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期五早上，对马士轩而言，有个期盼，他只期盼中午快些到来，他心底有个谜，这个谜底就等中午、到杨青青的咖啡店用餐时才会｜谜题揭晓。
「组长，下午两点的试片你要去吧！」
阿吉手持电话筒冒出一句，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在问？」
「王品玉在问，她上次没看试片。」
「我来跟她讲｜」
马士轩深感这个上午的任何事，都搅扰了他中午聚餐的期盼，他匆匆讲完电话。
「好了，各位，没事的就自行前往餐厅。」
他么喝一声，就是要中止所有工作，提早到咖啡馆。
他穿上外套出门，後头跟着韩玲和阿吉。
一进经传咖啡馆，马士轩就看到大姑妈向他招手，他看店里的人群，正逢用餐时间，客人不少，杨青青低头为客人写菜单，没注意到他。
「组长，动呀！」
韩玲轻推了他一下。
马士轩经过杨青青身旁时，润了润喉咙「嗨！」了一声。
虽然他早在昨天的电话里就确认订餐这回事，然而此时眼前的杨青青仍令他有些紧张。
杨青青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
「你们在里面那桌，看要吃些什麽，我一会儿就来。」
待所有同事都坐定了，韩玲首先发嗔：
「这一家，我们都来过了，只有组长你没来过。」
「赶快点菜，饿死了，幸好小老板不来。」
阿吉咕噜咕噜把面前的水全喝光。
「他来？我们就不用吃啦。」
大姑妈也饿了，尽吃些小菜。
杨青青一直没过来，倒是小红走了过来，把几样小菜放在桌上，摆放时，快速地打量这桌客人：
一位时髦又霸气的年轻女子；一位体型略胖、近乎中年的妇女；那位胖女人身旁坐的年轻人，斯文中带着慧黠……。
饭菜来了，马士轩食不知味的目光寻找着，寻找着杨青青的身影，他总觉得上回和她聊天没聊过瘾似的。
偶尔韩玲朝他这看来时，他便装出若无其事的频频点头，直称这家餐馆菜色还算不错。
杨青青给这些人安排的是靠里面的桌子，由於较隐密，所以这些人变得毫无忌惮。
阿吉问：
「她真的当过歌手？」
「一定唱得不怎麽样。」
韩玲讥道。
「你怎麽知道？」
阿吉挟了块粉蒸排骨往嘴里送。
「她长得｜还算｜可以，所以一定不是以歌声取胜。」
韩玲也挟了一块排骨。
「什麽论调！」
马士轩皱了一下眉头。
「本来嘛。」
韩玲拿出面纸把嘴角的油汁轻轻沾去。
「当不成歌星也好，有张长期饭票。」
大姑妈看着杨青青。
韩玲瞄了一眼杨青青的背影，不带感情的说：
「这种人只能找有钱的医生啦、企业家二代啦。我不喜欢这样，要是我，就凭自己本事，又不是没赚钱能力！」
「每个人都有选择要过什麽样生活的权利，管人家这麽多干嘛。」
马士轩自己都感觉到在帮杨青青说话。
一、两批客人用完餐走了，杨青青稍稍喘了口气，冲了几杯咖啡，放在托盘上，朝马士轩这桌走来。
这桌的人全有默契的闭上嘴。
「这杯请客！」
杨青青轻声说，眼皮看着托盘。
「太好了，又有免费咖啡喝。」
马士轩说。
「吃客饭，喝咖啡？有没有搞错？」
说话的是韩玲。
杨青青面有难堪，把咖啡一杯杯放在桌面上，轻声的问：
「还吃得惯吗？」
「不错，小姐，你要建议老板，我们都是邻居，又常来这捧场，应该有折扣。」
阿吉喝了口咖啡，叫道：
「不错，比办公室的三合一好多了。」
又有几位客人结帐，杨青青走向柜台。
「我们也该回公司了，门前清门前清。」
马士轩有任务在身，开始催促属下。
韩玲趁离席前，从皮包里拿出口红，快速涂抹在唇上。
大姑妈先到柜台结帐，这些电影公司职员吃饱喝足後，来到门口。
「咦，这什麽？」
阿吉看到柜台旁，玻璃门後有块木制板子，板子边缘贴了一只可爱的鸭子图案，而板子上面有许多客人签名。
「为什麽贴鸭子图案？」
大姑妈把找来的零钱放进皮包里。
「再笨的人都知道这是『涂鸭』，要客人签名留念。」
马士轩答，并看了眼杨青青。
「我也可以签名吗？」
阿吉问。
杨青青拿出一只签字笔交给阿吉，阿吉在木板上写下「阿吉」两个字。
「来，我也大笔给它一挥。」
马士轩拿了阿吉手上的笔，龙飞凤舞的在木板上写下「马士轩」三个字。
写完後又空出一行，接下来写道：「推荐商品：咖啡」。
马士轩闹完了，把笔交给韩玲，未料韩玲冷冷的说：
「我又不红，干嘛要签？」
马士轩碰了一鼻子灰。
大夥儿一一走出门口，马士轩走在最後头，他把笔还给杨青青，站在他面前，一脸正经问：
「你以前真的是歌星？」
他的表情又出现了那副认真模样。
由於太过突然，杨青青呆立在原处，未能立即答腔，二人对立数秒，随之杨青青垂下眼皮轻轻的说；
「嗯，很早以前。」
马士轩笑了起来，像是得到答案，向她摆摆手，道声再见，便快步跟上同事。
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杨青青和小红开始收拾。
「嫂，刚刚里面的那桌客人，你很熟？」
小红好奇平日不多话的青青今天表现不寻常。
「不太熟，上回来订餐，全是电影公司员工。」
小红把七、八个大型盘子全叠在一块，往厨房送。
杨青青把桌、椅排好，把桌面全清理好，走到柜台，把玻璃门关上。
门後的木板出现在眼前。
她的目光顺着板上所有的名字一一寻去……
看到了下方……，
心里跟着默念「马士轩」。
◎◎
马士轩跟上了同事，心中突发奇想，立刻叫住阿吉：
「阿吉，一点五十若是我还没赶来，帮我先到试片室招呼一下媒体。」
「干嘛？」
倒是韩玲答腔。
「这家店不远，我去订咖啡招待记者。」
「点子不错，组长你要多带一杯，贿赂我。」
「别忘了多带几份资料，怕是有记者要。」
他匆匆交待一下，转身便往咖啡馆走去。
「发啦？超商的咖啡不能喝吗？」
韩玲今天老是和马士轩过不去。
「拜托，超商那种罐装咖啡能打发我吗？」
阿吉抬高身价起来。
◎◎
再回到店里，马士轩一眼便看到杨青青。
「老板娘，若我从你这店里订热咖啡，方便吗？」
他又能近距离地注视她，他预估她的眼皮又要往下垂了。
「有钱赚当然可以喽！」
小红不知几时从厨房窜了出来。
「小红你去忙，这边我来招呼。」
杨青青温和的制止插嘴的小红。小红识趣的到别处整理。
「要订很多吗？」
「不少，二、三十杯跑不掉。」
他估算一下。
「我尽量，几时要？」
「待会两点钟，来得及吗？」
墙角的小红耳尖听到了，一句「我来」，便进到厨房。
「可以外送吗？我怕试片室里忙，没法来你这。」
看着他的情急，杨青青不忍。
「好，好，我都好，你们是看电影？」
「嗯！」
「如果迟到的人，可要喝冷咖啡了。」
「不管他！」
「乾脆我带个保温桶，你们还可以续杯。」
「太令人感动了！」
马士轩打从心底喊过瘾，怎会有如此体贴人意的女人。
他一时忘形，抓着杨青青的手，道：
「我把地址写给你。」
他拿出纸、笔，低头写下地址。
这时，杨青青第一次仔细看着这位上班族。
他的头发微卷，浓厚中掺杂着几根白发，比起郑光伦是少多了，他的年龄，有卅岁了吗？
冷不防，她的目光正好和抬头的马士轩接触，她只有撇撇嘴笑笑，冲淡尴尬。
「晚几分钟送来没关系。」
马士轩把地址交给她。
他又匆匆的向她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去前，马士轩已闻到厨房里传来的咖啡味。
◎◎
这阿吉，是个好部属，除了在试片室门口等马士轩之外，凡来看试片的记者，每人都有一份资料。
看到马士轩赶来，阿吉把剩下的资料袋全交到他手上。
「已经开演了，长官，我可以留下来再看一次试片吗？」
阿吉央求着。
「你高兴就好。进去进去，别错过片头，前场戏很精彩。」
他催促阿吉进场，自己则留在试片室外招呼晚来的记者。
马士轩在外头绕了好几圈，仍不见杨青青送咖啡来，他看看表，已经开演廿多分钟了，决定进试片室。
他窜进试片室，像往常一样坐在最後一排的入口处，坐定了，没几秒他便熟悉试片室里的黑暗。
藉着银幕上的光，他约略知道有哪些记者来看试片，有哪些没来。对於那些没来看的记者，他从不敢怠慢，下回试片时，他还得再次通知。
｜这就是他工作的一部份…一部尚未在戏院上映的电影，他要陪着这些媒体记者看上好几遍。
难怪他专业！
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旁，那黑影像是不敢挪动她的脚步，怕是从外头光亮的世界进入到黑暗里，一时不能适应。
马士轩一看便知道那人是杨青青，他起身牵着她的手，小声地道：
「在这里！」
杨青青也极小声的说：
「东西在外头。」
「我来拿！」
马士轩牵着她的手没放下，直接把她牵出试片室外。
由於室外光线强烈，马士轩眯起了眼，他松开她的手。杨青青的车就停在窄巷内。
「幸好，找到车位。」
她恢复了说话的音调。
「这里都是私人公司，外车不容易进来。」
杨青青窜进车里，搬出了保温桶。
「我来我来！」
马士轩接过保温桶，杨青青又从车里拿出一整条纸杯。
马士轩领着杨青青，二人又进到试片室，双双把东西放下。
「留下来看看片子。」
不等杨青青回答，他又拉着她的手臂，自行坐了下来。
杨青青感到对方那有力的手掌抓在自己的臂上，虽隔着一层薄衫，但她仍感到一股热窜进。
「坐这儿看看也好，反正都来了嘛！」
他的口吻中含着主动。
杨青青坐定，其实她根本连贯不起电影的内容，她好奇的看着银幕，接着又好奇的望着四周。
这试片室不大，顶多只有二、三十个座位，五个椅子一排，有些座位上亮着小灯，可能是提供记者写东西用的。
沙发、冷气、看电影……，这就是这位上班族的工作？
她突然有种感动，她好感激马士轩，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带出她的工作领域，并进入到另一个新奇的领域中。
他拓展了她的工作视野。
顿时她觉得她的世界加宽了疆域。
「呼」的一声，试片室的灯全亮起，杨青青还不明究理，就只见马士轩站在她的身旁宣布：
「休息五分钟，各位想喝热咖啡的请到後面自取，我们的咖啡是专业人士提供，续杯不加价！」
没等他宣布完，阿吉第一个冲过来，记者也一窝蜂的起立往他这儿来。
杨青青本能的到保温桶旁帮忙装咖啡，整个试片室里充满了咖啡味。
王品玉走到杨青青跟前，礼貌性的点点头，低道：「谢谢。」拿了咖啡便坐回位子上。
一片混乱後，记者们再度坐回座位，试片室又暗了下来，银幕上继续放映电影。
杨青青挨到马士轩身边，悄悄说：
「我要回去了。」
马士轩起身，拉着她的手臂领她走出试片室。
「来，在这签个名，我们公司是用这种方式，不介意吧？到时请款再给你。」
杨青青在空白处签了名。
「不留下看电影？」
他仍想挽留。
「不了，没头没尾的，看不懂。」
「等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叠票给她：
「就是这部电影的招待券，现在还不能用，等它正式在戏院上演时才能用。」
杨青青翻了翻，有好多张。
「给这麽多？你老板不亏大了？」
她感染了他的那股轻松自在，说话也风趣了。
「这麽一点，怎麽吃垮他呀！」
她窜进车里，他敲敲车窗，笑着说：
「桶子用完，晚上还你。谢谢！希望今後双方合作愉快！」
她带着笑容，把车慢慢开出窄巷。
◎◎
杨青青回到店里，小红去上押花课了，店里空荡荡的，她又回到初时的恬静。
她为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坐了下来，轻啜一口，把方才签收的单子拿出来看：三仟元，马士轩一定给她多报了帐，若是每回试片，连带有这笔收入，也还不错。
想到这，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满足地，她觉得一份自信从体内昇起；而这自信，是她早已丢掉许多年了。
「请问这饼乾是卖的吗？」
一口标准国语从门口传来。杨青青看到一位穿着得体的女士。
「是卖的。」
「这是手工饼乾，很贵吧？」
女士在饼乾罐前看了半晌。
接着问：「三百块能买几片？」
「秤秤看，要哪种口味？」
「小孩喜欢什麽口味？」
「巧克力！」
杨青青打开饼乾罐拿出一片请女子嚐，并试探性的问：
「买给你小孩吃的？」
「不是，我还单身，我带了些启智班的孩童，星期天要带他们爬山，想准备一些吃的。」
「我多给你一些。」
女子很高兴，给杨青青一张名片，她说：
「大家都叫我方老师，我开了一个妇女成长班，有空来听听我的课，会给你不同的启发。」
杨青青眼睛为之一亮，看了看名片｜方育英老师。
「若星期天有空，欢迎和我们一起爬山，在里长办公室前集合。」
「我……」
杨青青有些犹豫，假日，按照她和郑光伦的习惯，一定得待在家里陪他，他不喜欢她有太多应酬活动。
「当做是公益吧，这些小朋友动作迟缓，我很需要人手。现代人呀，待在家里睡觉也是这麽过一天。」
方老师暗示着。
「我去。」
她答应下来。
「我这有邀请单张，可以贴在这儿吗？」
方老师用手指着那块涂鸦木板。
杨青青也答应了，方老师又给了她一些单张，以备有人索取。
方老师买了饼乾走了，杨青青这才开始享受她的下午茶时间。
◎◎
晚上通常来店里用餐的客人不多，杨青青也落得轻省。八点多了，她看没什麽客人，乾脆要小红先下班，她则慢慢收拾。
小红离开没多久，马士轩就拿着保温桶到店里。
「老板娘，老板娘！」
他一推开玻璃门便急着喊，深怕店里没人，保温桶又得扛回去。
杨青青从厨房出来，亲切的笑：
「不用着急，我还有。马先生｜。」她接过桶子。
「叫我马士轩，我比较自在，拜托！」
「马先生，马｜士轩，你开给我的支票这麽多钱，你老板不会｜。」
她仍在担心。
「他呀，不会哇哇叫啦，你做生意的人应该知道有些附加价值超过金钱。」
杨青青接受了他的说法，他每次都说的有理，她从没说赢过他。
「只是有一点不好｜」
马士轩把话讲一半，杨青青有些紧张。
「你的咖啡是不是放了什麽大麻之类的？让人上瘾！」
杨青青忍不住笑。她愈发喜欢和这上班族聊天。
「你怎麽会喜欢喝咖啡？」
「以前在美国念书时常喝，一喝就习惯了，到了这家公司，喝得更凶。唉，你就知道我压力有多大！」
即使听他谈压力，杨青青也感觉不到压力。
要打烊了，马士轩不便久留，出门前，他看到涂鸭板上贴的「爬山活动」，问道：
「这又是什麽东东？」
杨青青约略说明，马士轩道：
「还不简单，需要帮手？我去办公室吆喝一声就有了。」
随後，他突然放软了声调：
「我们有能力时，是要帮助弱势。我们的人生够幸运了。」
杨青青一愣：
「人生？」
马士轩歪着头看着杨青青：
「老板娘，你不会要谈人生这种严肃话题吧！」
看到杨青青欲言又止，马士轩打开话匣子：
「人生！啧，我电影看太多，要我谈别人的人生，稀松平常又容易，我最会给别人出馊主意，反正是别人的人生，我看得仔细。不过哩，换做是我的人生，唉，那就看不清楚了。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杨青青只答：
「我看谁的人生都不清楚。」
马士轩淘气似的又歪着头端看着杨青青道：
「轻松过！是哪首歌曲里有这麽一句的嘛！」
随後，发觉自己举止唐突，轻声道：
「我走了。拜！」
◎◎
夜晚，回到家，马士轩总会让脑袋「净空」，他是个公、私极为分明的人，尽可能不把办公室的工作带回家，而属於私人的时间也不愿被公事占有。
可惜，这种私人原则在进入这家外商电影公司之後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今天回到家怎麽样都无法让自己安静，刚才在杨青青店里聊得太过热情，这一会儿尚无法立即还原他那颗跃动的心。
何以每回见到她，自己就变得异常聒噪？
他窃笑自己的失态。
为了让自己分心，不再想杨青青这麽个人，他索性打开电脑上网，却不知何来的念头，快速闪进脑海，他竟搜寻起音乐网站来了。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吧。
全人类的始祖开始犯罪的第一步不就是因为好奇心吗？看到那苹果好吃，因为好奇而走上罪的第一步吗？
电脑前…要打什麽好呢？
把「杨青青」三个字打进去再说吧！
没有？
为什麽没有？
难道杨青青不是她的本名？
还是电脑这种高科技产品不知道杨青青贵为何方「神圣」？
灵机一动，他搜寻起国内历代以来所有的唱片公司名称，管它这些公司倒闭没有？
这一夜，他在电脑前「寻」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