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被掏空的便利商店
我提不起任何的兴致,但是却还是让bubu来找我。她今天一派清凉打扮,俏丽中带有音乐系学生的气质,蛮养眼的,但是我却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你怎麽了?心情不好?」她敏感的很,马上就发现了我的不寻常,放下了包包坐到我的书桌前,看着坐在床上发呆的我。
「嗯…」我点点头。
「跟女友分手了?」
「嗯…」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但是…这不是你心情不好的重点吧?」
听她这麽一说,我回过神来,用疑问的眼神望着点着烟的bubu,她看我突然有了反应,便笑了出来,「果然没错。」
「你不认为我会是一个因为失恋而伤心的人吗?」
她摇摇头,吐出一口浓烟,「不是,只要是人,失恋都会伤心。」
那是怎样呢?我连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都无法确定,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你跟你的女友根本就没有『恋爱』,你哪来的『失』?」
听到bubu这麽一针见血的说出我跟徐晓文的状况,我哑然失笑。
「这麽明显吗?」
「你如果认真谈恋爱,就不会跟我、或是跟其他女人上床。」她站了起来,靠近我,贴上我的唇。
第一次,我避开了她。
「呵呵,你看,如果谈恋爱的话应该像是你刚刚这样。」bubu却丝毫不感觉愤怒,换做是助教,大概马上就鬼叫了。「不过现在是因为你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你谈恋爱了?这我就不确定了。」
bubu是我遇到的女人当中,我可以跟她多谈上几句话的人,大概也跟她的背景有关系,撇开音乐系的高材生身分不说,家里的父亲叔伯辈其实也都是『兄弟底』,什麽腥风血雨她多多少少看到一点了,而对於人的观察与细微分析她也懂那麽一些。
与她谈话,我还会觉得自己有点大脑,而不是只有底下的『小脑』。
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恶魔,我应该会爱上她。
可惜一开始我就只是爱『上』她而已,不过她也不引以为意,因为她似乎也是如此对我。
「所以你的意思也是说:你也没有在谈恋爱罗?」我反问bubu。
「聪明的弟弟。」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像是姊姊。「我只说我有男朋友,可没说我爱他。」
「那为什麽不离开他?」
「那我问你,你之前为什麽不离开你的女朋友?你不爱她不是麽?」她撇了一下嘴,「你看吧,这种事情有时候不是说要就要、说不要就可以不碰到的。爱跟不爱都是一样的。」她转回去把刚刚那根菸抽完。「至於我…分手啊…只是迟早的事情,我等他提。」
我应该一开始就拒绝晓文才是,不然也不会搞到今天这种局面。
一想到小津对我的那个态度,我就头痛欲裂。
我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是因为晓文,严格说起来,她算是导火线,但是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小津的态度。
跟晓文分手的第二天,我没有在教室看到小津,我还想真难得呢,这个好学生也会翘课。但是当下午我看到小津一见到我就转头过去、还一脸比以往更冰寒、轻蔑的表情时,我就大概猜到怎麽回事了。
一定是因为徐晓文说了什麽…大吐苦水吧。
「喂,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我吧?」一下课我就抓住小津决定翻供到底。
「你这淫虫好像是已经忘记了当初怎麽答应我的吧?」小津一把甩开我的手,缓慢、并且冷漠。
「妈的!是她无理取闹耶!我在想我的事情,她在旁边一直吵,跟我耍脾气的是她耶!要分手也是她说的!我是哪里对不起她?不要把错都推到我头上!」
「你会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你不是满脑子都是女人的乳房吗?你不要以为你背着她作了什麽我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看到小津这样光火的对我说话。
「詹子杰,不喜欢人家就不要浪费人家时间,到头来还伤害别人,你不觉得你过於缺德了吗?」
「说我?那吴淑美呢?谁浪费了吴淑美那麽多时间?」我终於是受不了了,把我遇到吴淑美的事情抖了出来。
小津愣住了,一双晶亮的眼睛出现了惊慌,难得的惊慌。
「你…你遇到她?她到底是跟你说了什麽…?」
我真该打住的,都怪我这张嘴、这个不饶人的脾气,竟然对自己兄弟这麽不留情。我活该。
「她说某人之所以跟她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某人爱上别人…」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欠揍,「那个别人…还是个男人…」
我突然的像是吃错药似的,逼近小津已经因为吃惊而泛得惨白的脸。
「那个男人…该不是我吧?」
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小津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甩了我一个大耳光,表情依然冷静,却比以前更加的冷峻,那双眼睛正冒着火。
「去你的詹子杰,我跟你的交情因为你这句话,到此为止。你滚吧。」
刮起了午後雷雨前的大风,在我还冒着金星的眼里,我看到小津的修长背影孱弱已极,像是风一吹就会折断了腰枝,原本的短发已经留到肩膀,而那肩膀,在发抖。
我…我是作了什麽……?
「我…我是作了什麽……?」我抱着头坐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那个叫做小津的…是我上次离开你这里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吗?」bubu听我说完我心情不好的重要原因时,想起了什麽。
「应该就是吧…会来我这里的同学就只有小津,」我苦笑,「我这种烂人没有什麽朋友。」
「别这麽说,你只是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是别人不能接受而已。」bubu又喝了一口茶,想了想。「我没见过你这样,我想这个人…真的对你很重要。」
「当然重要,我的兄弟啊!」
「拜托,你就不要再睁眼说瞎话了。」bubu笑得极为诡异。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瞎话。」我瞪着bubu。
我知道她想说什麽,但是我不想听,我拒绝去接受这样的讯息。
「那既然如此…那根本没有什麽问题嘛…」她又站了起来,并且开始脱衣服。
「你在说什麽…?什麽没问题…?」
「反正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谈恋爱,只是单纯的因为兄弟情分问题而心情不好,那麽应该可以跟我好好的作爱,我会让你心情大好的。」
她穿着内衣裤黏到我身上来,开始抚摸我、进行挑逗。
我闭上眼睛,但是…我却感到力不从心。并且一闭上眼就是小津的脸跟背影在打转。
摸索了一阵子,bubu突然离开我的身体,坐在我身边,依然是一副优雅的笑容。
「别勉强自己啊,小杰。」她又摸我的头了,「喜欢一个人不是错,就算小津喜欢的人真的是你…有何不可……你不也……」
「你不懂…也别乱说。」我阻止bubu继续说下去,因为我开始感到害怕。
长这麽大以来,我很少遇过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事情,小时候的家庭暴力已经将我训练的非常冷血了,我连母亲过世的时候都哭不出来。
然而我很清楚,那并不表示那悲哀的事实不存在。
但是现在…我的恐惧却是如此地显明,并且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乱了方寸,真的拿不定主意去解决。
「我…我可以抱着你吗?」我对bubu作出了要求,「只是单纯的拥抱,我不是要跟你作爱。可以吗?」
她笑着点点头,伸出细长的手臂。
然後我在bubu赤裸的怀抱里,沉默了许久。
当我无助、需要拥抱的时候,总会找到个人给我温暖,即使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但是小津呢……?无助、需要拥抱的时候可以找谁…?
小津啊……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比我寂寞的孤儿…。
我还有家庭,有个富有的死鬼老爸当我的提款机,小津却是从出生起就是个弃婴,自高中起就用助学贷款、打工度日…我对小津的过去只了解这麽多,却已经是这麽的悲哀了……那麽在小津背後我所不知道的那些其他呢……?
「嗳…别这样…」bubu推开我,用她温柔的手指擦擦我的脸。
「不…我……」我真没用,竟然在我的床伴面前掉眼泪。
「没关系的…」bubu拍拍我的背,宛如母亲。「既然你目前无法厘清自己的心思,对自己真正的想法感到害怕,就先不要想吧…这是无用的。」她笑着提出建议,「快放暑假了,我们去走走玩玩吧。」
「你不是要毕业了?毕业後要准备找工作啊…」bubu已经大四了,毕业考也快考完了,照理应该准备要迈向社会了。
「不急…我老爸巴不得我都窝在家里不要出去看人脸色呢…不过我还是会出去独立的,我不想毕了业还依赖家里当米虫。」她一脸兴奋,「事实上我已经去国家国乐团申请入团了,虽然我动作慢了点,但是总是一个希望。」
我很难想像bubu坐在国家音乐厅认真、严肃的模样。
「万一没上呢?」我乌鸦嘴了一下。
「没上?没上就去一般的音乐社当古筝老师啊。」她曾说自己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只要有一技在身不怕饿不死。「现在的国小国中生都很可怜啊…课余都要上音乐、美术的…我这个教古筝的优雅美女怎麽可能会没头路?」
「哈!那好,以後我有孩子了就送去给你教。」
跟bubu谈过话後,心情好多了,当她穿好衣服要出了门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让我感动莫名的话,她把我的状况说的透彻。
「小杰,你不要不承认,你的便利商店老本已经被一个人偷偷掏空,你除非得到那个人,不然你到最後会无处可去。」
「那就掏空吧…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我无奈的苦笑,我只有一抽屉的保险套。
「不,你有,只是你藏在盒子里。」她戳戳我的胸口,「这个…该翻出来了,小杰,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那个人的『爱』的话。」
我的潘朵拉盒,被bubu清楚的看见了,就因为她很清楚,所以我再也无法与她单纯的造爱。
之後的我跟bubu,就只是单纯的朋友了,再也没有肉体关系。她一直是我心目中除了小津之外,我最尊敬的好朋友。直到多年後她当上了国家国乐团的首席,却在自国外表演回程的班机上失事後,也不曾改变过。
好人不见得长命,而我这种祸害却足以留千年。
我是便利商店,有什麽需求,我给的起的就服务。而且完全是免费的。
前提是,必须亲自主动走向我。
只是我也会有惨澹经营的时候,当我发现用以维持的浪子本性,慢慢的被一个人卷走、然後消失时,那心伤的感觉让我无力开张。
小津不但不走向我、向我索求,并且在暑假後消失了,小津悄悄的卷走了我一部分灵魂,却留下了更深的孤独给我。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在我心里啃噬我天生魔性的小虫子…。
每只虫子都有着小津那样粉白、冷漠却哀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