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魂歸大清:莫相思 — 第三十七章 煙花(一)

御驾一路向苏州进发。

此时江南风光正好,一江碧水,夹岸青山,柳绿花红,草长莺飞,杏花雨,杨柳风,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真真让人看不够。望着潋灩的柔波,口中喃喃地念出「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句子,内心中有一股冲动,想要翻身跃入水中,作一尾自由的鱼,尽享春水的温柔。

我托着腮,望着这片春色,任由微风从我的脸颊、发丝划过,淩乱了头发和衣衫。不久,飘起了细密的春雨,簌簌地落在脸上、身上,凝成一片晶莹的茸毛,让人痒痒的。好久没有享受这样悠闲雅致的时光了。从前欣欣总是会赤着脚,在刚长出来的草地上疯跑,然後颓然倒下,说是要汲取泥土的芬芳,我总是坐在远处的咖啡桌旁笑着看她,我总喜欢Latte浓浓的奶香,欣欣则喜欢爱尔兰略带酒气的飘摇。现在想来这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此时,没有咖啡,没有音乐,没有朋友,但不知为何只是发呆也很满足。

忽然觉得身後有两道温柔的目光,一回头,是胤祥。他穿着青衫,背着手站在雨中,遥远而切近。我忙起身请安,他只摆了摆手,示意我不用起来:「没有外人,那些虚礼就免了吧。」他是阿哥,自然没人会挑他的错,可我只是个奴才,万万不能落人口实,还是谨慎一点好,以前的教训已经很惨痛了。我仍旧起身,站到一旁。

他瞧见我不肯坐,也走过来,站在船尾:「看什麽呢?这麽入神?怎麽不打伞?」

我仍是望着後退的景致:「没什麽,只是难得空闲,而且风景甚好,所以跑出来发呆而已。」

「发呆?」胤祥对我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

「发呆怎麽了?发呆是很惬意的事情呢!奴婢从小在家就喜欢发呆。」我很不以为然,却依旧望向迷蒙的细雨中,「珠帘听风,树下赏雨,徐舟缓进,碧波濯足,看流萤,观烛火,赏落英、醉碎雪,古松卧榻,乱蝶迷离,统统都可以发呆。忧伤时会发呆,幸福时会发呆,思念时会发呆……发呆时会微笑,发呆时亦会流泪。这笑,这泪都是人心底流出,是最真实的情感,没有半点的伪装与做作。发呆时,世上没有烦扰,没有纷争,没有嫉妒,没有利害,纯然独我。这样不好麽?」

他有些讶异地望着我,张了张口,却没说话,随後也将视线转向江心的碧波。我们就这样站在雨中,雨水润湿了我们的头发,迷离了我们的双眼。我们就这样站在静静的雨中,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现远处的水中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因为下着雨,且离得远,看不十分清楚,却依稀在动……我忽然一惊,难道是……

「爷看,那是什麽?好像……是人!」我用手指着那团黑影。

胤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人!……暂时还没弄清楚,你且毋声张,别惊了驾。我带人去看看,若是落水的也就罢了,最怕……」他没说完,便回身走了。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怕有人行刺。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是溺水者,现在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忙紧走两步低声对他喊:「小心些!」他听见我的叫喊,回头一笑:「放心,爷本事好着呢,况还有这麽多侍卫,没事的!」

不久,胤祥就带着几名侍卫,撑了三只小船悄悄划过去,到了黑影那里,盘桓了一阵又撑回来。我看不清,不知道发生了什麽状况,心里急得不行,瞧见他们转回来,船行也不快,想是没什麽事,才略略放下心来,赶紧走到小艇登船的地方等着。

不久,胤祥他们便上来了,瞧见我等在那儿,也没停步,示意我跟着,迳自往自己的船舱走去。我跟他进了船舱,他便开始脱衣服。我长大了嘴巴,不知道他在干什麽。他脱了外袍,仅着白色的汗衫,回过头瞧见我这副样子,竟然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粒花生米向我扔来,,一下子就扔进了我的嘴里。我猛地闭上嘴,却呛到了,不停地咳嗽。

「又发呆?刚才可没说瞧见男人脱衣服也发呆啊!」他抱着膀,好整以暇地瞧着我。我好容易将咳嗽压下去:「咳,咳,你……你脱衣服干……什麽!」

「脱衣服?自然是换衣服啊,外衣都打湿了,要去见皇阿玛,不得换件乾净的!瞧你吓得!……咦,难不成……」他靠过来,嘴角噙着坏坏的笑,眯着眼睛打量我「你以为……」

我刷一下红了脸,赶紧打断他的话:「自然是知道爷要换衣服,奴婢,奴婢是说,应该是奴婢伺候爷换衣裳,哪能让爷自己动手呢!」

胤祥又一挑眉:「哦,难得这麽乖巧的丫头,看来爷错怪你了。既然你有心孝敬,爷也不好不受。」说着将胳膊一抬,十字形站在地当间,瞧着我。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硬着头皮,从他的柜子里挑了一件外衣,正要给他穿上,他忽然说:「里面也湿了,和汗腻在一起,怪难受的,一并换了吧。」我又张大了嘴,这个人这麽越来越无赖?!我却不好和他计较,只得又拿了一件汗衫出来。走过去,替他换上。

平日里伺候德妃更衣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得这盘扣罗嗦,今天却好似同我较劲,怎麽也解不开,好容易解开了,将微潮的浸着汗味的衣裳褪下来,露出宽阔的胸膛——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以前经常替阿玛、二哥上药,男人的膀子见多了,更何况早年前在大学厮混,有在夜店里打工,什麽香艳的没见过,别说是只裸上身,电影里的也瞧过了,没觉得有什麽大不了。可今儿不知怎麽了,瞧见他宽阔的胸膛,竟然口乾脸燥的,心跳加快,不好意思起来。别开眼光,却总是「不小心」瞟过去。这小子平时看起来瘦不拉叽的,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看头,居然有形有款,还有……!我咽了一口唾沫,开始帮他穿衣服。

竟然手抖!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颤巍巍地帮他穿上汗衫,越是小心越是出错,就怕碰着他的身子,偏偏一抖就擦上了。着了汗衫,我却已经浑身是汗了,不知道要谁来帮我换!

然後是褂子。我选的是一件玄色的袍子。不知为什麽,我就是喜欢他穿这种颜色。原来瞧电视里的「小白脸」定然要穿白色,我偏觉得奶油。胤祥喜欢穿青蓝色的,很显挺拔清俊,我却独独锺爱这件袍子,黑中带红,红中透黑,贵气十足,沉稳而阳刚。

这次的盘扣更难系,急了一脑袋汗,才差不多扣上三个。因为看不清,我踮起脚,将脸凑过去,细细地瞧着,他的气息就在我头顶盘旋,重重地吹在我的发间。我正气急败坏地对付这些扣子,他的手却覆住了我的,压在胸口。咦,他的胸口起伏得好厉害,我的手掌竟然似乎可以感到他有力的心跳!我仰起头,他却别开了脸。「笨死了,系个扣子都这麽费劲儿,爷自己来吧,等你伺候,恐怕今儿就出不得门儿了!」说着急急地跳开,自己麻利地将剩下的扣子扣好。

「把换下来的衣裳洗了吧!」他也没回头瞧我,径直快步走出门。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他推开的门中吹进来,我定了定神,抱起那两件衣裳,小声嘟囔着。忽然,我脑子中闪过什麽,停住脚步歪着头想了半天,猛地瞪大了眼睛:莫非……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天哪!可……我也没干什麽啊!

後来知道,那落水女子是被苏州官吏骗买的,因为抵死不从,跳江逃生。康熙帝大怒,密封敕谕致工部尚书王鸿绪,彻查此事。

过了几日,我们离开了苏州,前往松江府。

已经离上海很近了,几乎算是「回家」了!近乡情怯,我的心情不由激动起来。然而到了松江我才发觉,这里如此陌生,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不由得有一点点的伤心。

到了江南,又是难得的烟花三月,御驾便放缓了行程,不似从前那般匆忙了。松江阅兵以後,御驾在此稍作休整,勾留了几日,才继续向杭州进发。

到了杭州已经是四月初二,处处柳绿莺啼,繁花似锦。或许是行程过半,该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抑或是康熙老爷子也被这人间天堂诱惑,我们终於放了大假——万岁爷传旨,在此整休十日,除了五日阅兵,其余的时间只要没有公务,可自行安排。

本来我们这些丫头是专门伺候德妃的,无需侍候其他人,可偏偏出来的时候万岁爷命令轻装俭行,所以来的人手有些不够。起初诸位阿哥都是随着万岁爷办差,没有什麽时间闲逛,可这会闲下来,人手便紧起来。胤祥便藉口没带人来伺候,将我从德妃那里「赖」了过去。因此我除了日常侍候德妃,还得抽空伺候这位「爷」。不过,他倒也不太需要人「伺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带着我和二哥闲逛,游览这杭州城。

「生在杭州,死在柳州」,杭州自然名不虚传。清朝的杭州城更古致,更灵秀,我倍感新鲜,好奇地验证着我「当年」听来的关於杭州的「传说」:宝石流霞、雷锋夕照、柳浪闻莺、黄龙洞、飞来峰……古人并不热衷「旅行」,所以这些去处并不像现代一般人头攒动,除了人,看不见其他的东西,相反,显得悠闲、安然,自在得很,我们慢慢地观赏,细细地品味。

此刻,我们正坐在虎跑泉边的石头上,我身子後仰,靠在二哥身上,暖暖的风吹来,带来幽微的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我望着汩汩流出的泉水,忽然心里痒痒的。索性脱了鞋,赤足浸在泉水里。

二哥和胤祥瞧见我如此,微微脸红。二哥因有胤祥在,不好直接斥责我,胤祥就十分明目张胆地敲了我的头:「姑娘家的,怎麽如此没有规矩?」我不以为然,反倒怂恿他们:「怕什麽,也没有外人!难不成你怕我赖你不成?放心,我不会让你娶我的!真的很舒服,你们也试试吧!」说罢,更是肆无忌惮地用脚打起水来。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不再将胤祥当「外人」了,似乎也不太像主子了,更像是朋友,他也不介意,任着我胡闹。

他俩见我如此,心也痒起来,胤祥也脱了鞋在我身边坐下,将脚泡在水里。二哥毕竟是侍卫,身兼护卫之职,即便心里想也不能,只好眼巴巴地瞧着我俩「光天化日之下,六目睽睽之中」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纵情「洗脚」。

虽然我并未缠足,但大约是遗传额娘的江南血统,还是一对小脚,胤祥的脚比我的大出好多,几乎有我的两个大了。瞧着他在水里晃动的脚,我又上来了玩心,冷不防用脚掀起水打向他。他一愣,被溅了一身,随即开始还击,我们俩就这样用脚踢来蹬去,打起「水仗」来。正玩得不亦乐乎,忽然身後二哥闷声道:「重华,怎麽同十三爷如此没有规矩!」我回头瞧二哥,他似乎有些生气了,阴沉着脸。我对胤祥吐了吐舌头,只得收起玩心,规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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