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巧計 — 啟(限)

今夜微雨,他搭着末班车,准备回家。

每天,总会在固定的站上来一个落魄的男人,看起来状况很糟糕,却又遮掩不住曾经发光发热过的痕迹。

他们同在最後一站下车,沉默的分道而行,接连三个月,没有一句话说。

直到一次意外,他回头张望时捡到了对方的钥匙:「先生!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透着雨丝和路灯的微弱光线,他们对望,而後他听见这辈子以来最毫无生气的语调:「谢谢。」

转身,走人。

这算什麽?他耸了耸肩,却又想起对望时凝着冰的眼,什麽也没有的空洞:「真是怪人。」暗自这麽想着,他拉紧帽子,跑着回家。

後来想起这件往事,他常常觉得要是当初不要有交集,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惜人生不是看电影,可以倒转重来,什麽路,都只能绑着眼摸索前进。

一直到尽头,你才会知道结局。

***

後来,很多的巧合促成了他们认识,他才知道那个落魄的男人曾经也呼风唤雨过,很久很久以前。

带着嘲弄的语气,那男人这麽说着:「别推拖什麽运气不运气,失败了,就是结果。」

那时候抱着堆书站在他家门口的自己,看着男人充满胡渣的下巴,有棱有角的侧脸,映着晚霞,意外好看。

其实那时候一点也不懂,失败了为什麽不可以重来,他还带着刚成年的青涩,就这麽被家里命令待在这男人身边学习。

父亲对他说:「他只是聘请的老师,你要学的是他的经验,不用放太多同情给失败者。」没有必要。

说的是,他没有时间浪费在太多不必要的情绪,从来,他就只被要求像个机器,最好所有命令都达到完美。

这样才是集团需要的领导者……至於其他,都是垃圾。

关上门以後,男人乾脆地撕了所有的参考数据,以及他手上的书:「你要记住,这些东西,只会绊住你,就像是太信任我,也会被绊住一样,成不了大事。」

「你要学的,是如何在每一次算计里面,找到生存的价值。」怎麽样,活下去。

生存的价值?他看着男人,一脸疑惑。

并不里会他,男人转身渐行渐远:「随便找个房间喜欢的吧,至於要怎麽称呼我随你,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件工作,编号第四,就叫你小四吧。」

「现在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丢下污辱人的话,男人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什麽嘛!跩八百万的……呸!」被惹起性子的他,踢了脚被撕个破烂的资料和书堆,他背着行李走向与男人相反的方向。

而後他们展开了刺激非凡的同居生活。

「这该死的生活!妈的……」一脸挫败,他摀着肚子摔倒在地上,辛苦的挣扎着瘫上床,才忍不住一句咒骂。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黑,这满肚子污水的该死东西,他永远搞不清楚什麽时候是真,什麽时候是假,什麽时候是阴谋,什麽时候可以放松。

「要记住,想活下去,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凉凉的掏出菸来,男人不知什麽时候倚在他房间的门边,吞吐弥漫了满间的臭气,带了辛辣的薄荷味:「真正想要你命的人,可不会像我还让你有命留下来……要我刚刚没留手,在多个0.5毫克,这下你就该去见阎王了。」

有没有这个道理?他花钱就请人来陷害自己吗?干!忍下满口粗话,他勉强扯起笑脸,虚假应付:「是,师傅。」

「呐呐,小四阿,不是我说你,表情假得让人一眼看穿你的想法,你怎麽会成功呢?」捻熄了菸,男人走到他瘫着的床边,拍了拍那张咬牙切齿的脸:「要知道,别人越不知道你心底打了什麽主意,你就越有机率成功。」

谁来告诉他,当初那个眼神空洞,忧郁深邃的男人跑哪去了?可不可以继续维持那个该死的假象?

不管他内心凄厉又心酸的呐喊,男人丢下解药之後拍拍屁股走人:「解药在这里,要吃不吃随你,但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不是还是毒呢,这我可不敢保证……」

「二分之一的机会,赌赌看吧!用你聪明的脑袋想清楚。」

他看着走的潇潇洒洒的背影,几乎都要垂泪了。

***

後来想想,这些回忆在很久以後,都变成他不想割舍的珍宝;就连互相陷害的桥段,想起来,都有些恍若隔世。

至少那时候,是不会要人命的。

苦笑着,他翻阅了桌上卷宗,满满都是敌手公司的消息,每一步棋,都险之又险:「师傅,您这是何苦呢?」

他还记得,离去的时候,老师有些粗鲁的揉乱他的发,一如个哥哥,说的话却很残忍。

「要记住,最後一句我送你的话。」燃起菸,师傅看也不看他一眼:「出了这门,我们就毫无瓜葛,今後,若我接了生意,与你对台,你也不必相找,够厉害,就斗倒我,如此。」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有时候,连自己也会出错,你只有步步为营,才能得到想要的。」

「是,师傅。」最後一次喊他师傅,最後一次见到他。

而他也真如所说,一个字,也没记得自己过,因为不够格。

放弃桌上的卷宗,他起身,按了对讲机,「替我安排,我想造访对方公司,让他们派个可以做主的。」师傅,不用你记得我,我会让你记住的。

深刻的记得。

然後他们见面,就像个陌生人。

「久仰总裁大名,年纪轻轻就可如此果决聪颖,判断从无失错,让人敬畏。」

听着虚假的赞美,他看着那张平和的脸上真挚的表情,他有些佩服师傅,竟有如此功力,「太夸奖我了,经理这番话可让徒某愧不敢当,不过就想不要让自己家人丢了颜面,让教过自己的老师蒙羞,如此罢了。」

「这是必然的,总裁如此优秀,想必是每一个有性教导过您的人,都与有荣焉。」维持更亲切的笑容,师傅还是没什麽特别表示。

想来那时笑得太早,得意的也太早,他就天真以为师傅真如口中所说那般以自己为荣;更因为她一向不想抗争,所已提出了一个日後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建议,还沾沾自喜得自以为是。

「既然先生和敝公司目标一致,何不创造双赢局势呢?」

挂着畜生无害的笑,师傅看着他等待下文:「愿闻其详。」

「您一向高明在行销手腕,可实际经营权却掌握在我们手里,既然如此,何不让我们分工合作?」顿了顿,他决定赌一把:「用比市价更低的价格将经营权下放给您们,可实际销售所得我们得以抽成,您看如何?」

沉默好一会儿,师傅才缓缓开口:「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竞争敌手,突如其来的示好,怕是另有所图哪?」咧开的嘴笑得更加微妙,「牵连甚广,如何是总裁说了算呢?再上去,您还有董事会,还有家族会议等着解决……」

「不过,我们也并非没有合作的诚意,只是口说无凭,我们就静待总裁好消息,意下如何?」推的一乾二净,师傅好礼好气的送他出门,而後恭敬目送他离开。

那时候,他一直是觉得师傅不会忘了自己的,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志得意满的想着如何走下一步,如何才能让师傅也有可交差的利处,这麽想着,他用尽各种方法,说服家族放心,说服董事会,说服自己。

师傅可是当初再怎麽样都不会置自己於死地的那个大哥哥,不会有事的。

等到後来可以心平气和回想这一切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从头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师傅,太过大意,让他忘记了当初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神,被隐藏在亲切的笑容底下,包裹着不怀好意,轻易就将他贩卖。

***

事实证明,师傅没有骗他。

「出了这门,我们就毫无瓜葛……」师傅这麽说,并且做到,可笑的是自己,还一厢情愿想师傅将自己的成就看进眼底,不知道实际上,这一切只是一个笑话。

是他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师傅太过了解他?了解他总是会顾念旧情,了解他只要认识了就不会忍心下手?

他没有答案,只是看着被贴上封条的公司,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

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可是他不愿意去承认,他以为自己终究可以找到,有一个人,在这条漫漫长路上,有一个能够好好说话的人,可人都是自私的。

师傅交给他很实用的一课,没有人不贪婪,要得到什麽,就得争狠斗志,什麽情分都是笑话。

只可惜自己了解得太晚。

这个时候,他还以为,公司破产,被赶出家门,失去所有,已经是最糟糕的惩罚,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个错误,连自己都赔上。

所以,後来他才纠缠着这个恨,不肯放下,是吧?

想起来,他很在乎师傅,这个几乎替代了父亲存在的角色,於是他才会这麽痛恨,最後让两个人也不好过。

打小,父亲之於他,就是命令的别称,只要父亲出现,他就有做不完的事情,完成不完的命令,除此之外,什麽也没有,等着他的,就是形同被囚禁的日子。

被隔绝久了,就会寂寞,所以明知道师傅说的都是真的,他还是管不住自己,把他当个亲人来依赖。

於是写下他的失败。

转身,他离开被因为破产被法拍的公司大楼,卸下总裁身分,隐没在人群里,正正经经的找了份工作,平庸地上下班,租屋,生活;可惜命运没有这麽好心放过他。

一夥流里流气的家伙闯进他上班的地方,砸毁一切,拿着父亲亲笔画押的信,就想将他押走。

本想报警,却没想到这帮人更狠,杀了一个以敬效尤,告诉他除非跟着走,否则满屋子的人都要跟着陪葬,想来,那张画押的纸不是重点,他才是重点。

忍不下心,他怀着恐惧,昂着首,直挺着背跟着他们离去,注定他的地狱人生开始。

说好听,他是男公关,只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做为服侍,对象男女都有,只要对方出得起价码。

开始不愿意,可当生不如死的时候,就会发现,接客比起那些凌虐的手段,都还要轻松多了。

什麽肮脏事情都干得出来,只是为了让他屈服,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个闷热的阴暗房间,以及腥臭的味道,流淌在自己身上,洗也洗不掉的秽物,一滩一滩,在羞耻的地方,不住提醒自己,堕落了,就再也回不去。

人生是这样,他的身体也是;往下滑落的速度,永远比往上攀爬的快。

很早就赚回可以赎身的钱了,只是对方利用了管道,让他哪也不能去,对他而言,金钱不过就是一行数字,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在这个牢笼里面,尽情的挥霍,除了没有自由,他什麽都有;只要他利用自己的身体,侍奉客人,没有什麽得不到的。

於是他开始觉得钱太廉价,他开始堕落,随着高官们玩什麽变态的把戏,任何名堂来者不拒,用刺激的痛楚,提醒自己还活着,反正,人生早就太没有意思了。

他还要顾忌自己尊严做什麽呢?就这麽,送往迎来,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

很後来,同侪的一个男人,看着他堕落的样子,突然拦下他接客的路,说是要指给他一条明路。

「别再糟蹋自己了,谁也不会替你伤心的。」对方这麽说,并且搭着几滴眼泪,看起来很伤感。

「不然又能如何呢?」他很云淡风轻地问着,不想去思考是真是假。

欲言又止,最後对方说了一个秘密,引他上钩:「你可以学之前那个传奇呀,他勾结很多高官富商,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後藉由权力离开这里。」

「你知道,我们下贱的是身体,可是最有价值的,也是这躯体。」

看着那张虚假的脸,他很不想动心,可是,这个提议戳中他最在乎的点,他想自由,想的连命都可以不要了,还有什麽舍不得赌呢?

这肮脏的一切,他既沉沦的不能自己,也痛恨得比什麽都深。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赌上,当浑身都是黏腻的润滑液的时候,他充满挑逗的在恩客进入自己的时候,讨了个人情:「如果,我更加卖力的侍候您,有什麽好处呢?」

因为径穴夹紧的力道闷哼,深入他身体的男人只是有些失魂的答应:「好爽,只要你让我爽,我什麽都答应你……」而後是淫乱极致的交合,一如低等野兽,只要欢愉,什麽都可以不管。

透过这方法,他拐到许多客人,只可惜他忘了,这是个比现实更加黑暗更加可怕的地方,於是他被出卖,只是其中一个答应的人,想知道他的惩罚,会是什麽?

毕竟不能死,但普通的处罚对他来说,太没有震撼……那麽,会是什麽?勾着笑,高高在上的男人,就这麽看着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四。

就差这麽一点,而他们是故意的;故意任他在最後一刻被抓住,故意让他几乎成攻脱离了,再把人揪回来。

「怎麽?你以为你可以重复的把戏玩两次?没有人知道吗?」一脸和善,老板这麽问着,半点也没有气恼。

看着站在一旁的恩客,以及当初给自己建议的同侪,他才知道自始至终,自己都是一个笑话,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麽可笑。

不管是当初一相情愿的将所有都输出去,还是现在明知不可能,却由着自己的妄想胡来,信任比豺狼虎豹更可怕的恶魔,还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都只是说明自己到底有多麽愚蠢,如此而已。

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只是静静的等候自己的下场被宣判:「所以呢?」也或许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惹火了老板,让他有个与众不同的结局。

否则,最多是多接客罢了。

「既然咱的红牌,这麽渴望外边,那就让他好好去外面接客接个够吧?」弹指让人带了下去,老板揭晓他的命运:「就带去郊外的贫民窟免费招待贫苦人家吧!」

「就说,老板善心大开,让他们爽一爽。」

什麽?

惊愣的看着老板下达这个命令,他感受从未有过的屈辱,再怎麽样,他可是店里最受欢迎的红牌,什麽时候受过这种折磨?除了一开始那个闷臭的调教房间里面,受的委屈以外,他没想过自己会落魄成这样。

「不可以!」忍不住愤恨,他抗拒即将到来的命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会是摇钱树,我可以赚很多钱,不要这麽对我,拜托……」传出去,他将什麽也没有,谁都可以免费使用的东西,就会变的一点也不值钱。

他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如果被弄残了,弄坏了……那他还会沦落到哪去?

让押送的人缓了缓,老板像是听进他的哀求:「小四,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留着金鸡母,总比杀了,什麽也没有的好……」

「让游民们小心些,在不弄坏的范围内,乐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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