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於熟悉的黑暗,让蔓云心生恐惧,她开始放声大叫:「啊!啊~」
「蔓云、蔓云,醒醒,这只是梦,醒醒!」
对蔓云而言,就像双手勾到了浮木,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再也不愿放开。模模糊糊之际,听见有人叫着熟悉的名字。
她从梦中惊醒,突然坐起,病房中昏昏暗暗的鹅黄灯光,让她花了一会儿功夫才辨识出抓着她手的人。
蔓云边抽出手,边结结巴巴的说道:「裴法?喔,对不起,我好像做恶梦了。」
站在蔓云前方的裴法,略一点头,嘲谑说道:「你的喊叫声,让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你做恶梦了。」
蔓云不太想理会裴法话中嘲讽的意味,转移话题的问道:「你怎麽会在这里?」她发现病床旁边看护的位置,那里散落着一些文件,又补充问道:「你不会一直坐在那里吧?」
裴法顺着蔓云手指的方向,点了点头:「是啊,你是我第一位失忆的病人,我想多多观察一下。」
不知怎地,裴法说话的语气与内容总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感受到「芒刺在背」,蔓云斜眼看着他一会儿,不太友善的说道:「你的意思是什麽?失忆这件事很有趣吗?我是病人耶,你就这麽跟病人说话的吗?你到底是不是医生啊?还是你只是披着白袍的假专业!」
一连串的话语从蔓云嘴巴溜出,让她吓了好大一跳,赶忙摀住嘴静静的看着裴法。
「干嘛摀住嘴,颜蔓云这才是你啊,还是你怕你假装失忆这件事,会被我揭穿?」裴法看着蔓云,双眼毫不掩饰流露出的不屑,大大刺激了她。
蔓云受不得刺激,突地掀开棉被,下了床,站到裴法前面,以手指指着他的鼻头,开始开骂:「首先,我有没有失忆,这是经过你裴大医生专业的诊断而来的,今天说我失忆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你。接着,你搞清楚,就算我是你的病人,你也不能三更半夜闯进我的病房,按你的说法,我只是「失忆」,不是「失能」,还有,我怎麽会有你这种毫不体恤人的好朋友,天啊!」她霹哩啪啦的一口气不停的说着。
裴法突然抓着蔓云比向他的手指,然後将她往身边一带。
此时的蔓云正骂得起劲,全没料到裴法会有这种举动,一时重心不稳的摔进他怀里。
在她还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时,裴法的声音在蔓云头上响起:「从现在开始,你再用手指着我,我就会这样做,记住了,颜蔓云!」
这是吃豆腐吗?还是以前当朋友时就这麽「亲密」?
蔓云傻楞楞不太了解眼前的情况,突然感觉裴法紧紧拥住她,接着说道:「蔓云,你没事了,真好,我好担心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对於裴法一连串的举动,蔓云全然的不知所措,更别谈回应了,蔓云暗思道:我该推开裴法吗?可是他对颜蔓云的关心那麽真挚而诚恳,现在推开他会不会伤了他的心?
蔓云有点懊恼「失忆」了,全然想不起以前的颜蔓云会怎麽做?
她只好两手垂在身侧,既不推开,也不回抱,这样应该很「够朋友」了吧!
拥抱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在蔓云来不及感觉尴尬时,裴法便松开了她,她又下意识的一手叉腰,一手举起准备指向他鼻子,但猛地制住自己的动作,讪讪的坐回床上,闷闷的说:「我们,喔,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你刚刚的样子,让我觉得~」蔓云说不下去,只好停住。
最近有些话就是怎麽说都不对,不知道以前的颜蔓云有没有这种困扰。
「别去想以前了,你的身体要你忘记的事,你应该听从忘记。」裴法看着蔓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坐在她身侧:「如果你一直去想以前的颜蔓云,只是徒增困扰。」
蔓云闻言倒吸了一口气,这家伙会读心啊。
「蔓云,你可以把这次的遭遇视为一个契机。」
「什麽契机?」
「颜蔓云重新开始的契机。」
照理说,她听到这里应该要感觉一股新生的力量从体内燃起,但不知为何,她却一整个闷掉。
裴法看着蔓云不开心的脸,疑惑问道:「怎麽啦?」
她还是忍耐不住的伸出手比了他的鼻子:「你暗示我,以前的我是各讨人厌的家伙,所以我需要全新的开始。裴法,以朋友的立场告诉我,我以前是怎样的人好吗?」
裴法果然言出必行,就在他要抓住蔓云的手时,她赶忙放下求饶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
可能是蔓云的样子太滑稽了,裴法竟然朗声大笑,一会儿才说:「以前怎麽样啊,我想想,嗯,你以前确实很顾人怨,嚣张、跋扈~」
裴法大笑的样子,不知为何,竟然脱离了冷酷、无情而与温暖沾上了一点边。
「喂,我是病人耶!」温暖归温暖,该抗议的还是要说一下。
「是你自己要话说从头的啊,我只是尽尽朋友义务,帮你解惑而已。」
蔓云闻言,一个重拳捶向裴法肩头。
裴法果然哇哇大叫:「喂,颜蔓云,有你这麽有力气的病人吗,你看我的肩膀要乌青了啦。」
看见冷静的裴法竟然会哇哇大叫,蔓云可乐了,脑袋突然闪过下午见到的美女,试探性的问道:「裴法,我问你,石馨巧是谁?」
「石馨巧啊,算是颜蔓云的死党,两个人几乎就是形影不离,不论做什麽事都绑在一起。」
「裴法,我跟石馨巧这麽好啊!」蔓云抬头问着裴法。
裴法静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颜蔓云跟石馨巧确实很好。」
她察觉他话中有异,推了他一下,又比了比自己:「颜蔓云不就是我吗?干嘛讲话这麽绕口?」
裴法闻言,只是起身走向窗户,看着外面静谧的黑暗。
沈重的气息从他的背影散发出来,蔓云想维持刚刚欢快的气氛,於是试图挑了各八卦问着:「你跟石馨巧是一对吧!」
裴法转身看着我,什麽话也不说,就一直盯着蔓云看,蔓云见状两手一举马上投降:「好好好,我说错话了,可以吗?」
裴法却一个迳的往前走,走至蔓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感觉到裴法气势惊人的蔓云,面对敌我不明又暧昧的氛围,脸颊开始烧灼。在裴法持续的注视下,蔓云感觉两颊的烧灼已经蔓延到耳际,而心跳声越来越大声,她下意识的摀住耳朵。
但裴法完全无视蔓云的尴尬,他低下头,不停的靠近蔓云,距离近到蔓云的鼻尖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蔓云有点期期艾艾的想说些什麽,好让自己的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可以不要那麽大声。
可是她却动也不敢动,结果让尴尬无限扩张。
过度靠近的裴法似乎说了什麽,但蔓云却完全反应不过来,楞楞的问道:「啊?」
「永远不要将我跟石馨巧相提并论,尤其是你!」裴法再将原话讲了一遍。
好了,这次我听懂了,也清楚了,要威胁人不用这样吧,瞧瞧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都快要跳贴面舞了。
但这些话,蔓云只敢在嘴巴咕哝着,始终不敢说出口。就是深怕有个「闪失」,她就「失言」又「失人」,蔓云胡思乱想着。
「记住了吗?」裴法又再一次低声威胁着。
蔓云赶忙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还嫌不够的,快速点点自己的心脏,表示记到心坎里了,然後又将手移回原位。
裴法这才起身,看着蔓云双手摀住耳朵,怪道:「颜蔓云,你在干嘛?」
蔓云闻言心跳一阵加速,瞬间就要爆出胸膛。
裴法此时却好心的向後退去,过於稀薄的空气,终於再度充满氧气,蔓云赶忙大口呼吸,就像险些溺毙的鱼儿。
当他的病人,十个里面应该有九个会死於「心脏高速冲撞」,剩下的那一个会希望自己一开始就没见过他—蔓云坏心的想着。
裴法看着蔓云的窘样,竟然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看起文件。
这个动作是显示谈话结束了吗?所以病人应该睡觉了吗?
「裴法,嗯嗯,我想休息了。」蔓云赶忙说道。
裴法却头也不抬的继续看着文件,淡淡的说着:「好啊,你快睡吧!」
啊?裴法你在这里看文件,怎麽睡啊,这样很奇怪吧!蔓云暗思。
於是,她看着裴法,非常礼貌地说道:「裴法,我要睡了,晚安,明天见。」
「晚安!」
「咳~咳,裴法,我的意思是说,可以请你离开吗?」她终於忍不住了。
裴法这才将头从文件终抬起,怪异的看了蔓云一眼,过於平静的语气,似乎显示有问题的是她:「我们从以前就这样,你睡觉,而我在旁边看书。」
「裴法,我结婚了!」蔓云秀出带着钻戒的无名指,企图唤醒他的「礼仪」:「而且,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现在觉得很尴尬。」
蔓云满心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裴法请出门了,可是没想到裴法却说:「我怕你等一下又做恶梦,到时候我还得再来一趟,不如就直接在这里就可以了,你自便。」
蔓云闻言气呼呼的想着:我自便什麽啊?这是我的病房耶,就算我没失忆,我也知道你现在的举动极端荒谬。算了,要比就来比,谁怕谁,你不离开,我也照样睡得着。
她一个赌气,翻身便往床上一躺,不想再理会这个怪朋友。
躺了好一会儿,却是睡如煎饼,辗转反侧。翻来翻去十来分钟,放弃了。
开始偷偷观察起裴法。
在鹅黄色灯光的照映下,裴法稍显刚毅的脸部线条被柔化了。
蔓云暗自苛刻的评判着裴法:严格来说,你不算是一眼帅哥,也跟启浩白面书生貌,不一样。
裴法的脸棱角分明,鼻子高挺,耳垂宽厚,算得上有钱老爷的面像,但最能攫住他人目光的,应该是那犀利双眼所透射出的精光,这又像判官老爷一样了,扣分!
蔓云撇撇嘴,暗暗下了注脚。
根据他在蔓云头上说话,这没礼貌的举动,蔓云判断裴法应该有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吧。
但应该没到一百八,因为他比启浩矮,不过裴法的比例很好,肩膀宽厚,是让人可以安心依靠的那种。
蔓云突然一顿,低声碎念:「不对,我在想什麽啊?我又干嘛拿他跟启浩比,大概是失忆的後遗症。」
「干嘛偷偷看我?」裴法的声音突然响起,惹得蔓云一阵心虚。
幸好床铺这边很黑,裴法应该看不见我脸红的样子,蔓云寻思着。
「脸都红了,在想什麽?」
此刻蔓云好像咬到舌头的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情急之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裴法,我们是,」她比了比自己跟裴法,但又觉得自己的语意不详,好像有点暧昧了,於是赶忙说道:「我是说,启浩说你跟我是好朋友,我们应该不是从情人变成朋友的吧!」话一说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了,她其实是想问自己跟裴法之间的感情究竟好到什麽程度,可是不知怎地,脑子完全不够使,竟然~唉啊!
「不是!」裴法简短而俐落的回答。
蔓云因问错话而慌乱的心,在听见答案後稍稍平息了一下。
蔓云安心的脸映入裴法的眼,他突然想起馨巧的问题:你开店的动机是什麽?裴法,我们这麽多年的朋友,难道你不能再对馨巧坦白一点吗?
「因为你太跋扈,所以只能当朋友!」裴法拉回思绪,铿锵坚定的回应。
裴法的话语对蔓云而言像一记重拳,挟风带劲扑面而来。
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眉眼未动,闪也不闪硬生接下,同时回敬:「你是Gay吧!」
「我不是。」裴法躲也是乾净俐落的正面接招。
这下换蔓云词穷了,她顿住,思索着究竟要接什麽?
「我跟你就像你跟石馨巧一样,都是认识十多年的朋友。但是,我没追过你。」
裴法刻意在「追过你」三个字加重,让蔓云气得牙养痒的。
蔓云在心里大声抗议着:有没有追过我不用强调吧,搞得好像以前的我是毒蛇猛兽,这人真是太可恶了,不停拐着弯批判我的过去,又高调的要我放弃以前,重新开始。
「喔,我们也是十多年的老朋友啊!这样看来,我对朋友都很长情!」蔓云脑袋一转,突然沾沾自喜的说道。
「这大概是你唯一的好处,为朋友两肋插刀。」
不知道裴法这句话是算称赞,还是指教。
「那我跟顾启浩呢?」
「你终於开口问了」裴法又恢复严肃的表情,认认真真的看着蔓云了。
因为裴法非常慎重其事,蔓云有些困惑自己是不是问了「奇怪」的问题?
她突然有点期待裴法的回答,谁知道他却起身收拾文件,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出。
「喂,喂,裴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正准备关上房门的裴法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蔓云在无尽的黑暗中细细咀嚼这句话。
「你自己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