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叶就着二妹妹木叶端来的水盆洗了脸,又用小妹妹玉叶递过来的一杯水漱了口,才又活转过来了般。
柳金叶活转过来头一句话便是质问娘,「娘,你为什麽不给爹钱?我晓得你有钱!」
柳六娘彷佛被马蜂踅了一口般,「囡囡,你不是不晓得你爹拿了钱是做什麽的。」
「难道你就能眼睁睁地瞧着爹被人切去小拇指儿?」
「花钱买不来一个教训,总得让他长点记性。」
「娘,你是钻进钱眼儿里了!」
柳六娘这才发作:「死丫头,要不是你还有个钻钱眼里的娘,你寻思着你还能囫囵个身子风风光光挑人家麽,你爹要赌得兴起,你是老大,当场就拿你押赌桌上了也不定,自古就有多少赌鬼卖儿卖女的,你以为你爹还能既当赌鬼又当圣人哩。」
柳金叶的嘴皮功夫不及她娘,自认落败,黯然神伤道:「娘,我今儿就回凤梧坪。」
「早该回了!」
柳金叶当场便给周家旺打了手机,别的也不多说,只道自已想回家了。她进屋收拾完物儿,又避着娘给爹塞了一千元钱,噙着泪道:「这一千元是我的体已,你留着买点吃食补补身子。别再拿赌桌上送人了,你非得糟蹋身子拿钱去过赌瘾,我也没法,但是你今後再想得到我一分钱,是别想了」
柳六彷佛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全忘了那断指之痛,满口应允,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柳金叶收拾好自己的一应东西,周家旺的车儿也停在了门口。
柳六搭眉燥脸把女儿送到门口,不等两口子的车儿消失在村头,手伸进裤兜里一攒,刮刮响的百元大钞,这真是比什麽灵丹妙药都要滋补身子,他顿时忘了手指儿上的痛。寻思着怎生拿这一千元翻本,也不求赢多少,把从前输掉的全找回来就彻底洗手不干。
柳六进屋时翻了翻日历,明儿是七月初六,上头注明了「黄道吉日,诸事可行」,况且是个「牛日冲羊生年」,他正是个属牛的。当下打定主意明天便拿了钱去翻本,这样好的日子,没道理不赢的。
柳六娘在吃食上从来没有苛刻过男人,柳六虽不成材,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注,何况他还胃疼,所以有什麽好吃的,她总是尽着男人,其次才轮到三个女儿,最後是自己。但是像今儿早上这样,一口气下三个荷包蛋,外加一杯牛奶的吃食,还是让柳六感到阔绰得过了头,这逛鬼只有在赌桌上才不会有过头的感觉。
柳六便把荷包蛋给玉叶和木叶一人分了一个,又把牛奶给婆娘分去大半杯,他今儿心存「复兴」大事,便更愿意当个好男人好父亲,彷佛今天是个开始,从今儿起他柳六便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柳六娘寒着脸,把牛奶又给倒了回去。这婆娘总是这样不搭调,柳六也不好非得用自个儿热脸蹭她冷屁股。
柳六出门的时候,再次摸了摸钱夹,钱夹依旧是鼓囊囊待在他贴身的衣袋里。他昨晚特意又把金叶给的一千元放进了钱夹里,放枕头下睡了一夜,一大早起来便把钱夹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且自信什麽都没落进婆娘眼里过。
出了村,柳六瞧瞧四下无人,这才放心把钱夹取出来想把一千元钱挪作几处放着,待会儿押上手了取着也方便。
柳六一那个钱夹,天,遭天雷了!一夜之间敢情太子真会变成了狸猫——钱夹里的百元大秒现在换成了一叠毛票。
真是出师不利,柳六气极败坏,折身便回了家。
柳六娘刚喂过猪,正一手提个空稍水桶,一手握着猪食勺子往厨房去。柳六平日不来不敢跟婆娘叫板,今儿是忍无可忍,先清清嗓子给自己壮胆儿,趁婆娘转过头来的一瞬,乍着嗓子道:「你拿了我的钱了?」
「你的钱,你有什麽钱,有钱还不买下自个儿手指头?」柳六娘不咸不淡,压根儿眼里没有男人。
「昨儿金叶给了我一千元,是不是你拿走了?」
「对,是我拿走了!」柳六倒没想到婆娘会一口承认。
「你……你……你怎能这样,那是金叶给我的钱!」
「你也晓得那是金叶给你的钱。」柳六娘冷笑道:「我问你,金叶给你钱难道是让你拿去赌?」
「可也不是就给你裹胁骨里的!」
「柳六,你自个儿算着,我一分一毫都不会贪下金叶给你的钱。」柳六娘被男人一句话激得跳起脚夫来,巴掌拍得山响,指头伸伸戳戳,好比面前放了一台无形的算盘,她得在算盘上跟男人把账算清楚:「今儿早上三个荷包蛋一杯牛奶,金叶交待要给你加营养,中午和晚上得有荤有素,你寻思着一千元钱能吃多久呢?」
柳六平日不管家事,这账还怎麽跟婆娘算。他欺上身要给婆娘来点硬的瞧瞧。柳林村的男人嘴笨,被婆娘的嘴皮儿欺过头了便拿拳头理论,这是一个很凑效的法子,就连那嘴皮子最碎的婆娘,也能安生个十天半月。
柳六娘却不是个吃素的,她索性扬起了手中的猪食勺子,虽不是个武器,但是防身却足够。勺子里还剩下几滴臭哄哄的稍水,天女散花样兜头兜脑朝柳六头上身上滴下来。柳六碎不及防沾上了一身臭气,婆娘却早就避进厨房关上了房门。他要骂,骂不过婆娘的利嘴,要打,却无从下手,只气得胃疼,窝囊地抱着头在廊沿蹲着。昨儿还想着今天重新做人了呢,哪曾想又被打回了原形。
柳六娘人躲进厨房,嘴皮更加有持无恐,嗒嗒嗒如机关枪样更响得欢,虽句句都是老调重弹,便句句都射中柳六的要害。
「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要这钱不就是想拿去赌吗?昨天是人家找上门来切手指头,瞧着吧,离卖女典妻的时候不会远了。有能耐你别接金叶给的钱,倒是自儿个去挣赌本。我们娘儿仨不指望你养活,你倒是自个儿养活自己呀,我瞎了眼嫁给你柳六。姑娘给你钱,你就以为自个儿成了有钱人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
家有悍妻,柳六竟无可奈何。他的胃彷佛也听得懂婆娘的骂,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昨儿切掉小拇指的伤口也是抽筋似的。两下疼夹在一起,柳六不禁哼出了声。
柳六娘没听见柳六还嘴,这逛鬼老实得有点不对头,她打开门往外一瞧,才瞧见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彷佛马上就要断了那口气,黄头豆的汗珠儿从额上一直排到下巴,想来疼得不轻。
柳六娘马上止了骂,蹲下身给柳六揉了一会儿胃,找了肯胃疼的药给男人服下,又绞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汗,然後才把男人架里屋里床上躺下了。亏这婆娘一呼儿恶声恶气,一呼儿温柔体贴,全都做得自然又得体,彷佛天生一对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