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的艾琳娜 Elena Forever — 尋找艾琳娜 之 站在天空下的女人

录音带男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彷佛刚刚从一场古怪的梦境中回来。

「後来……後来她从加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只待了两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消失了?」大夥不约而同失声奇道。「怎麽消失的?」

原来,当时在所有医生完全无法置信的眼光中,艾琳娜奇蹟式地拔掉呼吸器,而且迅速地恢复身体的各项功能,简直像是突然再活过来一次似地,远远地将原来的恶疾抛在身後。

在普通病房住了两天之後,她便以家中发生巨大变故的理由匆匆办理出院,并且从此再也不曾出现,原先医生们以为她会回来覆诊,但是却再也不曾见过她的踪影。

这样突地人间蒸发的情形,对於别人来说也许不可思议,但是艾琳娜来说,却彷佛是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

因此,在医院里可以找到的讯息就中断在这里,但是在她的资料上,却再次出现重大的关键。

因为在医院的个人资料上,艾琳娜留下了相当详尽的资料,有地址,有个人资讯,也有她两位养父母的相关资料。

艾琳娜居住的地方,离维吉尼亚.梅森医院并不太远,只开了几分钟的车子便已经抵达。

艾琳娜的家住在一个宁静的小社区中,房子是简单的砖造小洋房,只是花园里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整理。

凯文先生将迷你班停在小洋房前面,几个人下了车在房子四绕了绕,却始终找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倒是随着我们的绕行次数增加,隔壁邻居的狗儿开始吠叫起来,原先只是一只,後来吠声逐渐增加,此起彼落,简直就像是大合唱。

过了一会,隔壁邻居的木门「呀」的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请问,你们有什麽事吗?」老太太有些戒慎地客气问道。「你们找谁?」

说真的,要解释咱们几个大男人和艾琳娜有什麽样的关系还真的有些复杂,好在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依然耳聪目明,脑筋也相当地清楚,知道我们要找的是艾琳娜,年老的眼眶开始红了起来,忍不住便拭了拭眼睛。

「那女孩子啊……真是惹人疼的,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只是她的命真的不好,总是飘飘荡荡,从来没能安稳地过过好日子。」

老太太的手上有艾琳娜家的钥匙,「克克克」地好不容易打开了门,只见那是一座整理得相当雅致的房子,只是因为很久没有人居住,里面的家俱、摆设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墙上的照片中,有着艾琳娜从小到大的各种轨迹,杏子的哥哥仔细端详她小时候的照片,试图找回杏子时代的容貌,高振达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艾琳娜十来岁时的模样,想必也在对照着存在他心中这麽多年的记忆。

客厅的小书橱中,有着几本极为破旧的书,杏子的哥哥走过去看了几眼,便掉下了眼泪。

在那里,很仔细收藏着两本写着中文的儿童书,模糊的字体还可以看出来,一本讲的是孔融让梨,另一本则是101忠狗。

「这是我送给她的书啊……」杏子的哥哥喃喃地说道。「她走失的时候,带着的就是这两本书……」

小房子里,因为久未出现的人迹而显得有些迷蒙,挑动而起的尘埃映着窗外射入的阳光,彷佛把整个空间带入时光的魔幻。

而在这样的魔幻光影之中,老太太便悠悠对我们叙说当年艾琳娜发生的故事。

原来,当年艾琳娜病重的时候,养父母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已经将她的後事安排好,而且也趁着不用去医院的时候,把她最喜欢的遗物准备好,希望能让她安心地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程。

老太太记得,艾琳娜在加护病房和死神搏斗的那几天,常常听见养父母在半夜匆匆忙忙开车到医院去的声音,只是艾琳娜也十分倔强,总是不肯轻易对死神屈服,每次总是看见她的养父母带着疲累却又安慰的表情回到家来,等待下一次的病危通知。

只是在最後一次匆忙赶到医院的途中,因为前天夜里突然下了大雪,养父母的车子在结冰的路上失控,车子猛力撞上大树,两人便在熊熊的大火中,带着对女儿的思念先行离开人间。

不晓得是不是两人将生命的力量转移到艾琳娜的身上,几天後艾琳娜的病症却突然奇蹟式地改善,并且逐渐恢复了健康。

只是等到她终於可以再一次回家的时候,疼爱她的养父母却已经长眠在西雅图的大地里。

「当时,养父母以为她已经撑不下去,连她的後事都已经准备好了,」老太太凄然地说道。「等到她终於回家之後,也不晓得是什麽样的想法,她居然照着养父母生前的安排,也给自己办了个丧礼,也在墓园里给自己建了一座坟墓。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几乎没再见过她,只是偶尔会收到她从世界各地寄来的风景明信片……」

说完了。

老太太说完了艾琳娜的故事之後,只是轻轻地叹了几口气,便将整间房子留给我们。

「走的时候,记得锁门,」这是她唯一的交待和要求。「还有如果你们真的找到她,记得叫她回来看看史密斯婆婆。」

沉静的小洋房中,处处留着艾琳娜的讯息,她的身影、她的气味、她的生命轨迹。

只是真正的艾琳娜却依然距离遥远,录音带男人见到她的时刻离现在最近,却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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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艾琳娜。

在艾琳娜的故居中,能够找到的最接近资料,便是一封来自北边圣旺群岛地质研究所的邀请书,日期则是在她离开沙丘公园之後。

更重要的是,邀请书上有着很明确的地址。

因此,此刻她很可能就在位於西雅图北方的圣旺群岛,一个名叫「欧克斯」的小岛之上。

於是大夥又坐进迷你班里面,往北而行,走过北方的维农山,来到太平洋岸的港口安娜克特斯,将车子开上巨大的渡轮,前往港口附近的圣旺群岛。

而艾琳娜的下一个落脚处,很可能便是圣旺群岛离港最远的一个小岛:欧克斯岛。

欧克斯,在印第安人的古语中,指的便是黑白相间的漂亮鲸类:虎鲸。

但是,寻找艾琳娜的旅程,却在抵达欧克斯岛之後,出乎意料地戛然而止。

因为,按照那封邀请信上的说法,艾琳娜来到这个欧克斯岛上,担任的职务同样也是地质研究员,可是当我们找到欧克斯岛上的地质研究所时,却发现它早已成为一座废墟。

而且据当地人说,那个地方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荒废,再也没有人使用过。

问了四周围的居民,也没有人见过像艾琳娜一样的东方女孩出现过。

夜幕,就这样静悄悄地落下。

星夜已深。

那天夜晚,我们找了家景致优美的旅馆,洗了痛快的澡,准备搭第二天的早班渡轮回西雅图。吃完无味的晚餐後,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大家都沉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欧克斯岛的柔美潮声从远方缓缓冲刷进去每一个人的耳际,每一个人的心里。

天上的星河浩瀚,夜空的正中央横着一道如泼洒牛奶般的银河。

夏日的微风轻吹,吹动了森林的树稍,也吹过来阵阵的自然草香。

而大家都知道,这段奇妙的旅程至此也已经划上了句点。

人生际遇到了这样,也算是个非常有趣的经验,几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居然可以为了一段模糊久远的回忆,在三天两夜的旅程中,走了超过两千公里的路程,到头来,却也只能面对着清雅美丽的夏夜,做这种连自己都不见得能安慰的咏叹。

良久,杏子的哥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反正,就当作和一九八六年那次一样,做了个梦吧!」他豁达地笑道。「只要知道她曾经好好地在这样的一片天空下活得快快乐乐,我也就满足了。我想,就算我老爸地下有知,也可以有些安慰了吧?」

也许吧?我想,大家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随着时光的飞逝,许许多多的梦想早已深埋在某个异国的公共厕所里,许许多多的热情温度,也早已冷却在单调枯躁的岁月生活之中。

时至今日,只要能够好好的,努力地去做一件不见得有结果的事,应该已经可以入围「不因时光而衰败」的巨星奖了吧?

那一夜,欧克斯岛外海的海平面上有着迷蒙的极光。夜来的风有些冷,缩在被窝里的时候,彷佛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了海湾的水面上有着虎鲸美妙的舞姿在极光下飞跃遨翔。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之後,大家彷佛是懒得再彼此搭理对方似的,开着凯文先生的七人座「迷你班」,静静地搭上第一班渡轮。

在晨光中,渡轮拉开悠长的汽笛声,缓缓排开水面碧波光影,在「格格格」的木头摩擦声响中,离开了码头。

远远的太平洋海面上一望无际,天空是纯净的蓝,海水则是宽厚深邃的蓝。

天空中,调皮的海鸥像幼儿尖叫声似地叫个不停,抢着海上的食物。

汽笛声、海鸥声、潮声的间隙中,我站在渡轮的甲板上,远远地眺望圣旺群岛的另外几个岛屿。

然而,我的身後这时却非常清晰地响起一阵长而响亮的吸气声。

此刻在我身後的,是曾经有过「喷泉」回忆的高振达,他的眼睛圆睁,眼神投注在远处,嘴巴却张得好大。

「看……」他张口结舌地,指着远方这样说道。「看……那边……」

我有点疑惑地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那个方向是欧克斯岛临海的一个小山丘,离渡轮大约只有五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在早晨的阳光映照下,山丘上这时清清楚楚地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身影。

看见那个女人,我也忍不住倒吸一口长气,嘴巴张开,久久合不起来。

虽然我从来不曾见过艾琳娜,但是杏子的哥哥那张照片我却是见过的,山丘上那个女人的脸因为距离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绝对的清楚,但是大致上的轮廓却和照片中,那个十八岁的艾琳娜颇为相似。

高振达看着「艾琳娜」在小山丘上的身影,简直看得呆了,一时之间却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随着渡轮的前进,我们两人的步伐不自觉地後退,彷佛希望从这样的动作能够减缓与她越离越远的态势。

不过,我总算不像高振达那样,与艾琳娜有着直接的深厚关联,因此还来得及想起其他几个人,我在渡轮上急忙地向船舱中大叫大嚷,把其他几个人也叫了出来。

我们几个就这样,在渡轮的甲板上往船後方奔跑,所幸渡轮因为刚离开码头,速度并不是太快,因此每个人也都看见了艾琳娜站在小山丘上的身影。

相较於我们的惶急,她的态度显得从容许多,一只手插在裤腰袋里,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远远看着我们,等到距离又更远了些,还向我们挥挥手。

杏子的哥哥的动作也算极快,他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卡察卡察地拍了好几张相片,录音带男人的手上也有着拍立得,手忙脚乱地按下快门,却已经和艾琳娜的距离越来越远。

而我和凯文先生静静地站在甲板上看她,在明艳的阳光下,只看见艾琳娜穿了件浅蓝的牛仔衬衫,在腰际随便地紮个结,下身的穿的却是一件卡黄短裤,重型皮靴,像是个非洲之旅的探险队员。

然後,圣旺群岛的渡轮就这样载着我们,缓缓驶入宽广的太平洋,也远远地抛开了站在小丘上的艾琳娜。

说也奇怪,後来,杏子的哥哥将照片洗出来,却发现拍艾琳娜的那几张没能拍得出来,就连录音带男人的拍立得显像之後,也是白蒙蒙一片。

不过,当时在甲板上有一个来自加拿大的观光客,看见我们的异常举动,也好奇地用手上的V8拍了站在小山丘上的艾琳娜。

这段从V8中拍得的艾琳娜就要清楚得多了,在影像中,我们用慢动作仔细看她,看了几回之後,高振达、录音带男人,以及杏子的哥哥都一致同意,觉得那真就是他们生命中最值得回忆的那个女孩。

永远的艾琳娜。

ElenaForever

这以後的事,大概就没有什麽好提了,几个男人後来当然个自回到了自己世界,过着原先平凡无奇的生活,将这场疯狂的奇异旅程不说出口,只是放在心里最深的角落。只是大夥却也坚定地相信,总有一天,这个神秘的艾琳娜会再一次,以每一种可能性都有的方式,再次走入某一个人的生命。

Elenadesiempre

我们的,永远的,艾琳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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