要之事。

当时,呼声最高的便是武陵郡夫人和祝氏。武官出身的朝臣,大多站在了武陵郡夫人一边;而文官一系,则大多支持祝氏。

眼见两边要争执起来,武陵郡夫人忽然上书告病,回家休养,退出了这场争端。

如今,我要接手这外命妇的摊子,但不想照着祝氏的安排,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用人之事上下手。

武陵郡夫人有足够的威望,那么将她用起来,正是合适。

不过,我也并未将祝氏的人都弃用。

其他三位,其实都在祝氏的名册之内。

譬如宣城郡君。

她原本是清河侯夫人,如今定了品级,封为宣城郡君。当初在洛水行宫,邢国夫人她们与洛阳命妇们起了争执,这位的嘴皮子功夫颇是了得。不过据我所知,她并非全然是祝氏那边的人。她的丈夫清河侯是武将,从前与陈定交好,她与武陵郡夫人亦有往来。

至于剩下的昌化郡君和弋阳郡君,她们性情风评不错,因此受祝氏青睐,列入了她的名册。但一直以来,她们都不算祝氏近前的人。

至于祝氏希望我重用的人,我一个也没有用。

我想,祝氏该来找我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臂膀(下)

不过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祝氏还未露面,先来找我的是四姨母。

自成婚之后,无论是我父亲那边的上官家还是我母亲那边的卫家,时常有亲戚求见。

不过皇宫与外头终究是不一样,亲戚们来,须得像觐见天子那样,经过层层上报准许,定下日子,方可成行。且因得入宫不易,亲戚们大多是几家人凑作一块,逢得初一十五之类的吉日,入宫来觐见请安。

也只有白氏她们这些家人例外。她们有子烨赐下的铜符,遇得急事,可临时入宫。

上次见到四姨母,还是我在我成婚那日。白氏曾一度不高兴,说那日大喜的日子,她却到我跟前又是诉苦又是抹眼泪,平白的找晦气。我倒是无所谓,当日就吩咐内侍,让御医到四姨母家里去看一看,为姨父治病。

后来白氏来见我时,告诉我,姨父本也没有大碍,经过太医院一番诊治,已经无碍了。

四姨母入宫来,是谢恩的。不过她是单独来的,并未与别的亲戚一起,也没有带上上次的那位儿媳。

与上次相较,四姨母容光焕发,颇有了几分我小时候见到的模样。身上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崭新的,看得出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见礼之后,她笑容亲切地向我道:“妾每日都盼着早日能见到皇后,向皇后谢恩。”

我说:“未知姨父身体如何了?”

“已是大好了。”四姨母道,“丈夫亦每日都念着要到皇后跟前叩首,但外男不可入内宫来,只得日后得了机会面见皇后,再一道谢恩。”

我说:“姨父客气了。”

四姨母是个能说会道的,寒暄了一阵,我问:“今日怎不见表嫂?”

她微笑道:“儿妇近日偶感风寒,怕冲撞了皇后,故而就不来了。”

我颔首。

四姨母又嘘寒问暖一番,说起些从前我母亲在世时的事,看着我,颇为感慨:“妾每每想起皇后的母亲国公夫人,便觉惋惜。当年在洛阳,她可是全城闻名的美人,与老国公成婚之时,又是何等神仙眷侣,教人艳羡。只可惜终究福薄,竟是早早去了。”

我见她又露出些伤感之色,忙道:“故人已去,姨母还当保重为上。”

四姨母叹口气,望着我,温声道:“妾这把年纪,别无所图,盼着的也就是皇后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我说:“姨母放心,宫中一切安好。”

四姨母笑了笑,却话锋一转:“话虽如此,可妾闻得外头有不少的传言。朝中宫中都并非风平浪静,皇后不可不防。”

我看着她:“哦?”

四姨母神色认真:“妾要说的,就是杜家和林家。皇后定然也知道他们与上皇走得近,在朝中颇有势力。据妾所知,宋国夫人原本可是打算劝上皇将杜女史立为皇后的。如今他们愿望落了空,如何甘心?”

原来是这个。

我说:“宋国夫人是上皇恩师杜先生的遗孀,上皇敬她,也在情理。”

四姨母许是见我这话说得淡,目光闪了闪,随即恢复平和之色。

“皇后所言极是。”她说,“妾知晓,皇后与国公夫人是一样性情,贤惠仁善,从不拿人往坏处想。”

说着,她却又叹口气,道:“妾时常想起当年,有一回去京中见她。那时,她虽已经诞下了大公子,可终究身体弱,迟迟不曾再怀上。皇后的祖母因此不喜,便张罗着要为国公纳妾。妾便劝她,说此事万不可答应。这妾侍,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实在是要纳,也要自己去物色人选,找一个听话的才是。可国公夫人说,此事她不愿插手,只凭姑氏主张。妾是外人,到底不好说什么。过了几年再去看她,她已经生下了皇后,看着妾,却唉声叹气。说妾当年的话语,竟是都说中了。那妾侍一个一个进门,国公也少到了她那里。妾那时虽是心疼她,却也无法,只能劝解几句。过没多久,妾在洛阳就听到了她去世的噩耗,当真是天不开眼……皇后那大喜之日,妾就心想,若是她还在,也不知多高兴。可她不在了,宾客却要对那几个妾侍贺喜,岂非教人心中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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