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新航头等舱的躺椅上,每个乘客都拥有隔离的私人空间。
夏娜听着飞机引擎轰隆隆的声音,记不起昨晚安东到底是怎麽说服她,和她一起到新加坡去蒐集资料。捷运的弊案怎麽会牵扯到新加坡去了?回台湾後,首次没有和群翰哥商量,就决定一件事情。他该有多担心呢?
这些杂乱的思绪都被最终极的那个问题挤到一旁:
<fontface="标楷体">即使知道真相会让你受到伤害,你还是想知道真相吗?</font>
她有股想看到安东的莫名冲动,坐起身来。只看到他伸直的长腿。
怎麽?她已经开始依赖这个人了?
她躺回位置上。
昨晚大半夜的,他是怎麽弄到机位的?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阿?
她突然地又坐了起来,想起昨天在酒吧外的情形。天老爷啊,那些同事会怎麽看待她和安东的关系啊?他那时将她抱在怀里,回忆让她的脸烧了起来。他的体温还留在她记忆里呢。
安东正闭目养神中,感觉到隔壁座椅的骚动。
她应该休息的。
昨天一整晚的情绪激动,最後他帮她在饭店里要了另一个房间,让她服下两颗安眠药助眠,一早先绕到她的住处拿护照,在市政府做完调查汇报,才转往机场。
似乎还没完全从震惊中恢复,她对他不再摆出冷漠的脸。
像个孩子似的任他摆布。
而他,自从继父宣布母亲自杀身亡的那天起,这世界上就没有他在乎的人,除了那个人之外。
失去母亲後,他也再没有过照顾人的经验。
他以为自己已经受够为了另一个人,时时刻刻担忧即将失去她,那种折磨。
但从昨晚到现在,他胸中却充斥着莫名的冲动:照顾这个命运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相似的女人。
他压抑着起身看她的冲动,提醒自己为了查出那个人的下落,夏娜是重要线索,因此自己才会这麽在乎她。
「安东。」
出闸门时,外头站着一个中年的优雅法国男人,一头银发看起来气宇不凡。
安东迎上前。「杜彭,你怎麽亲自前来?」
两个男人握手,看起来关系匪浅。
安东介绍夏娜给他认识。
「你拜托的事情,有些结果,我想最适当的方式是我亲手交给你。」
安东送去一个眼神,杜彭先生住嘴,点头表示明白。
「夏小姐,」他用优雅的北京腔中文喊她。「第一次来新加坡吗?」
「您会说中文呀?」
「那当然,安东没,」安东的轻咳打断他的话。
杜彭改口:「从事外交工作,语言总得略知一二。」
他的遣词用字,哪里只是「略知一二」?
夏娜看到安东空白不解的表情,提议还是用法文沟通,附注一句:「但是关於旁边这位先生的糗事,您不妨用中文告诉我。」
两人有默契的笑了,安东左右看着他们。
夏娜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机场外一台挂着外交官车牌的黑色轿车等着他们,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毕恭毕敬的对杜彭敬礼。
车子往市区平顺安静地滑行着,杜彭解释他为安东行程安排的细节。
「你们在新加坡期间,陈司机会为你们服务,饭店和明天的约会都安排好了。」
根本还搞不清楚安东来新加坡的目的,夏娜看着显然来历不小的杜彭先生,心里更加纳闷。
「今天晚上你们不妨轻松一下,」杜彭继续说。「饭店在海滩边,有个海上赌场,另外,」他送给安东一个笑容。「你要的目录应该已经送到你房间里,拍卖会时间是明天晚上,就在同一个饭店里。」
目录?拍卖?
夏娜发现自己跟不上谈话进度,她对安东的认识实在太浅了。
「和这麽迷人的小姐在一起,」杜彭对她眨眨眼。「你这个工作狂再不享受一下生活,那就太不可原谅了。」
夏娜脸红的低下头,感觉到安东注视着自己。
房间面海,有一整片大落地窗将美景直接送进房里。
夕阳渐渐西下,火红的光芒在海上闪耀,天边的云彩颜色变幻莫测。
在大厅拿到房卡後,杜彭邀请他们一起晚餐。
「我太太希望能见到你。」他对安东这样说。
安东的表情是僵硬的,彷佛不愿意见到杜彭太太。
但杜彭不容拒绝地将晚餐确定下来。
独自在豪华的房间里,她烦恼起来。
这趟新加坡之旅,一切都是安东安排的,她趁回家拿护照时简单整理轻便的行李,没有准备正式服装,事实上她根本也没有正式的服装。
门铃响起。
外面站着一个饭店的服务生,交给她一个礼盒。
「夏小姐,这是乐华先生帮您准备的东西。」
她打开精致的包装。
里面是一件纪凡希的的黑色丝质单肩晚礼服。
领口的地方镶着银白色的水晶,裙摆从水晶装饰处像流水般流畅而下。
她从没见过这麽美丽优雅的衣裳。
电话响起,话筒里传来安东低沈如蜜的嗓音。「东西送到了吗?」
「收到了。告诉我这是租的,今晚穿完就会退还。」
电话里传来轻笑。「是租的,没有还期。」
她皱起眉头。
「我们不是来工作的吗?」
「是工作。」
有这麽好的工作?住在有赌场的高级饭店,名牌礼服送到房里,外交礼车接送?
她两个星期前还在田尾乡下,帮忙处理花朵包装出货的事情,埋首在书房里工作,最豪华的经历是跟着群翰哥招待的员工旅行到台东的温泉旅馆。
「今天晚上你什麽都不要多想,信任我。」
信任?
她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但心底有个声音,让她想毫无抵抗的照他说的话作。
「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今晚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开始对我好奇?」
她没有回答。
「好,我答应你。」
和杜彭讨论完一些细节後,安东回房梳洗,换上正式服装,在楼下大厅的酒吧等候夏娜。
和杜彭的对话还在萦绕在他脑里。
「姓韩的是个狡猾的人,在新加坡是个政经关系很好的商人,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他的银行资料,不过,这种人很习惯多国操作的伎俩,我是看不出有什麽端倪。」
「你的身分没有曝露吧?」
「银行那边的口风很紧,这边的官方也很配合,不至於透露我的身分。但是对方肯定已经知道有人在查他。」
「我什麽时候可以见到人?」
「你想要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他每个星期五晚上都会到海上赌场。不过他身边很多保镖,一般人靠近不了。我建议你等到明天的拍卖会,那种场合,他不可能错过。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你最好不要出面,我不想那个人知道我在这边的事情,这对你也不好。」
「安东,那个人其实很关心你。」
安东不语。
「虽然没跟他说你来新加坡,但是他不见得不知道你在进行中的事情,要阻止你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到目前为止他却毫无动静。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利害关系很复杂,你想想你为什麽到现在还能安然无事?」
安东冷着一张脸。
「我之所以知道他还关心你,是因为听到一些风声,消息来源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进行的事情实在太危险了,能保护你到现在的人,只有他。」
站在气派豪华的胡斯曼建筑前,少年观察着三楼窗後的动静。
确定来客都散去後,他走向口警卫,要求见他。
警卫本想当成笑话,打发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但他脸上有个令人感到熟悉的神色,再加上他严肃的表情,为了谨慎起见,他打电话上楼给管家。
管家听到来客姓名後立刻下楼。
「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他表情为难。
少年一脸决心。「或许也不是不见面的好时机。」
他威胁道。
少年和先生的神情实在太相似了,媒体甚至不用查证,就会被他说服。管家无奈,只好将他领上楼。
少年走进那个男人的书房时,空气中是凝滞的气氛。
他抬头看着这个少年良久。
让人望而生威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像是一场角力战,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最後男人站了起来,高壮的身材气势上压过少年。
少年握紧拳头,恨恨的瞪着他说:「我来,是想确定,她来找过你,要求你一件事,但你拒绝了她。」
「玛丽安,」这个名字用他沙哑的嗓音念出来,充满着感情。「是来找过我,但是我并没有拒绝她,只是要她停止…没想到她,」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等了你多少年,你知道吗?」
男人转身背对着他。
「你杀死她。」
没有回答。
「我恨你。」
无声。
「你听好,我现在还没有能力,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最好注意着我的名字,因为有一天,这会是个教你害怕的名字。」
说完他愤怒的离去,一直到关上门,男人都没转过身来。
握着酒杯的手指紧到泛白。
俊美的脸庞因为回忆而扭曲。
安东阻止自己继续情绪泛滥。
这些年来,那个冷漠高傲的背影,成为他梦境里的背景,反覆的出现。只要想起那一幕,他复仇的意志就会更坚决,那是他从十五岁以来,人生唯一的目的。
服务生走上前。
「请问您还需要点什麽吗?」
他收起脸上表情,续点了一杯马丁尼。
就在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夏娜走了出来。
平常的她并不是会让人惊艳的美女,但清秀的脸庞和灵透的气质,属於让人看了觉得舒服那一类的女人。
然而此刻穿着纪凡希长礼服的她,突显出妙曼的身材,凝脂般的肌肤像一件玉器作品似的,除了刷黑眼睫毛之外,脸上没有多余的妆,也没有任何首饰,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线条美妙的长颈,发丝自然的垂在脸颊旁,流露出来的气质是高贵而优雅的。
安东秉住气息看着她。
她张望,找到他,隔空对他展露一个灿烂的微笑,那个笑容点亮了她所在的空间。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望着她向他走来,室内其他人和场景都褪去,恼人的回忆和酸楚的恨意也都消失。
只剩下这个朝他走来的女人。
「等很久了吗?」站在他面前,她巧笑倩兮地问。
他摇头,吹气般说:「你很美。」
他的嗓音诱人,夏娜颈後的寒毛立起。
「是你说,这是工作的一部份。」
他平常冷峻如雕像般的脸庞,此刻如往常般带着莫测高森的表情,但线条却彷佛柔和了点。
出电梯时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起来那麽冷默孤绝,却又,那麽让人移不开眼睛。
父亲的档案,沈雷远的隐瞒,这些昨天几乎淹没她的思绪彷佛很遥远。
「当然是工作的一部份。」他指示她坐下,招手帮她要了杯香槟。
「香槟能带来好运,而今天晚上的工作,需要一点运气。」
她微笑。「你说了算。不过,别忘了今晚你得回答我所有的问题。」
他的眉毛挑起。「看样子我需要更多的运气了。」
她轻笑出声。「嗯,该从哪里开始呢?」
服务生送上水晶酒杯。
他向她举起杯子。「不急,夜晚长的很呢。」
她轻啜一口香槟,感觉到气泡在她体内发酵,产生温暖。
「至少在宾客来临前,我得先清楚对方身分。」
他思量着回答:「杜彭是法国大使,杜彭太太是我母亲的一个老朋友。」
她瞪大眼睛。什麽?那个拿她开玩笑的男人是大使?
「你让堂堂一个大使帮你跑腿办事?」
「跑腿办事的人不会是他本人。我们认识很久了,他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
「你来自政治世家?」
他咧嘴而笑。「不。我来自普通的商人家庭。」
「很难想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他轻笑。「我就像所有人,有幼稚的童年和叛逆的青少年。」
三十岁就有这样的成就,恐怕叛逆期不长吧?夏娜暗想。
晚餐在饭店西餐厅的包厢里。
大使夫人是个气质高雅的棕发女人。
见到安东,她熟稔和他碰颊行礼。
虽然一开始给人安东不愿意见到杜彭太太的印象,但真正见到她时,安东却显得温暖而愉快。
记忆中,他的档案里只纪录他父亲的名字,母亲似乎已经不在世了。若他母亲还在,应该是像大使夫人一样优雅自若的美女吧?
似乎很了解安东的挑食癖,杜彭安排的晚餐没有一道让他皱起眉头拒吃的菜色。夏娜第一次看他来者不拒的用餐,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杜彭太太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声对她说:「只要颜色和形状不对的东西,他就不碰,所以秘诀是给他原味简单的食物。」
夏娜有同感的点头。「我也猜到了。」
对桌的两个男人聊着明天晚上的艺术品拍卖会。
这边两个女人开始交换意见。
「跟他工作不容易吧?」
夏娜俏皮的眨眨眼睛。「除了找不到办法喂他吃饭之外,其实还好,他在专业上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杜彭太太嘴角漾起骄傲的微笑。「他一向都把自己逼的很紧。其实内心里,还是像个孩子,把工作从他的生活里拿掉,他就什麽都不会了。」
夏娜没说他其实很擅长照顾人。至少照顾她。
她现在明白来新加坡并不是为了捷运的案子,邀请她同来,目的其实是为了安慰受到打击的她。
你或许需要点时间去思考。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他帮她整理出一个问题,等她做决定,却又不逼她回答。
她的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对面的安东。
和杜彭热烈讨论着,他不经意地偏过头注意到她的注视。
他挑眉询问。
她若无其事地耸肩。
两个人无声的互动全收在一旁的杜彭太太眼底。
只是助理吗?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夏娜首次见识到安东放下防备的一面。
大使夫妇就像他的家人一般,了解他的喜好和经历,但也谨慎的不在她面前提起过多他的过去。
席间偶然的聊起安东的家庭,杜彭太太回避的说:「安东母亲过世多年,我和他父亲乐华先生不熟,於是两家也疏远了。安东不喜欢听人提起他母亲的事。」
既然安东提过杜彭太太是她母亲的朋友,为了避开感伤的话题,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多问,於是夏娜避免再触及这个话题。
送走大使夫妇後,夏娜以为夜晚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安东提议到饭店的海上赌场。
「赌场?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
「工作现在才要开始。」
她不懂。
他似乎不准备多作解释。
等她回过神时,他们已经由饭店安排的汽艇接送到停泊在离岸边不远的一艘豪华邮轮上。
从没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装潢。人声沸腾,机台转动的声音在空气中传送着。穿着专业制服的服务生,顶着饮料和小点心在人群中穿梭伺候。
在入口处,一位打扮专业,笑容可掬的女人迎接着他们。
「乐华先生,夏小姐,晚安。」
她递给安东一个小箱子。
「您要求的筹码已经准备好。扑克牌桌在厢房里,请跟我来。」
夏娜憋着不问问题,安东强迫她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跟着入口的小姐,穿过热闹的大厅,经过铺着厚地毯的长走廊,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
房里有几张桌子,打扮入时贵气的玩家围着表情严肃的荷官,每张桌上堆满像山一样的筹码,室内只听得到发牌的声音,偶尔的酒杯碰撞声和低沉的交谈。
和大厅的热闹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散发着权势和富贵。
夏娜简直手足无措。安东却表现自若,彷佛进入街角熟悉的咖啡馆般自在。
「是不是搞错了?」她低语。
他蓝色的眼里含笑,低沉的嗓音安抚她的神经。
「不是说了要信任我?」
她看着他,奇异的感觉到一股自信的力量。
这不是一个做事情没有目的的人。所有的行动和决定都是经过算计的。
她明白了这点。
小姐将她们迎到角落的桌子,场上只有四个玩家。
「对不起打扰各位,这位是乐华先生,从法国来参加明天的拍卖会,他很荣幸能加入各位。」
转过来对着他们两人:「祝您们尽兴。」说完她恭敬的离去。
一坐下来,荷官尽职的介绍场上其他四位玩家:「孙先生、汤玛士先生、韩先生、森田女士。」
夏娜的目光随着荷官手势扫过所有人。
孙先生的穿着像电影里的英国贵族子弟。
高头大马的汤玛士应该是德国人。
森田女士身旁放着粉红色的赫玛士鳄鱼皮柏金包。
韩先生穿着休闲的Polo衫,细细的眼睛让人分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她跟着安东向大家点头问好。
服务生上前询问他们的需要的饮品。
安东帮两人点了干邑酒。
场上进行中的是传统的德州扑克。无限注加码的玩法,筹码基本单位是两千块美金。
看了几轮,夏娜暗自计算安东每局平均加码总金额大约两万美金。而且一把都没赢。她看不到箱子里还剩下多少筹码,但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
应该是本地人,韩先生明显是这张桌上的最大赢家,每赢一把,他的眼睛就眯地更紧,给人他根本是闭上眼睛玩牌的错觉。
牌桌上没有多余的交谈。
安东每输一把,夏娜就越坐立难安。
只见他神态自若,修长的手指优雅的丢出筹码,输钱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小时後,夏娜已经停止计算安东输掉的数目,虽然赢回两把,但抵不上输去的。
她的心思开始神游。她真的不了解这个人,刚刚介绍他是来新加坡参加拍卖的,这是谎言吧?他精心安排这个身分,难道就为了来这里跟这些人玩牌?他真正的目标是谁?
她的目光轮流在其他四个玩家上停留,脑子里自行加入想像推测着:是看起来骄傲的纨裤子弟?富有的德国工程师?某个日本政客的夫人?还是富裕的新加坡商人?
突然间她感觉到身旁的安东有轻微的僵硬,轻微到除了紧紧靠着他的夏娜之外,现场没有人察觉。其他人只看得见他的习惯性动作,食指在桌上轻轻点着。
目前桌上状况是五位玩家都跟注。
牌桌上的公共牌分别是:黑桃10、黑桃Q、红心K。
韩先生加码六千。
除了汤玛士先生之外,其他人都跟进。
第四张转牌是张方块A。
孙先生过牌、韩先生加码一万、森田女士盖牌、安东跟进。
彩池里的金额已经超过五万元。
夏珍秉住气息看着安东丢出跟注的一万元後,轻点着桌面的左手手指定住,他用眼神示意荷官。
「我加码五万块。」
孙先生脸色难看,最後决定放弃之前跟的筹码,不甘心地盖牌。
轮到韩先生做决定。
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见他的手指轻抚着手上的两张牌。
「韩先生?」荷官询问。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理会牌桌上不交谈的规矩,他用流利的法文说:「乐华先生对明天拍卖会哪幅画有兴趣?」
安东表情不变,低沉的回应:「雷诺瓦的康宁自宅画作似乎还不错。」
「一般人应该会被雷诺瓦的另一幅磨坊给吸引吧?」
「康宁时期的作品数量不多,对我个人而言,比纯印象派时期来的珍贵。」
韩先生赞赏地点头:「果然是行家,难怪您会专程来参加拍卖会。」
他丢出五万元筹码。
「我愿意投资在行家身上。」边说着又另外加码五万元。
现在彩池的金额已经突破十五万元。盖牌的三位玩家都收起笑容,用看好戏的专注神情盯着赌桌。不知何时开始,围观的人增加了。
安东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那就不能辜负韩先生的好意。」他跟进。
夏娜拉了拉他西装下摆。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灵光一闪。当众拿起她的手。亲吻她冰冷的手指。「更何况有我的幸运女神在。」他说。
电流从指尖冲往夏娜脑门。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这个人完全不像她认识的安东。
这个魅力迷倒全场的男人是危险的猎人,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彷佛她就是他的猎物。
韩先生笑出声音。「这位小姐真是幸运呀。」
他示意荷官发出最後一张牌。
是一张黑桃K。
牌面上最大机率分别是两对,三条和同花。
夏娜在脑中复习着规则。
韩先生加码十万元。
一旁的人群骚动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安东脸上笑容不变,推出十万元。
正当荷官准备翻牌时,韩先生举手制止。
「那幅雷诺瓦估价二十万元呢。彩池里的数目还不够,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他将全部筹码推出。
「Allin,这里有二十万元,加上彩池里的二十五万,乐华先生,您认为这样够吗?」他的笑容很谄媚。
安东的俊脸完全不受影响,仍旧是那个冰冷有礼的微笑。他慢条斯里的打开座位旁的箱子,拿出里头一部份筹码。「这里是二十万元。」
观众发出惊叹。
电影里常上演的是几百万几千万的赌注,夏娜以为那毕竟是电影,但这可是确确实实正在她眼前发生的场景。
她在脑中快速计算,六十五万美元,那可是台币两千多万元呀。
荷官翻开韩先生的牌。
梅花K和红心A。
漂亮的葫芦。
观众里有人忘情的鼓起掌来。
夏娜失望的闭上眼睛。
要不是最後的那一张黑桃K,韩先生手上不过是区区的两对,安东还有可能是三条或同花,但是葫芦,而且是As的葫芦。
输了。
荷官翻开安东的牌。
顿时全场都停止了呼吸。
黑桃A和黑桃J。
安东的牌竟然是同花大顺!
现场爆出热烈的掌声。
韩先生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回到饭店时,夏娜的兴奋还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冷漠疏远的翻译官面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现在和安东是共犯,两个人搭档演出一出动人心魄的赌神戏曲呢!
「那个韩先生的表情实在太经典了,你看到了吗?连荷官的嘴巴都张大了呢。周围的观众更是配合演出!」她笑道。
安东蓝色的眼睛里含笑。「你很开心哪?」
「当然,这是我这辈子最刺激的一个晚上。整晚我都以为我们输定了呢。」
「不是要你信任我吗?」
「话说的容易,你那样大把大把的洒钱,每输一笔就是我一年的稿酬耶,我可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要怎麽信任你?」
他笑出声。
「那现在呢?知道可以信任我了吧?」
她摇头。「信任一个赌徒是危险的。你瞧,要不是最後那张黑桃K救了你,你手上只有一对A,连个同花都没有!人家可是有葫芦耶。总之,你凭的是运气,很大很大的运气。」
突然想起他当众吻她手指的那一幕,她的脸烧了起来。
「我是个相信实力而不是运气的赌徒。就算最後一张不是我要的牌,还有下一轮,只要还有筹码,总会等到机会。」他似乎若有所指。
她明了他的企图。「你的目标是韩先生对吧?」
没有回答。
「你说过今晚是为了工作,虽然我不明白哪项工作,但是我知道你不会作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是想让韩先生对你印象深刻吧?」
「聪明的姑娘。」
「不过,这个代价太大了吧?」
「能让你这麽开心,很值得。」
她的气息卡住。
他拉起一边嘴角,表情带点淘气。
她推开他。「戏演完了,乐华先生,收工罗!」
他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助理小姐,我花了这麽大代价让你开心,还被你推开,有点伤人吧?」
明明知道他在取笑她,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她闪避着他的眼神,假装轻快的说:「彼此彼此,律师大人。」
「我为之前道歉。」他突然说。「第一次在饭店时,提起你父亲的事情,我不应该打断你。」
她想起那晚的情形,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知怎的,她觉得和这个人彷佛已经认识很久,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了。
「事实是,你的叙述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经历。」
她扬起眉询问。
他蓝色的眼睛里有一抹黑暗的阴影。「母亲过世那年,我只有十五岁。你不相信你父亲会丢下你自杀,而我母亲,」他停下来,许久後才说:「在我眼前自杀过无数次,最後那一次,她终於成功了。」
「律师?」男人的眼睛眯起。
「是的,也是有名的法国藏家。」
雷诺瓦的康宁时期的画作。
看样子那个律师并没说谎,但是他总觉得有什麽不对劲,或许是那男人流露出来的气势。
他不是单纯到赌场玩牌的。
「家世背景呢?」
「他来自很有权势的乐华家族,母亲在他十五岁时自杀身亡,父亲拥有欧洲最大的运动用品连锁店,另外也是一间有线电视台的最大股东。」
他摸着下巴沉思。
这解释了他的气势和财力。
但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的脸上有某种东西,让他感到不安。
「他旁边那个女人呢?」他指示。
「名叫夏娜,台湾人,是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法文翻译。」
难怪她身上有股脱俗的气质,不像是出入赌场酒店的女子。
这个组合也太奇怪了吧?
「继续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