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allel — CP:691869/1818

水色的青涩

那个人似乎不打算回去了,招呼打也不打地直接在他家定居下来,一整天都跟着他进进出出、形影不离。

生活多了一个人对云雀来说其实没有太大影响,六道骸不在的时候,那个人的存在起了互补作用。他们相处时虽然免不了是一阵漫长且无止尽的缄默,一前一後维持二十公分距离的走着,不快也不慢。

他什麽也不问,那个人就什麽都不说。

万籁俱寂,光是知道他走在後头,就涌上一股心安作用。

除了那个人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接下来的日子他并没有正视过六道骸。只要六道骸一出现,他就会自动退到一旁,这样近乎反射性的动作,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种默契。每次的见面就成了他与六道骸并肩走着,而那个人殿後隔了数尺盯着他们的背影,听着他们的谈笑争执,然後……嘴角勾起或浅或淡的微笑。

他想火红夕阳烘托着那个人的身形,影子在柏油路上会拉开一曲绵长的萧条。

夜晚,那个人不干涉他跟六道骸交欢,第一天的妨碍似乎只是心血来潮。

至於床位上下革命的结果,他还是被压的那方,唯一的改变是六道骸的吻技进步了,他想或许是那天受到致命画面给他的冲击太大,导致他後来跑去专研吻技。

他吻他时多了份激昂,狂暴肆虐的吻终於像样了点,虽然还是比十年後的自己差一大截。但是他没有说,他怕说了六道骸会一时想不开跑去跳河。

心痛倒是不会,可这就麻烦了,还得另外花时间找个勉强算是赏心悦目的人宣泄。

那个人杵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换过一个又一个的姿势,看着他们拥抱接吻做爱缠绵,那道不算强烈的视线并不影响他们的性致,中途轻轻吐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脑海荡漾不绝。

他的心脏紧紧揪在一块,眼睛蒙上一层涩气,好像一不小心眨个眼就要落泪。

云雀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麽回事,旁徨无助的低气压捆得他喘不过气。他伸手攀住六道骸的後背,指甲在他的肌肤上划开五条清晰的血痕,他听见六道骸闷哼,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却驱散不了在血液疯狂窜动的郁闷。

他把下颚搁在他的肩窝上,下身的冲击没有缓和,一波波酥麻快感在拉着他沉溺。他艰难地侧头看向角落,那个人看他们做爱看到恍神,空洞的眼神始终没和他的对上。眉头蹙着纠结,疏散不掉的浓浓哀愁,那张薄唇一颤一颤的开阖,隐忍着他们无法介入的伤痛。

那双黑眸承载了太多太多情绪,复杂的让他无从解读。即使那是另外一个自己。

他咬牙发出细细呜鸣,破碎的呻吟声在房内回转。

六道骸的体温很高,焚得他浑身发热,那个人的视线很悲凄,冻得他浑身僵硬。底下每一次的浅退深进刺激了慾望翻腾,他在六道骸的抽插间得到快感,却是盯着那个人的脸迎接高潮。

次日清晨醒来,全身骨头散了似的发酸发痛,云雀拧眉,难熬地闷哼一声。他微微挪动着身体,眼睛在瞥见床边人时瞠大,本能地往後仰倒,在差点跌落床的前一刻被拉了一把。即使过了好一段时日,偶尔还是会被吓到,那张跟自己相差无几的脸。

「小心。」床边躺的不是六道骸,是那个人。他的声音很哑,哑得不太自然。

「早。」他晃了晃头,甩开刚睡醒的混沌。那个人的胸膛靠起来跟六道骸不太一样,比正常略微偏低的温度,就跟自己一样。

短暂的招呼後又是无穷的沉默。

他眨了眨眼,从他怀抱中挣脱,起身抓起披在架上的套装闪进浴室梳洗,接着出门。那个人什麽也没说,依旧跟在他後头走。

他们的互动就是那麽贫乏而无趣。

这天他并没计画要去哪里,只是习惯性的避开拥挤市朝,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道路晃着。他们都讨厌群聚,讨厌那些懦弱的草食动物。

他走前,那个人走後,一躂一躂的跫音奏着觞咏。明明没有沾上半滴酒,嘴里却散扬强烈的苦涩味,好像是醉了。醉在那个人无心布置的忧愁织网。

「欸,我想吃冰。」他说道,带着小孩子任性央求的口吻。身後那个人跟着打住脚步,然後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接话,缓缓转过身,仰头凤眸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眼神对视,那个人漂亮的黑瞳里充满困惑,他的则是写满坚定。

他们僵持了整整一分钟,他没有动摇,那个人却软了心。

「喔……」那个人留下语焉不详的语助词掉头就走。

云雀抿了抿唇,迳自走到溪水边的草皮上屈膝而坐,翠绿的草坐起来软绵绵的,他抬头眺望苍穹,烈日刺得眼睛睁不太开,微眯的视线窥见天空一隅,蓝白交错撇下一片清新。

他不晓得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去买冰给他吃,坐在这空等就像个傻子。他扳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竟咬紧了下唇,直到刺痛刺痛的一阵发作才回神。他伸手蘸了蘸薄唇,指间上血迹斑斑嫣红的怵目,锈腥味扩散在口腔麻痹了味觉。

「呐,拿去。」冰冰凉凉的物体贴上脸颊,他缩了一下,头颅微微往後倾。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站在他後面,眼帘垂落遮掩了锐利的瞳孔,抿成一线的薄唇透露着淡淡笑意,好像有那麽丁点宠溺的成分在。

云雀愣愣地接过那枝冰棒,拆开包装轻舔了一下,寒劲从舌尖窜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好甜。」他皱眉,不满地低声道。甜死人了,恶心。

那个人不理会他的抱怨,直接在他身後坐了下来,他往後仰躺几分,背部枕着那个人的胸膛,隔了薄薄一层衣料相贴,递来温温热热的暖和。

被十年後的自己抱着感觉很怪,却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

那个人的侧脸很帅,经历了岁月的沧桑而染上悲怆,他总是习惯站在角落发呆,茫然的眼神透过这个世界的景色,怀念着曾经的心脏悸动。

他看着这样缅怀过去的他,心情浮上一份厘不清的痛,没有原因。

他问他怎麽来的、为什麽要来。

那个人抿唇不发一语,他耸耸肩,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太了解自己,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所改变,例如他,例如那个人。他们都太习惯受了伤一个人舔舐的悲哀。

「给你,我不吃了。」他舔着冰棒,溶化的甜腻液体触到唇瓣,与方才咬破的伤口叠和,一丝痛楚令他拧了拧眉。

他把冰棒往旁边撤,那个人凑过来舔了一下,嫩色舌尖舔着清水色的冰棒,他咽了口唾液,那抹神情性感得有点煽情。

那个人的眉线缓缓蹙起,想必也是受不了这样的甜度,他无声地笑了。

一样的喜好,一样的性格,一样的执着,那个人是十年後的自己。

「哭吧,没人知道的。」他说,背後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想他的表情定是有点难堪,以及被道出脆弱的狼狈。

又过了几秒,那个人把脸埋入他的肩膀。

他仰头看着天空,炙热的艳阳被朵朵白云遮蔽,渐渐蒙上一道灰亟的色彩,他依稀嗅到空气间带着黏答的潮味。

深深吸了口气,冰棒好甜,压得胸腔一阵阴郁。右边肩膀扩散开来的湿漉,是那个人的失意与思念。

别再一个人舔舐伤口了。

我会陪你,所以请不要再一个人舔舐伤口了。

他在心底念着这句话,默默流泪的人不会听见,微弱的抽噎一声一声渲染开来,吸入肺的空气带着那个人的悲伤,积郁在胸口散也散不掉。他闭上眼,不禁又重新复诵一遍,反反覆覆更迭同样的暗示,如同在残缺咒语补加上一道道枷锁,洗脑自己非得记住这个誓言。

秋季时序的推移似乎比往常迅速,他只觉得眨眼瞬间,望向天空却已是一片漆黑的死寂。那个人还靠在他背上,相贴的肌肤渐渐擦出一点暖和,金风吹拂捎来冷冷寒意,溪边又缤纷了一地落叶,肩膀上晕开的泪痕湿了又乾、乾了又湿,在熨得工整的衬衫留下皱摺。

他伸手推了推他的头颅,那个人闷闷应了一声,不重不轻的吭哼充满哭过的浓浓鼻音。心脏又是一窒,他还是弄不清楚怎麽了,哽在喉咙的慰语迟迟无法发出,他咬咬牙索性忽视不管。

侧了侧头便目睹了那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云雀拧眉用指尖揩去凝在眼眶的泪珠,瞥了眼手腕银表淡然道,「回家了。」

那个人点点头率先站了起来,又回复不发一语的静寂,他仔细回想了下,发现他到这世界来动口说过的话屈指可数,简直把沉默寡言四个字贯彻得比他还彻底。他摇头叹气,慢了一拍单手撑地跃起,许是维持同个姿势太久,双脚碰地就是一阵麻痛在筋上乱窜,他呃了一声,踉跄的步伐促使身子往後倾仰。

「阿,小心。」那个人听到动静回头,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错愕,薄唇溢出低低一句警告。反射性地出手撂住他的胳膊往怀里带,他的後脑杓紮紮实实撞上他的胸膛,对方松口气时吁出的呼吸声彷佛穿透发丝擦过耳边,热气洒扬温温的触感,令人心动的和煦。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那个人对他说小心了,也是第二次像这样枕在他的胸膛,与六道骸相反的绝对低温,他却一点一点的沦陷其中,莫名眷恋起这道熟悉而陌生的温度。

他按掉搀扶住他的那只手,抿了抿唇别开脸,表情仍然是要笑不笑的淡定。他闷不作声的转头就走,那个人似乎早就摸清他的脾气,低笑一声便尾随在他後头走。

两股轻快的脚步声一荡一响交错穿插,在银白月色下慢慢融为同步。他走了一条和回家方向截然不同的路径,那个人发现了却什麽也不过问,好像他真的是名外来者,尽其职分的绝不介入他们的生活。

「在这等我。」他在转角的巷口停驻,扭头对那个人说道。

那是发号施令的口吻,近乎在唆使小孩的霸道,那个人挠了挠黑发,微蹙着眉像是打算拒绝。他没等候他的答覆,迳自迈开步伐跑掉,他也不记得当时哪来的信心,反正直觉就是那个人会杵在这里乖乖等他。

云雀在街道跑了起来,冷飕飕的夜风打在裸在衣饰外的肌肤有点凉意,他缩了一下身子,反手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市街人海弥漫他最讨厌的群聚味道,他低头在人群中左闪右躲,最终停在一家店面门口,他瞪着那块刺眼的招牌,怔怔地望了多时,五花八门的服装、配件展示在里头,无庸置疑是间高级服饰店。

清澈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双手撑膝微微喘息着,几缕发丝在奔驰过程中散在前额,汗水沁出额边滑落在脸颊,薄衬衫湿了大片,看起来落魄极了。

妈的,就算为了六道骸他也没这麽疯狂过。

他暗骂一声,寒着脸走进店内,生平第一次踏进这种店居然是为了别人。

他随手挑了一顶深蓝运动帽,再顺便拎了一把透明墨灰色镜片的墨镜,无视其他人投射来的诡异视线,两样东西摆上柜台就问道,「多少?」

年轻的女店员盯着他的脸发愣,他等了半天也不看她有所动作。皱了皱眉,不爽的情绪越发高涨,他咬牙从口袋抽出一叠钞票扔了就走,也懒得等店员回神找钱给他。

他沿着来路折回去,可能潜意识担心那个人走了,所以他的速度飙得很快,衬衫随着空气的波动飞舞,飒飒寒风刮得脸颊一阵生疼。

熟知原先的巷口转角不见半点踪影,他不甘心的咬牙,在薄唇噬出嫣红的血迹,腥味在嘴里扩散,那样苦涩。

他还是不甚相信的往巷子里钻,然後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纠结在一块的眉心总算稍微舒缓了些,他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带着半恶作剧的心态。

那个人蹲在地上,一团小小黑黑的东西趴躺在他面前,他眯了眼细看一会,才发现那是只猫。那个人正用修长的手指逗弄着那只小猫咪,而那只猫侧着那颗小小的头颅在他手心上摩蹭,舒服地咕哝一声。

云雀拧了拧眉,粗鲁的把帽子扣在那个人头上将前面帽缘压低,对那个人就像对待任何人一样毫不客气。

「戴上。」他低斥,冷凛的声线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控诉。那个人转头盯向他,唇边还僵着一抹玩猫时扬起的浅笑,他不悦地挑挑眉,神情透露出不明所以的困惑以及隐隐欲爆发的怒气。

碍眼!

他龇牙咧嘴的吓跑那只看起来一脸蠢样的猫,粗鲁的把墨镜架在那个人鼻梁上,在那个人直勾勾的注视下闷哼了声,有点不好意思,「红肿了,难看死了。」

那个人眨了眨眼,後知後觉的意会到他指的是什麽,伸手揉了揉镜片下的眼皮,接着尴尬地把脸转开,怪里怪气的轻轻哦了一声。

他不由莞尔一笑,看来这别扭的习惯经历了十年光阴还是戒除不掉。

「别揉了。」他捉住那个人揉眼睛的手,温柔的嗓音不提对方怔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那是下意识作出的行动,身体比思绪早一步有所反应。

他找不到词汇形容这股自心底涌出的情感,有时犹如磐石那般坚定不移,有时却若云雾似的虚无缥缈。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压下这种突兀的感受,拉着那个人纤细的手腕在巷弄中跑了起来。

那个人起初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挣脱他的手任由他一路牵着他跑,好像只要不过度夸张触犯他的逆鳞,他就温驯的不会作出半点抵抗。

他拉那个人进了一间酒吧,挑了两个灯光最昏暗的偏僻角落坐下,熟稔地打了个手势,酒保便递来一瓶陈年好酒和两只杯子过来。

老旧昏黄的光线照射在他们脸上,勾勒出无比相似的轮廓,酒保凝视了他们一会,暧昧地吹了几声口哨,戏谑的眼神述说着不怀好意的假想。他想酒保大概把那个人误认为是他亲兄长,彼此不小心乱伦了专门来这借酒消愁的。

他厌恶地啐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场了。

云雀替两只空杯酌上七八分满的酒,拎起其中一杯浅嚐了一小口酒液。

深邃的黑眸投向那个人身上,墨灰色镜片背後的那双眸子溢着淡淡忧伤,他抓起那瓶刚开罐的威士忌,瓶口对着嘴直接罐了起来,不要命的喝法。

咕噜、咕噜声催着喉结滚动,那道曲线在他眼中幻化出情色的弧度。

辛辣的液体一口气冲进喉腔,那个人呛到後难受的咳了数声,却又不罢休地继续灌了好几大口。那些多余来不及咽下的黄褐液体从唇边溢出,划过纤白的颈子流淌而下,性感妖艳的迷人。

我会陪你,所以请不要再一个人舔舐伤口了。

他又轻啜了一口酒,无声祷告着只有他懂的信念。

云雀眯了眯眼,手指百般无聊地转动酒杯,黄褐色的液面轻轻摇曳,流光映着他的神情,纠结不定。像在期盼又好似惶恐,那个即将降临的变端。

他方准备嚐第二口酒,那个人似乎喝上瘾了,竟已开始灌第二瓶威士忌,低垂着头沉溺在酒精的滋润,他摇摇头也不急着阻止。一只空荡荡的酒瓶坠地打滚,残余在瓶口的液体滴滴答答在地板敲出一段危险的禁曲。在外人看来过份招摇的架式,是一种目中无人近乎挑衅的狂妄,却也是极为高度的自信。

他知道的,那个人正被一股浓浓的哀伤压得喘不过气,不惜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忘却,他的动作越是洒脱,内心那股伤恸就越是强烈。

那个人拘泥於那个世界的丧事,却跑来十年前的酒吧买醉,跟着十年前的自己,哀悼着那个男人的逝世。

他其实什麽也没提过,但他凭空猜了个大概。

没人可以逼疯他的,他是一匹孤傲的狼,除了那个思维变态的男人。那个他不愿正视却又不得承认时时刻刻影响着自己的家伙。

他们是那麽相似阿,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差异。

也许是年华流逝消磨掉曾经年少轻狂的冲动,长大了、成熟了,伪装软弱的壳也裹得更厚,他无法完全参透这十年来发生的种种事迹,只能坐在这一侧袖手旁观,观望着那个人深陷在那座名为忧伤的囹圄。

云雀抿唇讪笑一声,凛冽的视线嘲讽着十年後自己的愚蠢,却不自觉地被这样的他一点一点给吸引过去,情绪因他波动。

他啖了口酒,辛辣的滋味沿着舌尖袭向喉腔,火辣辣的麻烫。

云雀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那顶深蓝色球帽挡掉大半的面容,墨灰镜片遮蔽了沉浮在黑瞳的伤痕,他解读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就连那缓和下来的灌酒速度,以及握着酒瓶微微颤抖的手,似醉非醉的徵兆也弥漫在一团雾气中,辩驳不出真伪。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无法用酒精麻痹他的哀愁,所谓的心殇就是那种抛也抛不掉,弑也弑不死的存在。残忍的,永久的,无影无形伴随着直到与屍骨同驻棺材深深埋葬在地底。

那个人轻吐舌尖舔掉残渍,更多的酒液垂涎出来沿着下颚滑落,浸湿了大片衣襟,布料紧紧贴在胸膛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

他抿了口酒,男人无疑是视觉系的生物,他上一秒才觉得惊艳,下一秒慾望很争气的起了反应,仓卒得让他无从准备。被自己媚惑到硬了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的……微妙。

云雀伸长手臂摘下那副悬挂在鼻梁上的墨镜,那双黑眸蒙上一抹湿气,焦距几次聚拢蓦地又涣散,看来醉得差不多了。他凑过去舔了舔那个人的下颚,淌流在嫩滑肤质上的酒液嚐起来更加甜醇了,他漠视周遭人们鄙夷的目光或玩味的口哨声,轻轻啄了他的唇瓣一下。

那个人身子一怔,伸手扣住他的後脑杓将他牢牢抱紧。失焦的眼瞳不晓得看见了什麽,浮现一丝不切实际的迷惘,接着嘴角向上扬起,一股劲傻笑的模样像个孩子,稚气非凡。

脑子多条讯息乱纷纷的流转,他在那双刻镂太多太多创伤的眸子心动,此时又为这昙花一现的绚烂魅笑倾心。

他不记得後来是抱持怎样的心态走出酒吧的,他几乎没喝几口仍清醒得很,那个人独揽了好几瓶酒醉得几分神智不清。

他搀扶着那个人自然而然就走到附近一家不起眼的旅馆,扔了大把钞票换来一间破烂房间的钥匙,他踹开老旧的门扉,顿时一股湿重的霉味薰鼻,难闻死了。

他皱眉,把喝得烂醉的男人扔上勉强还算宽敞的床铺,这才回头带上门。他还是不怎麽喜欢在外头过夜的,充斥着怪味的环境很难做得起劲、睡得安稳。

他站在床边,顺手解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透风,眯成狭缝的凤眸瞥向瘫在床上的人,正犹豫要不要替他褪下衣物时,醉得迷糊的那个人猛然伸手扯了他一把。即使醉了男人的力道也不减,他往前扑倒煞也煞不住车,上半身跌在他胸前,膝盖狠狠撞上床缘发出一声重响,一点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满腹的怨气无处倾吐,那个人又把他整个提上床边,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戴在头上的帽子滚落至地,掷地时一声清脆掀起了序幕。

温湿的唇热烈的堵了上来,浓厚的酒气瞬间冲进喉腔,呛得他一阵难受,挣扎了一会却推不开如此用力的拥抱。云雀拧了拧眉,那个人的黑瞳里泛着血丝,早已寻觅不着理性,他索性把手摊在身体两侧,连反抗都省了,男人也不是什麽别人,被自己上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

那个人醉酒时的吻技乱无章法,不像初次印象有那麽高超的技术性,积极攻掠着口腔内每一处,像头抓狂的野兽一样粗暴鲁莽。偏偏他着迷於这样致命的挑逗,软舌舔弄着舌叶,舌头被吮得发麻发痛,全身滚烫异常,彷佛被团团焰火焚蚀过的闷热让人心悸。

一股热劲隔着布料擦过,他瞠大了眼,死死瞪着那个醉昏头的家伙。

他的脑海不知捏造出怎样的景象,要不就是灌进体内的酒液全转译成性慾了,硬得夸张的火热在激吻的同时摩擦着敏感的下半身,微微抬头的慾望在这般刺激下更显激动。

他们都醉了,醉得糊涂。

那个人醉在渐渐发酵的高浓酒精里,而他却是醉在那个人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与哀伤之中。

裤子在接吻时三两下被扯落扔到一旁,冰凉气体与赤裸慾望接触时他轻颤了一下,接着一道热得夸张的东西便抵在隐密处摩蹭。

云雀倒抽口凉气,头皮一阵发麻,低低咒骂一声。

那个人精虫上脑居然就什麽也不管了,前戏爱抚扩充别提草率粗略了,压根什麽都还没做,完全像是见了洞就想插的诡谲气势。仗势喝醉酒也没这种搞法的,就算六道骸要硬上他也还不至於这麽王八的。

他慌乱之下用手肘撞开那个人,那个人发出一记闷哼,脸色倒也不愠不怒,无辜的眨了眨眼,嘴角咧开极度扭曲的狞笑。

他晃了晃头试图让脑子清醒点,利用争取到的空隙撬开床头柜,取走里头一条尚未开封的润滑剂。

他用牙齿咬开并吐掉瓶盖,挤了近乎三分之一条在左手掌中,视线下挪盯向那个人胀大的慾望像在盯着天敌似的,他吞咽了口唾液,顿时觉得嘴乾舌噪起来。

盯了那根东西老半天後,他咬牙闭上眼,沉默的将沾满润滑液的手搭上覆住,大有壮士断腕的气魄,然後机械式地上下移动着把液体涂抹均匀,他听见那个人舒服的咕哝一声,白皙的脸泛上一抹可疑的红潮。

另一边的右手也没闲着,他将剩下那条润滑剂叼在唇边,牙齿轻轻一咬挤出了点润滑剂沾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然後在那个人的注视下,在穴口周遭抹了一圈……插了进去。

食指进入後尝试抽动了几下,在适应得差不多後也把中指刺了进去,他的眉头在一连串动作间微微蹙起,即便是自己的手指,异物闯进的不适感并不会少到哪去。

他咬着唇,手指小幅度、小幅度的在内壁轻轻搔刮着,高温自左手掌心及右手两根指头蔓延开来,那个人发出愉悦轻笑声刺耳的要命,他难堪地把脸别过一旁。

那个人衔咬着他胸前的乳尖,舌尖在上头打转,电流断断续续窜过脊椎,将慾火撩得更加不可收拾。对方时不时闷哼的重重喘息,和他咬不住而逸出唇间的声声呻吟混搭在一块,淫靡荒荡的可以。瞎忙了这麽久就为了让十年後的自己上他,简直可笑狼狈到极点。

他退出手指後,那个人似乎也忍耐到极限了,把他的身体翻了过去,全身重量压在他後背,一口作气顶进了最深处,停顿不稍几秒便急切的冲撞起来。

他仰首闷哼,被贯穿的难受在粗暴的抽插下扩散开来,他的手紧紧揪住床单,关节过度用力而泛白着,剧痛之外还有莫名的快感流过,他咬着牙关努力不叫出声音。

那个人喝醉後闷骚得更加彻底,过程中既然一言不发,他忽然有点怀念六道骸做爱时满口低级的轻挑戏语。当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静默下,那些呻吟娇喘声相对就显得格外清晰,就连交合处传来阵阵水渍声也放大了几倍,淫秽不堪得吓人。

他无暇兼顾太多无谓的感触,只知道在体内进出的慾望热度有多麽鲜明。

「……骸……骸!!」

几缕夜色般墨黑的发丝扎在肩骨,下身又传来一阵刺痛,他把脸闷死在枕头里,发出极为压抑的低低哀鸣。那个人就像是听不见似的,沉溺在那双瞳孔幻构出的影像,拉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做爱,滚烫的慾望狠狠地在体内贯穿,那个人抱着他,明明要他要得那麽迫切,却在结束的末端呼唤其他男人的名字。

他蹙眉,疑似嫉妒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好像有什麽信仰就要垮了。

「骸……骸……」

他以为十年後的自己只是无法承受所有物骤然离开的伤痛,他以为他对六道骸的爱顶多只是种习惯,但他却在那个人悲恸的声线中窥见深不见底的执着,令他寒毛倒竖的情深。

他艰难地撇过头,那个人紧闭着的眼睛下方晕了一层红肿,在苍白的面容上越发楚楚可怜,他用指间轻触柔软的肌肤,一点一点描绘出脸上的轮廓,接着凑上去啄了啄那张微微开阖的嘴。

做得昏天暗地时辨别不出对错,唯有慾望一如脱缰的野马,鞭策着他们在床上缠绵悱恻,一波波的高潮犹如浪涛凐灭了他所谓的道德理念。

梦醒时分,薄唇微微颤抖分不清是因为空调的冷寒还是情慾消却後的空虚。

那个人做完爱就像将这些时日仅存的气力用尽般昏睡了过去,趴俯在他身上吐出匀匀的呼吸声。酒气洒在脸颊边那样炽热,像极了纵情过後的余温。

他只手捂住脸,指缝间残留淡淡的腥羶体味,全部乱了分寸了,他们之间。

晨曦的光线穿过窗帘渗透进来,晕在眼皮一阵灼热。

暖暖的,舒服到令人讨厌的温度。

云雀大概是在日光照耀到脸上的第二秒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先是一片白茫渐渐转为清晰,入目的几绺黑发优雅地飘动,一只胳臂横在他胸膛上,那个人几乎是挂睡在他身上,不轻不重的重量压着却也是一阵难受。

他皱了皱眉,推开那个人,历经一夜的荒唐全身筋骨都要散光似的酸麻疼痛。

那个人瞬间睁开眼,惺忪的睡眼在下一刻瞠大写满惊吓。他咬着唇,蹙起了眉头,好像头很痛似的,标准的宿醉反应。

那只瘦得彷佛只剩骨头的手狂抓着发丝,那样拼命、急切的想要回想些什麽,然後在记忆回拢的刹那,他像断了线的风筝,双手垂落在身侧,哑了言语。

他们都是浅眠动物,又一个共通点。

他嗤笑,带着讽刺的笑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孔充斥哀伤。

「怎麽?自己上起来的感觉那麽差?」云雀掀开那条薄被,毫不避嫌的搔首弄姿,赤裸的肌肤在那个人面前展露无遗,床单上还残着性事欢爱後的糜烂痕迹。

那个人蓦地退到床沿,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像被一道雷打中一样呆若木鸡,茫然的眼神那样无助,抽搐的额角在隐忍头痛。

「……不过就是跟个男人睡了,难道十年後的六道骸上起来特别爽吗?」他也没想太多,刻薄的话就自然的窜出嘴边。

那个人的神情闪过一丝受伤,咬牙切齿的瞪了过来,泛红的双眼充满恨意,嫣红的血从唇瓣滑落。他的心情很复杂,兴奋与後悔各半。

那个人扞卫那个男人的名节扞卫成这样,不能忍受男人受到任何一点侮辱,俨然就是以爱人的身分,用着所有的心思在保护另一个人,绝不退让。

他有些吃惊,到底还没想过他十年後会败得这麽彻底,在爱情这淌浑水中。

他们对望着,彼此再习惯不过的沉默扩散。

那个人的眸里伴随着无措,而他的则是事不关己的淡漠,这样盯着盯着良久也擦不出火花,唯有忧伤残酷的在对视间蔓延。

这次退让的换成他了,眉心皱了皱,不发一语地拎起散在地上的衣裤走向沐浴间,指尖碰上手把的瞬间,背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那样压抑那样苦闷那样揪心的嗓音,他听着都有了大笑的冲动。

「对不起。」至今为止,那个人对他说过最富有感情的一句话了。

偏偏他一点都不想听到这句话,这句道歉化成了碍眼的梗死死卡在中间,十年的差距,难以跨别的鸿沟,他们的关系不再单纯了,徒剩尴尬。

他回头勾起浅浅一笑,如此荡漾人心的笑容。从裤子口袋中抽出一叠钞票扔向床边,「没关系,我很享受。」

对,他一点都不吃亏。花钱买醉,花钱买春,同等的道理。

钞票打在那个人脸上飘落在白净的床单之上,灰茫茫的色彩数落昨夜那场荒谬勾当。像这样看着那个人脸上露出难受狰狞的表情,他竟然有种惬意的感觉,真是疯了。

他冲完身体後出来,房间的惨状依旧,那个人缩到床角,犹如犯罪的孩童蜷曲着身子,不知所措的啃咬着手指。

没有理由的,他就是讨厌看见他这样懦弱的样子,却依稀染着淡淡迷恋。

所以他扯下披在颈间湿漉漉的毛巾甩了过去,正中他低垂的头颅,水珠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和着房间空调的凉劲,他瑟缩了一下,抬头愤恨不平的怒瞪着他。

他耸耸肩无谓地笑了,「去洗澡,回家了。」

清晨时分的街道很空旷,他们自然而然又回归到一切缄默的世界。

他有股什麽事也没发生过的错觉,若不是那个人不经意露出的眼神那样歉然的话。

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开,死板单调的动作他做得异常缓慢,眼皮直跳像在预知即将要出事的念头。

他缓缓拉开那扇沉重的门,极为呛鼻的气味从缝隙间涌出,漫天菸味翻腾。

他知道的,六道骸没有吸菸的嗜好,却喜欢点燃香菸放任其燃烧,凝视菸灰一点一点飘尽的时刻。屋内如此夸张的浓重菸味,彷佛是燃了一世纪菸草才有办法积蓄而来。

他不怎麽排斥菸味,只是讨厌六道骸把他家搞得乌烟瘴气的这般恶心。

云雀蹙着眉,谩骂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片雾茫之中他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影,而人前桌上摆置了一席菜色丰硕的食肴,静静稳稳躺在上头不缺半角,当然……早已冷掉。

六道骸要死不活的倚在沙发,微微侧过来的脸阴森森的,异色瞳眸流露道不尽的疲惫,以及彻夜未眠的委屈。

「你回来了……」阴阳怪气的腔调,六道骸的神情黯然阴鸷。热切的目光凝望着他趋近贪婪,看得他寒毛倒竖忍不住倒退一步。

平淡的口吻,再多的伪装似乎只为了掩饰眼底的那抹明显到不行的脆弱。

他怔怔地盯着他,顿然省悟到有多久没好好正视过他了,自从十年後的自己闯进来他们的生活开始。

「恩,我回来了。」他吞了口唾液,呼吸紧窒。

云雀侧身让那个人进屋,接着反手阖上门,喀地重重一声巨响後归附沉默。

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走向沙发,沉甸甸的脚步在黑暗笼罩下轧出沉重声响。六道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行走,异色眸子流露出深不可测的情绪。

他给的注视那麽强烈,像恨不得在他身上望穿一个窟窿的阴霾。

他连哽了好几口唾液,唾腺分泌越来越发达,口乾舌燥的感觉偏偏该死的清晰残留。

他停驻在六道骸面前,站得笔挺。

瞳孔近距离映照出男人的面容,视线交错,憔悴在那瞬间狠狠闯进他的黑眸。他怔怔地杵在原地,找不回任何组织言语的能力。

六道骸叹了口气,把他拉入怀中,後背稳稳的撞上他的胸膛,不是太痛胸口却一阵窒闷。

男人无预警的低垂下头,把脸埋入他颈间,轻轻吸了口气,用着最脆弱的方式,掬取他身上的味道。

热气洒在肌肤上有点犯痒,他瑟缩了下肩膀倒是没避开。

「你喝酒了?」六道骸推拒着他的後背拉开一道生疏的距离,缓缓拧起眉,伸手扳过他的脸,指尖掐着下巴用尽了气力。

他吃痛的闷哼一声,怒瞪着男人,然後接收到他眼底不踏实的迷惘,樛结不清的悒郁惆怅。

简直像极了那个人醉酒後的神情,他有点看傻了眼。

一样凄楚,一样空洞,一样吸引着他。

「嗯。」他应了声,视线半飘向打从进门就伫立在门边发愣的那个人,简单一个动作就将昨夜的去向交代清楚。

他陪那个人上酒吧,所以彻夜未归,所以浑身酒味。

其余的,再多的,他没有义务禀报。

六道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点恰好降在那个人墨黑瞳仁上,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

毕竟他们的身体贴得这麽近,他坐在男人腿上,男人一手枕在他腿间,另一手又掐着他的下巴,相黏的部位确切地将他的反应传了过来。

他有点困惑的回头看他,问了句怎麽了,平平淡淡的声线没有太大关切。

六道骸把注意力移回来他身上,摇了摇头闷闷的说着没什麽。那声音像是大半部分卡在喉咙间,压缩出来的音质沙哑的可以,听起来委屈万分。

他聚拢着眉心,胸口又是那阵喘不过气的窒塞。想对他说些什麽冲淡如此诡谲的气氛,却又不晓得该怎麽说,言语之於他始终是道谜团,他永远无法妥善运用。

「恭弥。」六道骸轻啄他的唇角,低沉喑哑的嗓音带着撩人作用。

他看着他,下意识眨了眨眼,那双瞳孔泛着妖艳色泽,一晃一晃地彷佛具有意识的在蛊惑他。男人的手从下巴上移抚了抚他的唇瓣,说道,「你就像一匹狼。」

「嗯?」他不解的盯着他,男人趁隙把两根手指探进他微微张阖的嘴内。

「呐,还长着小小獠牙,好可爱。」他的手指狎玩似的浅触他的齿尖,嘴角上扬笑得粲然,他却看不见一丝笑意。只有下沉到谷底的哀恸那麽鲜明,荼毒着他的眼睛也为他染上伤痕。

他不懂为什麽他身边的两个男人都这麽喜欢跟他打哑谜。

一个对着他天南地北扯个没完,却把真正想倾吐的话葬得一乾二净;另一个就更乾脆了,省略了言语用无尽的沉默向空气抗议。

他眯着眼瞪向六道骸,嘴巴狠狠关上,他咬的那麽大力,锐利的齿尖磨破他的皮肤刺入嫩肉,腥羶的血味在口腔扩散。

对方吃痛的阿了一声,薄眉皱在一块,嘴角却固着一抹张扬着宠溺的笑颜,原先聚集在眼底的闷愁刹那如云烟散去。

然後,他也跟着笑开了,像个天真的孩童。

「恭弥,你咬那麽紧我抽不出来阿。」六道骸拧了拧眉,看上去有点苦恼的表情。他缓缓松了力气,在对方手指完全抽离前又咬上一次,直到嘴里溢血的味道更浓重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罢休。

六道骸望着他不脑也不怒,只是有些失笑的抽回两根血淋淋的手指。

他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杰作,齿印清晰的烙在修长指节上有点可笑,偏偏透明唾液混合着鲜红血液,意外的染上几分煽情。

他舔了舔嘴角,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把身子挨了过去,吐出舌尖舔着垂涎在上面的血渍以及唾液,最终把两根手指含入小心翼翼的吸吮起来。

他跟六道骸在沙发这头恩爱,自动把门边的那个人晾在一边。

这些时日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谁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今天,那个人神情复杂的瞅了他们一眼,而後像条幽魂悄悄飘上楼。

这是那个人头一次把空间让给他跟六道骸独处,这样突如其来的退让就像在昭告他们之间回不到了从前。纠葛在他们三人之间的平衡线已经断了,在昨夜那场性爱中,断得乾脆俐落。

他在心底放声大笑,眼神不经意涣散飘移,六道骸注意到他的分神,不悦地回咬他一口。他没太大的反应,吐出含在嘴里的手指,本能地伸手扣住男人的後脑杓,用力的吻了上去。

眼皮缓缓合拢,他揽着六道骸吻得那样深情,散发出的气焰充满挑衅射向楼梯间的那个人,他知道那个人正在偷看。

那道视线越是怨怼,他吻得越是起劲,一种丧心病狂的报复,冲着今早那句廉价的对不起。

当楼上传来一声细碎的关门声,他才缓慢地终止了这个吻。

两唇分离,牵扯出的唾液悬挂在对方唇边,六道骸往後仰靠着椅背喘息,他坐在六道骸身上低喘几声,俯身舔掉那丝暧昧的痕迹。

他漫不经心的吻似乎挑起了野兽的慾望,那双瞳孔此时正用可怖的尖锐视线视奸着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的热情。

六道骸低低笑了几声,拉着他把自己摔进沙发,两个男人的重量压得沙发吱吱作响,摇晃的力度好像随时会坍塌的不稳。

「恭弥……」

男人深情款款的低唤他的名,浓烈的激情他几乎要招架不住。

他皱眉,低头看着一脸忧伤的六道骸,那双眸子充斥同样深刻的情感,实在跟那个人醉酒後差不多,他所没有的坚持。

眼前的六道骸在为他执着,而那个人为了十年後的六道骸执着。

那麽他的执着呢?究竟该给了谁。

他跟六道骸,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个体,绝对容忍不了伴侣的身体被其他人玷污,哪怕那个人是十年後的自己。

积郁在胸口的沉重一下累堆到满点,疑似背叛了六道骸的罪孽感来得那麽忽然,偏偏又如波涛汹涌那般强烈。

「我今天不想做。」在六道骸的手探入他裤档间时,他忽然用手肘撞了对方的胸膛一下,表情蒙上惊慌失措的苍白。

「困了吗?」六道骸的眼里闪过一丝挫败,哑着的嗓音就像哭过之後染着哽咽呜声。

「嗯,我想睡了。」睫毛颤了颤,挡掉他眸子里的惶恐,却遮掩不掉内心的动荡不安。

睡了,就不会想太多了。他这麽告诉自己,简直是在自欺欺人。

「那就睡吧。」六道骸笑了,苦涩的害他瞬间涌出坠泪的冲动。

男人也不在乎那起了反应的地方没得解决,语气仍是满满的呵护与爱怜,他伸手用掌心覆住他的眼,缓缓向下拂,他顺势把眼皮闭了起来,在心里默默喃了一句抱歉。

「恭弥……你不会离开我吧?」男人的指间向下侧滑摩娑着他的脸颊,颤抖的指头好像他下一秒会消失似的,这样气若游丝的疲惫声音令他不忍。

原来,六道骸的体温也有这麽低的时候。

他这麽想着,抵在胸前的手放松下来,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男人唔了一声,双手绕上他的背把他抱得那麽紧,近乎要将他揉进体内的用力。

他不确定他想抓住的东西到底是什麽,只是被这样的他抱着,那股温暖直击心脏,麻痹了每一寸神经,让他舍不得放手。

「嗯,不会。」承诺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给的信誓旦旦毫不作假。

他趴伏在他胸前,六道骸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发丝,他舒服的咕哝一声,反手抱住他渐渐睡去。

意识飘飘然的,头有点晕有点重有点痛,他努力的想把眼睛睁开,眼皮却顽固地张也张不开。明明醒了反倒像是还睡着,这让他感到烦躁,恨不得抓个东西狠狠咬上一口。

忽然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鼻间缭绕,他吞咽了口唾液,似乎真的有些饿了。但身体打定主意跟他杠上了,四肢完全不受控制,他皱着眉,眉心聚拢看起来极为阴郁。

「恭弥,怎麽了?」

他听到六道骸的声音,感觉两根手指轻轻搓弄着他的眉间,企图把他的烦躁抚平。

很奇妙的,听着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指温,那些没由来的烦躁一点一点在空气中淡化殆尽。他低低笑了,终於如愿地把眼睛睁开,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男人自己显露出的神情分明比他难受,但就只知道一昧的关心他,笨得可以。

他把六道骸的手捉离眉间,惺忪睡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抿抿唇终是无语,不晓得第几遍的欲言又止。倒是对方好像被他盯得毛了,难耐的动了动身子,一脸难为情的扭捏。

他只觉得好笑,夜晚关灯爬上床抱他时怎就不知害臊。

「我睡很久了?」他缓缓从沙发坐了起来,问道。

目光瞥见桌上摆了几道简单料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六道骸的杰作,自从同居生活开始後,他就坚持要亲手煮给他吃,他对此没什麽意见就由着他去。

香味四溢提醒着他仍空腹的讯息,他取了双筷子就自个享用起来。对方的手艺不怎麽样,勉强还算过得去而已,许是吃习惯了,一天没吃竟也有些眷恋。

「还好。」六道骸挨了过来,主动伸手将他睡到胡乱翘起的几缕发丝压平。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对突然贴近的热度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扭头淡淡看着他的面容。男人忙着替自己整理头发并没注意到他过於热切的注视,他挑挑眉,忽地起了种妨碍他的冲动。

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喝了口水冲淡残在口腔内的味道,这才凑过去亲吻他的下颔,以下往上仰视着对方。

认真的六道骸还挺人模人样的。他想,不禁微微启唇囓咬了那滑嫩的肌肤几口,又伸舌恶意地舔了几下。

男人低头吟了一声,对上他视线的异色瞳眸淌着诧异,也沁了几分兴奋。

他难得一次的主动,就让他开心到什麽都不要也没关系的地步。

他冲着他笑,六道骸恍了恍神,接着半揽着他急切地吻了上来。

撬开牙关闯进来的舌头与他的纠缠得热烈,好像几世纪没接过吻似的毛躁,狂暴中又掺了点温柔,温柔间却也不失激情,他递出手扣住对方的背,舒服的眯起眼来。

漫长的热吻还在持续,氧气一滴一滴的变得稀薄,他满脑子只想着六道骸,就只能想着六道骸,其他什麽也容不下了。

「剩下的晚上继续。」两唇分离,六道骸俯身在他耳旁吹气道,笑容有些狡黠。

他骂了句白痴,忍不住一脚踹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好久没看到他的笑容了,要命的妖魅。

「那个人呢?」晚餐进食到一半,云雀突然推了推六道骸,问道。

他总算发现到哪里不对劲,少了一个人,存在感薄弱的那个人。

「房间。」六道骸的脸色一下又阴沉下来,好像那个人在他们之间掷下一道隐性的裂痕,平时不触碰就没事,一旦碰了就注定难以消却。

他皱了皱眉,还来不及抚慰他的黯然情绪,对方已率先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说完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头转也不转的往楼上房间走去,留下那道落寞的背影在他眼中摇晃。

他咬咬唇,愤愤地拿手中的筷子搓着盘子里的食物。

六道骸把门打开,房间里一片漆黑,虽然不太明显,他还是辨别出有一道身影蜷曲在床上,就跟恭弥习惯的睡姿一样。

「睡了?」他犹豫了下,小小声的低问一句。

「没有。」那个人换了个姿势,大剌剌占据着整张床,黑暗之中那双黑瞳散发的光采犀利的吓人。

那样的视线盯得他不怎麽好受,摸黑把墙角的电灯开关打开,色度瞬间从冥黑转为明亮,他眯了眯眼有点不适应。

那个人则是无动於衷,大有这世界坍了他也无妨的漠然气息。

「对了,我跟楼下的睡过了喔。」那个人双手枕在脑後,仰躺在床铺笑得一脸悠然自得,「滋味不错。」

「……不管十年後的我对你做了什麽,你别妄想抢走我的恭弥。」六道骸蹙眉,脚不自觉往後退了半步。

即使在恭弥回来拒绝让他抱时已经猜测个十之八九了,亲口听到那个人云淡风清的描述事实,难免还是感到一丝受挫,以及左胸口的隐隐抽痛。

他实在不懂恭弥究竟是被他的哪一点蒙蔽了双眼,他只觉得眼前的人伪装僞过了头,浑身上下怎麽看都不对劲。

他隐在角落看着他们做爱,眼神悲伤归悲伤却染着淡淡的厌恶还有嫉妒。

不是单独针对他,也不是单独针对恭弥,而是他们。

「你的恭弥?不就是我。」那个人勾起嘴角,嘲讽似的笑了笑。既在讽刺他,亦是在自嘲。

六道骸不受他的挑衅,只是沉默的盯着他,努力的想在那个人身上窥视出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注定白忙一场,那个人的情绪隐藏的很深很深,除非他要主动透露讯息,否则就是空洞洞的哀戚。他吁了口气,撇下这句疑似宣战的宣言,「……我不会输你的。」

「你不想知道十年後的你对我做了什麽?」那个人坐起身,眨了眨眼笑得一脸无辜,

「他做了什麽都跟我无关。」

「他呐,抛弃了我。」他还是在笑,只是笑声多揉粹了一股哀伤。

六道骸的身影顿了一下,停在跨出房门的位置,终究没有回头。反手把门板阖上,重重的声响回荡,只为了杜绝动摇,望着十年後的恭弥,他没有把握做到残忍的否决一切。

只是,现在的恭弥更值得他守护,他只能选择一个。

沙、沙──凌乱的脚步声彷佛带有生命,拖过一步一步的阶梯,隐喻着男人的暴躁。

他听着,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搓着盘内的食物,幼稚的像个孩子单纯在玩耍而已,没有什麽特别的。只是听着,然後笑着,在脑中不断盘算推陈的情节缠成了死结,解也解不开的套索。

男人的气息笼罩在上空,满满的,浓郁得不怎麽好受。

「他呢?」云雀撇头,那个人果然没有跟着下楼,六道骸的表情也不太对劲。习惯地眯起眼,问话的语气仍是单纯自然,感觉不到一丝奇怪。

伪装有多麽完美,心痛就有多麽惨重。

「他睡了。」六道骸坐到他身边,很疲累似的。

沙发凹陷了一隅,男人整个身子都瘫在椅背,阖上的眼,覆盖住异色瞳眸的失神,咽下的气,吞噬掉字字句句的箴言。

那张向来妖媚的脸孔陶染上苍白,总脱离不了虚弱这形容词。他跟那个人的互动,每个眼神的交会,好像在无形之中把六道骸折腾得很彻底。

「喔。」他慵懒的应了一声,并不打算拆穿如此破绽百出的谎言。

他跟那个人,那个人跟六道骸,六道骸跟他,似乎无法成立和谐的关系。唯有一贯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掩饰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纵然虚伪,却也道出真实。

原来,他们都不够光明磊落。

云雀不是没有察觉,不过是懒得过问,长久以来一直把自己定位隶属於被动的位置,乐得轻松。他不晓得的事情也许很多,但他们了解关於他的事实也不见得那麽多,至少只要不是他主动松口的,秘密就不会透露半点讯息出去。

他扬了扬嘴角,淡淡的笑容显得阴险万分。

其实,爱也不过就是犯贱。

「喂,嘴巴张开。」他倾身跨坐到他腿上,手指掐着他的下巴,斜睨着他以不容反抗的低沉嗓音下达指示。彷佛是古代高高在上的君王,倨傲地扳起臣子的下颚,邪佞的眼神、虚浮的笑容都漫布着一股算计的禁忌与危险。

也或许,他的靠近本身对六道骸而言就是一种威胁,不论身还心还性哪个层面。

六道骸猛然瞠大眼,犹如一只饱受惊吓的猫,竖起全身的毛伺候警戒,虽然那双瞳孔的茫然无神揭示出他的毫无防备。他凝望着六道骸的脸,那张盯着他瞧傻愣愣的表情有点愚蠢。

面对面跨坐在男人的大腿,这姿势就某种定义上而言还是很难为情的,即便他本人没什麽神经,即便对象是跟自己在床上翻云覆雨无数次的男人。

他这麽想着,却不由自主的弯起嘴角,颊边泛起的红霞一闪而逝像是错觉。

怦通怦通的心跳失序声来得突然,在静谧的空间穿梭自在,左胸鼓噪的声音让彼此皆是一惊,他尴尬地咬着下唇,六道骸眨了眨眼,眼底逐步涌出的忻悦盖过了悠悠迷惘。

他皱起眉,夹起桌上残存的食物,霸道的直往他嘴里塞,拙劣的动作反而是欲盖弥彰。於是,对方笑得更开怀了,甚至笑到连眼角都泛上点点泪光。

「张嘴啦!」他气得咬牙,面颊下意识鼓得饱饱的。

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逗得男人更乐了,推辞也不多加推辞,配合的张嘴方便他喂食,那样的温驯惹人爱怜,和缓了他内心被看穿殆尽的恼怒。

「咳、咳咳……」六道骸胡乱嚼了几口吞咽下去,眼神为之一变,猝然推开他扶着桌沿连连乾咳了好几声。青绿惨白憋红交错出现在那张俊脸上,青筋在额角若隐若现的抽搐,分明已经狼狈的不像话了看起来却似乎还是在笑。

「恶、恭弥,你到底加了什麽?」

「不多啊……辣椒,酱油,砂糖,盐巴。阿,还有白醋。」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侧躺,他煞有其事的撇头思考一下,接着好整以暇的望向他,扳起手指一个一个数了起来。眼见六道骸的脸色越来越精采,他的心情无端快活上许多,挂在唇边的笑容都轻盈的过分。

他抓准说完後对方松口气安下心的刹那,又适时补了一句,让对方脸色涮白的台词,「对了,还加了一小瓶春药。」

「哦。」六道骸轻轻应了一声,倏地拔高音量,「什麽?你加春药?」

「骗你的。」他耸耸肩,抿唇。

瞎忙这麽久也不过是想捉弄、捉弄他而已,也许自己这样的心态不怎麽成熟,但既然六道骸放纵他耍脾气,他没道理不享受这特权。

他绝不主动跟他交代清楚,他在不爽的其实是男人刚刚抛下他不管上楼察看那个人的小事。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想要六道骸把他摆在第一顺位,不论何时何地,就连十年後的自己也不能取代这个位置。

「喂,我拿东西上去给他吃。」他离开沙发,端起桌上的盘子,对坐在一旁傻笑的男人说道。

「他在睡觉。」六道骸的神情犹如被雷劈到似的难看,嘴角仍敬业的勾起微笑,哪怕那陈述的口吻转得很是生硬。

「他早醒了,是吧?」他拧了拧眉,说道。

回应他的是一段死寂般的冗长沉默,六道骸的笑容还僵在唇边,点头摇头对他而言都显得吃力。看来他对那个人的反感大概逼近了极限,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阻饶他去探望,但他还是得接近那个人,为了厘清自己卡在浑浊地带的情感,还有重新定义他们三人之间新的平衡点。

「恭弥……别走。」他的脚跨不出两步距离,手腕就被六道骸扯住,低哑的声音直直穿透耳膜打进心脏,迷惑人心的嗓音却刻着浓烈的酸楚。

他慢慢转过身,与男人四目交接的瞬间眼泪差点飙落,那双异色瞳眸此刻超载了太多太多的憔悴,堆砌不回曾经神采奕奕的光彩。

「别走,好吗?」六道骸仰望着他,动了动唇,哑着嗓子仍在央求,脆弱的眼神试图挽留他别走。

他皱眉,讨厌目睹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多麽欲哭无泪的悲伤神情。虽然深挚的痛楚与难堪着实吸引着他动心,可看着看着竟也会感染到同等阶级的难受,好像有数股闷气同时间积聚到胸腔,压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刺痛。

「不要这样,我答应你会马上回来。」他低头在六道骸的额头烙下一吻。轻轻的,淡淡的,棉絮拂拭过的温柔。

说完,他大步走掉。一路奔走上楼直到房门前,完全没有回头确认的勇气,他怕看到六道骸露出的表情会让他泪腺崩溃,他并不想丢脸到连第一次流泪的经验都不明不白的贡献给他。

「是我。」他推门而入,那个人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听到声音抖动了一下,缓缓探出头来。

单纯的姿态简直比他还像个孩子,他摇摇头,把盛装餐点的盘子放到床头柜上,扭头失笑的吩咐着一脸茫然的那个人,「饿了就起来吃点吧,我下楼了。」

他转身,手腕又被人抓住,相仿到近乎一模一样的型态害他哭笑不得。

低冷的温度自肌肤向外围扩散,那个人钻出被窝伸出双手环了上来扣在他的腰部,他反射性要推拒却被缠得更紧。

那个人的喉咙滑出微弱的呜咽声,隐隐约约飘进耳内,低低的带点凄凉情感依稀传递着那个人的无助。他忽然动弹不得了,像一台毁损惨重需要汰换的旧型机器人,机械地定格在原地,脚步移动不了分寸。

他还记得方才上楼前的小插曲,也还记得那时亲口允诺的条件。他答应六道骸要马上回去的阿。

低头看着那个人乌黑的墨发,抬头盯向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他在心里反覆低诵着抱歉。一遍遍、一句句、一字字,六道骸听不见的歉语。

对不起,我恐怕要食言了。

六道骸扯着他的手,倦意无限的开口要他别走,声音嘶哑的彷佛用尽了全身气力求他。卑贱的连身段放多低都不在乎了,眼前的视线蓦地一片阴暗,他踌躇了,却挥别了那只异常温暖的手。

此时,那个人同样要他留下,双手圈住他的腰肢,把脸埋入他身上,温湿的液体在布料扩散,渐渐变得滚烫炙热,他一言也不发,伫立在原地让他抱着。明明没有半点感觉,却拒绝不了这个冰凉的拥抱。

无声的言语藉由空气分子的碰撞沟通,犹如虔诚的教徒在进行告解。

可惜他不是神父,赐予不了那个人所需要的救赎。

「抱我。」那个人抬起头,两行泪痕挂在脸上刻镂哀伤,他的声音含糊在嘴里难以分辨,但他却依稀听懂了那个词汇。简单的邀约背後赋予了怎样艰涩的涵义他并不知晓,只嗅见腐朽的气味在房里飘散,在他们之间断出裂痕,另启一桩挽救不回局势的悲剧。

「抱我……」那个人再一次重声,低哑的声音在耳边扩大,很清晰、很清晰。清晰到他要装成没听见也办不到。

冰凉的掌心贴上了他的侧脸,那个人缓缓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唇轻印着唇,与六道骸接吻时不一样的温度,绝对的冷冽。寒气由相贴的部位一点一点过渡过来,冻得连浅咽口水都会发痛,冻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想逃的心态如此强烈,却又不得不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

那个人历经沧桑的黑瞳淌了复杂的情绪,那样空洞,那样凄凉,隐隐还带着一些些期盼。

这次相撞的空气分子不再是无声语言,那个人也不若教徒告解时那般虔诚,反倒像个骄纵皇子在贯彻任性妄为。贪婪的视线焚毁了他的理智,瘖哑的声线蒙蔽了他的视野,他给予不了那个人救赎,却似乎能了却那个人的藕断丝连。

「抱我……好吗?」他平静的看着对方,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催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个人眼里的哀伤再一次葬送了他选择後路的权利。

这次心并没有动摇,他是有意识的在允许自己纵容那个人,伸长的手不由自主地揩去眼眶边的泪珠,向下滑一路攀往那个人的衣襟。颤抖的手指解开钮扣,摸抚底下略微冰凉的肌肤,感受那个人身上的肌理,探索向与自己同样的敏感地带,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颤抖与抗拒,分不清是来自他的还是那个人的。

另一只手解开那个人的裤头并拉下拉链,那个人突然双手交叠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试图抵制住他更进一步的侵犯。他狐疑的抬眸,那个人的神色有些紧张,偏偏眸里的执意很是坚决,只是罩着隐忍的淡淡忧愁。

他皱了皱眉,当食指、中指试探性的往内裤探入一点,那个人倒是配合的收回了手,瘫在身体两侧的床铺,看着他的动作然後露出浅笑,释怀的笑容隐含一丝鼓舞意味,反而更衬出眼底的那份寂寥。

「忍着点。」他扬言警告的同时,中指已插了进去,那个人蹙着眉,在下唇囓咬出鲜红的血迹斑斑。

手指插入後穴的过程没他想像中顺利,那个人的那里好像很久没用了,本能的排斥异物靠近,半节中指卡在穴外塞也塞不进去。眉心微微皱起,他有点不耐烦了,但到底还是不舍看那个人太过痛苦,权衡了一下,索性把中指退了出来,含进嘴里让唾液润湿,他已经用舌头将整根手指舔得湿答答的,重新插入时的情况也只比先前好上那麽一点。

云雀没有打算经营太久的前戏,中指成功侵入後,不等对方习惯异物的存在,他已驱使着中指动了起来,残忍的在那个人体内制造伤痛,扩充只是草草带过避免流血的必要手段而已。

毕竟,他们需要的不是一场会耽溺舒服的性爱,而是真真切切的一场惩罚、一场刻骨铭心的刑戮。

哪怕他们其实都很清楚,相拥之後残存下来的徒有更深更沉更重的空虚以及罪恶。

他的手在那个人的身上搧风点火,呵出的热气喷洒在彼此半赤裸的躯体,那个人始终紧抿着唇,不做抵抗的全盘接受他的监控。

那个人的声音在哽过喉咙时受到压迫,挤出来的呻吟低低哑哑的,听上去有那麽点煽情,他咽了咽口水,可悲的因为这一两声压抑不已的沉闷吟哦硬了。

「可以了。」也许是注意到他腿间的变化,那个人动手推了推他的手臂,淡然道。

他恩了一声,把手指撤离了出来,拉开裤子的拉链,他俯身吻了吻那个人的额际,淡淡的吻,安慰着那个人像在安慰着自己,没什麽的。

意识太过清楚不是件什麽好事,所以当他的手扶住他的腰肢,下体抵在那隐密的部位,破碎的画面接连窜过脑海,他反而踌躇了起来。看着那个人迷惘的表情,黑眸里流露出的沉重伤悲,他没由来地想起被他遗弃在楼下的六道骸,他想到男人在拉住他的手腕时也是这麽一脸可怜兮兮的瞅着自己,忽然间什麽也不想做了。

那个人冷不妨拉了他一把,他们的身体就这样契合在一块。

他想他肯定是疯了,心脏紧紧揪了一下,隐隐传出龟裂的声音,好痛,好痛的。

那个人的任性妄为,男人的委曲求全,还有他的随波逐流。

「唔。」他的叹息,那个人的呻吟,交错在房里出现。

进入时,内壁紧紧绞住他的性器,灼烫的热度让他轻轻发出一记闷哼,他低头对上那个人满是压抑神情的脸蛋,那个人的手指用力揪着床单,在上头扯出凌乱的皱折,强行进入的痛楚在彼此的身体刻划最深层的记忆,怎麽也泯灭不掉的烙印。

我会陪你,所以请不要再一个人舔舐伤口了。

他成功地将这个誓言植入脑里,曾经反覆默许的信念在这一刻干扰着他,然而浮现在眼前的不是那个人的身影,居然是六道骸淡淡落寞的脸孔,那双蓝红色瞳映着浓浓的哀伤,鲜明的令他打了个冷颤。

即便如此,他还是抓着那个人的身体,他还是前後摆动着腰干进攻,将火热的慾望推进那个人体内,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接过一次察觉心痛。

「唔……」他扣住那个人的肩膀,将他控制在床上阻断他本能的逃脱,腰肢往前重重一次冲撞,那个人仰起头闷哼,喉结突出的曲线美得吓人。他凑向前轻轻含住微隆起的喉结,那个人难受的呜咽一声,他微笑的退开,舌头舔过颈线,汗渍的咸味在味蕾扩散,飘在房内的气味尽是情色。

腰部的摆动呈现一种规律,重复一遍又一遍浅退深入的动作,偶尔溢出几声难耐的吟哦,也显得呆板而死寂,两个无趣的人摩擦不出基本需求以外的半点激情。

那个人睁着黑瞳略为出神的盯着他,像透过他在看着谁似的,他也用同样的眼神回敬对方,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道防线,缄默在高涨的性慾间蔓延,突兀地示出彼此的抑郁。

在思念着某个人,却拥抱着不是那个男人的他,藉由这份热度幻构着虚假的映像。

那个人的前额沁出一层冷汗,不断吞咽着唾液,脸色撇去苍白渐渐渲染上红霞,没有想像中那麽游刃有余。

急促的呼吸,压抑的呻吟,苦涩的神情,他看着、听着,嘴角拉出一道浅浅弧度,他们无疑是在自找罪受,一份不该隶属於他们的罪。

那个人伸长纤瘦的手揽住他的脖颈,猛地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去,那双环上来的手冰冰凉凉的,急切堵上来的唇却淌着高温,还有那浓重不已的血味。他没有拒绝他的邀吻,被动的感受那个人唇舌强而有力的侵略,他舒服地眯起眼,下半身尽责的用行动回应他的挑衅。

那个人的哀伤彷佛凭藉相拥、相触、相贴的任何一个部位以及肌肤,一点一滴缓慢的移转到他身上,进驻到他的体内,靠着神经元传导到大脑。

他能意识到那沉重的伤恸,他能感受到那个人背负的不甘心,强烈的负面情绪影响着他,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是照样迷惘,不懂他为何搞得这麽狼狈,厘不清他的求救讯息。

爱抚,侵犯,拥吻。

他跟那个人明明在做着跟情侣间无异的性爱,甜蜜的互动竟潜伏着说不出口的沉郁,不晓得是他还是那个人的愁绪,主导了一切的发展,让这场性爱除了痛苦还是痛苦,难以抑制的低气压压垮了性器抽插带来的快感。

「你们……这是在干麻?」虚掩的房门被推了开来,门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在床畔翻云覆雨的两个男人。

他顿住了贯穿那个人的动作,火热的啃吻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他僵硬地转过头,六道骸愣在门边,目光静静凝视着他,异色的双瞳黯淡无光,脸上却不见太多的讶异。

好像他跟那个人在楼上房间会做爱的事,他早已预料到了,只是仍不死心,不死心的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骸……」他从没想过喉咙可以乾涩成这副德行,光是发出一个单音节就用尽了全身气力。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发颤,连那个人露出灿烂笑颜也没注意到,他满脑子只充斥一个念头:如此不堪的场景让六道骸撞见了,要怎麽解释?

太多情感同时倾轧而来,那些始终被他装做不知情而刻意忽略的事实。

违背允诺的自责,背叛伴侣的罪恶,漠视情人的愧疚,然而更多更多的是害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会怕会恐惧,怕被六道骸抛弃,更怕在六道骸脸上看见嫌恶的表情。

六道骸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茫然的望着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心脏鼓噪的声音大得在房里回响,预测不到男人接下来的行动,他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手臂被往後扯跌进男人怀中只是须臾间的事情,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六道骸不动声色的打了那个人一巴掌。他扭头错愕的盯着男人,那双瞳眸里不兴半点波澜,过分平静的反倒营造出一丝诡谲。

「我说过了,不准碰我的恭弥。」六道骸的声音很哑很哑,哑到令人觉得他会落泪的错觉,扯住他的左手也在隐隐颤抖,好像做出刚才的举动、说出现在的言词对他来说都很艰难。

他犹豫了一会,缓缓将手搭上六道骸垂在身侧的右手,带着安抚意味的轻轻摩娑起来。对方转过头来,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笑意止於表面却渗流不进眼底,看了之後更难过了。

那个人的脸撇到一旁,鲜红的指印在白皙的脸庞浮现,他伸手摸抚着被打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瞅着他们,说道,「下手真狠。」

「你自找的。」六道骸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卡在男人跟那个人之间,融入不了的感觉那麽深刻。

蹙眉,不悦的情绪越滚越大,在快爆发的边缘,那个人蓦地拉了他一把,他往前倾倒那个人的身体贴向自己,薄唇轻轻擦过他的耳际。那个人含住他的耳垂,低低说了一句话,舌头舔过的地方温温热热的,他摀着耳朵,瞠大眼瞪着那个人,对方只是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

那个人冲着站在他身後的六道骸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靠拢过来,六道骸狐疑地挑挑眉,「干麻?」

「怕什麽?又不会吃了你。」那个人撇撇嘴,对男人的警戒感到好笑。

六道骸慢慢把身体挨了过来,胸膛牢牢贴在他的後背,热热的温度暖得要将人溶化一般,他舒服地咕哝一声。那个人的脸靠了过来,伸长的手扣住男人的後脑杓,隔着他强吻上男人,他怔怔地看着在面前上映的吊诡戏码,六道骸似乎也愣住了,僵着表情接受那个人的吻。

他看着男人跟那个人接吻,脑袋一片空白,握拳的手好像下一刻就会挥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嫉妒。

属於他的物品被玷染了,这项认知让他极度脑火,只是现实不给他发飙的机会,那个人微微退了开来,神情严肃而庄重的对着六道骸说,「对不起。」

那个人反覆念诵了好几次,歉意的呢喃在耳边缭绕,低低的声线,机械似的道出同一句词汇,听久了有点委屈可怜。

六道骸看着他没有说话,单调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起舞,最後男人长吁了口气,动手拨了拨那个人垂散在前额的浏海,「好了,别难过了。」

那个人抬起头来,嘴角上扬轻轻勾出一个微笑,他是第一次在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上看到单纯的笑容,那样璀璨夺目,先前黑眸里流淌的哀意酷似幻觉。他尚惊艳於那抹不经意展现的笑颜,那个人则无声的抿了抿唇,又靠过来啄了他的唇瓣一下。

然後,他看见那个人的形影在眼前逐渐淡化掉,他反射性伸手想抓住,手穿过了空无一人的空间,只触着不带一丝温暖的空气。

唇瓣上还存在吻的触感,微微冰凉是那个人唇间的温度,还依稀染着那个人的味道,浓烈的可以。

那个人就跟当初闯进他们的生活一样,离开也是那麽突然仓卒,任性妄为的让人哭笑不得。他皱起眉,说不出是怎样复杂的心情,直到六道骸的体温唤回了他的心神,他嗅着残在房里的淡淡淫靡味,想起那个人吻着六道骸的画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恭弥,怎麽了?」六道骸曲起手指轻轻碰着他的脸颊,他回头看见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眉头紧紧拧起,他抓着六道骸就是一阵疯狂的啃吻,指甲在他的手臂抓出痕迹,尖锐的牙齿在他的下唇咬出血来,直到浓厚的血味在口腔扩散、在房里催化,渐渐消抿了那个人的味道,他才满意的放开对方。

「不准你吻别人了。」他舔了舔沾在六道骸嘴角的血渍,微笑着,眼神却寒霜如一把冰刃。

他对着一脸诧异的男人下令,也不理会这要求在他自己跟别的男人睡过後显得有多麽不可理谕,「你的身上只能有我的味道。」

「好。」六道骸只是笑了笑,望着他的目光尽是宠溺。

那个人离开之後,男人的情绪明显好转了不少,眼底不再时不时流漏忧郁,空调的凉风吹过半裸的肌肤,他打了个哆嗦,注意到被那个人撩起却没满足他的慾火。

「骸,这个怎麽办?」他用手肘抵了抵男人的胸膛,在男人出声询问的时候,用手指比了比胯下还很有精神的地方。

「……我帮你吧。」六道骸愣了一下,右手滑过他的腰侧,圈握住他的性器上下摩擦起来。

他唔了一声,往後躺,把全身重量压向六道骸,放纵的吟了起来,男人的手指温温热热的,指尖触过的地方彷佛燃起一撮又一撮的火苗,焚得慾望越烧越烈。

「嗯……骸……」他慵懒的吟了一声,男人的手指熟稔的在操控着他的敏感地带。

「舒服吗?」六道骸低低笑了,低醇的嗓音似远似近,热气喷洒在耳际麻麻痒痒的,男人的舌头舔着耳廓,湿滑的触感让他更热更热了。

不够,这样的触碰还不够。

「你的手……不够热。」眉心揪拢在一起,他嘟起嘴,半是讨饶半是抱怨的咕哝着。

六道骸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爱抚的手停下了动作,扳过他的身体。盯着那张满是性慾的煽情脸孔,安抚的吻落在他的眉间,下滑吻过眼角,轻轻舔着眼眶,然後在泛着水光的唇烙下深深一吻。

「坐着吧。」六道骸把他推到床铺要他坐好,自己则双膝跪在地板上,伸手扳开他的双腿。

男人的掌心温温的,还带有被前端泌出的液体弄湿的触感,对方把脸埋进他张开的腿间,张嘴纳入那坚硬的性器,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动作有什麽不对。他的脸颊在挪动时轻轻摩蹭过大腿内侧的肌肤,他敏感的缩了一下,唇边溢出压抑的一声低鸣,让房间弥漫一股更为火热的气息。

从上往下俯视的景色很色情,六道骸吞吐的动作,红嫩的唇瓣将那里舔出一道道水痕,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沾染上一种淫乱氛围。

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再也不想耐着性子等男人慢条斯理的调戏兼服务。他抓过男人的发丝主动摆弄起来,享受被口腔包覆住的高温以及湿润,唇边咬不住的呻吟放纵的在房里飘荡,他看见六道骸露出难受的神情,更显得兴奋难耐。

六道骸挤出几声破碎不堪的喘息,眼神挑衅的仰望着他那样妩媚,他一时顿住忘了要继续动作。

男人双手按着他的大腿,突然一记不重不轻的吸吮,他高高仰起头啊了一声,抓住幽篮发丝的五根手指缓缓松了开来,慾望就这麽没预警的在男人口中泄了出来。

云雀眯起眼享受高潮过後的余韵,回神时只见六道骸狼狈乾咳的模样。

男人抽了几张卫生纸把嘴里的精液吐了出来,把卫生纸揉成一团扔进不远的垃圾桶里,更多的精液则在他被呛到的过程吞咽进去。

「抱歉。」他愉悦地笑了笑,伸手替六道骸擦掉沿着唇角流到下巴的液体。

六道骸摇了摇头,又抽了几张卫生纸替他擦拭着残在腿间的精液,仰起头来一脸好奇,「恭弥,那家伙跟你说了什麽?」

我不会再一个舔舐伤口了,你也不会。

「哦,他说阿……」云雀舔舔嘴角,几滴白浊溅在六道骸嘴边没擦乾净,在灯光的照映下暧昧而性感。

他揪住男人的衣襟强迫地向上拉起几分,低头把唇凑到男人耳边,咬上他的耳骨,低低喃了一句我爱你。

然後,男人微微脸红起来,骨节分明的手遮摀住耳朵,好似被什麽东西烫到一样一脸羞窘,不知所措外还掺杂了欣喜若狂,对方急欲地张了张嘴想再追问、确认些什麽,弄巧成拙的结果就是问句含糊在嘴里,听也听不清楚。

「笨蛋。」他笑骂,再次用唇堵住六道骸来不及诉出口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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