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軍劫 (又名:清潭夢劫) — 第六章

在隔壁房里,拭尘听见极是流畅的琴音。是柔妈妈不久前才请来乐师所授的高山、流水之曲,既而,是庄严雅正的阳春、白雪二首。曲子甚难,但轻茗却奏得极好,不知背地里下了多少苦功。

李公子赞赏之声未绝,忽尔,轻茗「叮」的一声,止住演奏中的曲子。她听见李公子讶然:「美人,为何不续奏?」

轻茗声音朗朗,正气凛然:「一曲高山流水已毕,莫非公子果真不是奴家的知音?举子试已迫在眉睫,公子难道胸无大志?此刻公子怎会沉迷留恋於此?奴家虽是官伎,但若害得公子未能高踞金榜,奴家岂能心安!」

李公子轻哼一声,似是不快,转身便要离去。

轻茗也不出声叫唤,只是缓缓续奏,更唱了一曲清平调,圆转明美的歌声沁透人心:「云想衣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公子,衷心盼您来年春日已高高上榜,奴家在殊晴楼中日夜相守,待您瑶台月下,巫山云雨。」

「果然,好风情。」李公子击掌赞叹之声,连拭尘和小纹都听得一清二楚,小纹着实面有得色。

柔娘忙递个眼色要拭尘预备,然後迎向伫立门口的李公子:「公子请到雅间奉酒一盏,一会儿还要劳烦您见见老身的小女儿……」

***

不久後,当公子重新回到房里,拭尘已在琴前默坐,小纹并没搭理她,只是替她备好琴後,自顾自站到公子旁边。

总觉得不大对劲。拭尘望着琴,心里迟疑。公子已不耐:「为何迟迟不奏?」

不得已,拭尘伸指一拨──虚软难听的声音闷响。琴柱竟然松了,琴弦自然发不出悦耳的声音。

是小纹动了手脚!

然後,拭尘似已无计可施,居然就此呜啷空咚地弹了起来。李公子眉头大大纠结了。

「噗哧!」看到自家姑娘的宿敌出丑,小纹忍俊不住,在公子旁边笑了出声。

李公子本自愠怒,已在隐忍,此刻更是深觉受辱、拍桌而起:「调不成调!连教个侍女都这样没规矩!」

拂袖便怒去,李公子踏了几步,已待要出门,眼看着拭尘是大大落败了──

忽然,屏风内噪音休止,传来清晰柔美的颤声一叹:「啊!时时误拂弦,只盼周郎顾,怎知是弄巧成拙了呢?这下,怕是别有幽愁暗恨生……」

听见屏风後的女子将自己比为风雅儒将周瑜,李公子不禁停下脚步,朝房内多瞥了一眼。

拭尘走到屏风左後侧,露出半片裙摆和被云鬓遮掩的侧脸,在李公子的眼光下轻灵一拜:「李公子果真是风流周郎,可惜贱妾粗鄙无才,既当不得美人小乔,恐怕从此合该要铜雀春深,独锁闺中了!」

屏风阴影後的面容虽看不真切,但眉睫低垂之中,已见得容色俏美,那声音柔脆动人,语气中又是思慕,又是喟叹……百感交集,引得李公子忍不住仔细又看。

但转瞬之间,裙摆一晃无踪,女子迳自轻怜叹惋,已退入内室去了。

於是,脸上愠色已去的李公子神色挑动,深觉有趣。他转头,指着屏风问小纹:「刚刚弹琴的你家姑娘,叫什麽名字?」

小纹见李公子回心转意,已自不乐,这时见他问自己,脑中不禁响起适才轻茗的吩咐。

她眼睛滴溜一转:「回公子,我家姑娘,叫作轻茗。」

「替我告诉你家那姑娘,不必等到明年暮春,我蓝……不,我李承晋就要定了她!我倒要亲眼看看,一个『幽愁暗恨』的小乔,是生得什麽模样!」

拭尘躲在内室,蹙着眉深思。小纹的欺瞒和李公子的志得意满,她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不久後,也就是正月初九的昨晚,俊美风雅、骄气纵横的李公子,果然不依常规的在轻茗尚未办生辰宴、还不许接客的时节,就夜访佳人来了。

李公子的父亲,看来着实权势滔天,柔娘居然默许他直接收了轻茗这棵摇钱树。

小纹和轻茗的小手段,拭尘心里怎能不明白?

李公子直到最後,都没有发现那个「幽愁暗恨的小乔」其实另有其人。拭尘并不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顿时又烦恼着如此一来,下一个该办「生辰宴」的,恐怕便是她拭尘了……

想起柔娘对付没用女子的手段,她实在睡不着,夜里才不眠不休地绣起鸟儿虫儿解闷。

不过,这些烦心的事,杨花都不必知道。

若能什麽也不懂,痴傻娇憨的还有人疼,最是幸福。

在自己早已忘怀的岁月中,可曾经历过谁的无比宠爱?拭尘忽觉心一酸,脖子上的半片玉锁熨烫,好似在替她安抚内心幽然漾起的苦楚。

秋千陡然高高飞起,拭尘抛去烦心事,再次将笑声洒上天际。

「小杨花,我真宁愿自己和你一样。」

「那就换吧换吧!有你那脸蛋,我早是花丛称冠啦,哪能让那轻茗出头?」杨花一边推秋千,仍旧一边咕哝抱怨:「真是没心没肺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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