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更織情緣 — 十四、五百個日子裡的二十七封信

2002年六月,我的妈妈再婚,嫁给了一个老单身汉。

这桩婚事是我极力促成的;那时候我刚生完女儿,坐满月子,若不是遇到这个状况,也许我还要催促妈妈快点嫁呢!

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在之前我怀孕那一阵子,我为了要请教一些怀孕生产的事,就又天天和妈妈见面了。那时,我看妈妈自己一个人独居,觉得很不忍心,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就跟妈妈说过,如果我要结緍,也会鼓励妈妈再婚的话。其实对我来说,我不觉得寡居再婚有什麽不对。

以前是妈妈嫁女儿,此时是我要嫁妈妈,我用了一些时间,张罗着妈妈的相亲,等到亲事都说好了,却遇到孩子要临盆。妈妈真的不急,还要帮我照料坐月子的事,所以才延了一下,我还叫妈妈和那个“阿伯”好好拍拖一下,让妈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阿伯”也是中年丧偶,退休後住在桃园的观音乡乡下。他的儿女也已各自结婚,都自行到外县市谋发展,留着一老独自守着偌大的一栋房子,偶尔过年过节才难得热闹一下;他自己一个人,平常不是玩乐透,就是和街坊邻居下棋,也是显得孤单,很需要一个老伴。我看“阿伯”一脸慈祥,愈看愈喜欢,硬是说服着把妈妈给嫁掉了。

我的妈妈很早就把房子过户给了我,既然我再婚了,就交代我要处理房子。我想要租给别人,就用时间回去整理,结果我在旧书柜的抽屉中,发现了一叠大部份还没有拆封的信,都是指名给我的,看起来像是巴布罗写给我的,於是我打电话去给妈妈,问妈妈那是怎麽回事?

妈妈告诉我,那时因为我结婚了,不希望巴布罗来找我,故意把信留起来的,妈妈说也没有把它们丢掉,希望我不要生气。

我将邮戳按照日期的顺序排开,发现共有二十七封信,我的心里悸动不已,我好久没有巴布罗的讯息了,婚姻生活让我几乎忘记这个人,也一直以为他没再写信来,早已忘记自己了,不料他却一直还试着和自己通信,我心里怨怼的叫嚷着:「许安琪啊许安琪,你到底要给巴布罗多少伤害,你欠他的真的永远还不完了……。」

我迫不及待的一一拆开、阅读那些信件。

当然这些信件我也一直保留在手上,这里就原文打它PO上来罗!

第一封:2000年10月20日

安琪小姐你好:

那天你跟我说,带我去找签证的事,被你未婚夫知道,害他和你吵架,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谢谢你教我寄信的方式,这样子通信就好了,我会努力打棒球的,也祝你即将要到的结婚愉快!

第二封:2000年10月28日

安琪你好吗: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我找谁来帮我写中文,我总会利用时间,例如去吃饭的时候,或放假的时候找人替我写的,我说英文,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翻译好,(这个我尽量啦!叫他不用担心)以後我住台湾久了,我应该会学中文,希望有一天我能自己写信。

开始练习打球後,才知道棒球也不容易,那天,能一口气打出三支全垒打,应该是幸运的,其中只有最後两次是靠实力的,所以我还要继续努力,目前,我只是候补球员。

我觉得住在台湾,一切都是新奇的,我很喜欢这里,不过我更希望你有空来看我,目前要我跑很远去看你,我也不知道怎样走,哪天我若要去找你,就直接把地址给计程车司机,让人家带我去好了,不过目前为止,我是没有超过一天以上的假期的,很期待再见面的日子,我留在台湾那五天的过程,真是令我毕生难忘,和你在一起永远充满惊喜。代笔的人明

第三封:2000年11月14日

安琪,你怎麽都没有回信,我好想你,你可不可以打电话给我。球队的连络电话是xxx-xxxx。

第四封:2000年12月1日

安琪:

我想起来,你说你要结婚了,这阵子你应该很忙,难怪你都没打电话给我,我不会怪你的,你说十二月到底是哪一天,我也忘了问你,但我选在十二月一号给你祝福。

以上是巴布罗口述。

他说这是他的真名,很高兴知道这个秘密。

PS:他好像很伤心ㄝ,你抛弃他了吗?甩掉一个职棒洋将,真有你的,既然你结婚了,我就祝福你罗,酱子,我就有机会填补他受伤的心灵了ㄛ,不介意吧?哈哈哈!

娃娃代笔

第五封:2000年12月10日

安琪(名字没错吧),我去了你家了,你妈妈说你已经结婚了,搬到国外,让我想到,以前在多明尼加的时候,你的阿姨和表姊告诉我你已经回国了,我也不太相信。

我已经变成正式的球员了,如果你看报导的话,就会看到我的消息。

真心祝福你结婚快乐!如果你要离开台湾记得告诉我!

第六封:2000年12月26日

亲爱的安琪小姐,这个名叫巴布罗怪人一直拉着我,要我帮他写信,他要跟你说台湾的冬天很冷,他没过过那麽冷的冬天。

圣诞节快到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台湾过圣诞节,他说台湾的圣诞节都冷清清的,他感受不到快乐的气氛,他现在有点想念他的国家。

他说他非常的希望你能回他的信,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水,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代笔的人

第七封:2001年元月2日

安琪,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上场打球呢!全垒打,我总共打了四只全垒打(他一定疯了,我一直叫他别吹牛,但他坚持是四支,其实是一支,我在那里看球,唬得了你唬不了我啦!),教綀很称赞我呢,说我是未来之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这张卡片你喜欢吗?祝你新年快乐!!

第八封:2001年元月8日

我不应该心情不好,我想把写信当成对你的报告,对你说我的现况就好了,我不要想太多。谢谢你安琪!

第九封:2001年元月16日

安琪小姐:

最近他打球的成积很好,希望把快乐和你分享。但他很心急要有你的消息,如果再这麽想着你,一定会影响打球成绩的。

第十封:2001年元月30日

安琪小姐,巴布罗如此说:

虽然你都没有回信,但我想把写信变成一种习惯吧!因为我的心中总想着你会收到,且希望和你分享我在台湾的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

其实如果你结婚了,我还是可以是你的好朋友,我也愿意进一步认识你的先生,甚至你将来有的小孩,我们可以当一辈子的好朋友,那不是很好吗?还是希望你赶快跟我联络。

第十一封:2001年2月7日

我今天跟我同队的球员起了一些口角,只因为我是外国人,我是黑皮肤,告诉我,安琪,是不是很多的东方人都不喜欢黑皮肤的人,你当初用了多少的时间,才愿意成为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有没有那麽多的时间来成为他们的朋友。

说真的,在这里,我真的觉得有些单独,不过我不会怀疑这里是天堂?因为我深信你还在这块土地上。(他说得太深奥了,希望你懂他的意思)

第十二封:2001年2月19日

安琪,不知道你现在在那里?就算你去了国外,也应该会回来看你妈妈吧!难道你都没有收到我的信吗?即使只是一句问候,我也会很高兴的。

教綀说,我的打击有很多死角,别人知道了我的死角後,我的打击率就变得很不好,我还要继续努力。

第十三封:2001年2月27日

安琪小姐,这个人说了很多,我很“我的方式”的帮他整理一下。

亲爱的:

已经有许久不曾见面了,回想起我们在多明尼加同甘苦、共患难的日子,真教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想不到你如今琵琶别抱,嫁给了别人,只教我情何以堪,让我一个人独自待在这他乡异国,苦苦的盼望着有一天你能够回头,那时我还是会站在原地等着你。

如今,已在这里小有荣耀的我,多麽的希望能跟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悦,但你却只留下我一人。每当节庆假日时,看着路上的情人卿卿我我,或是别人家中温暖的景象,总让我心如刀割,血泪满怀!

谁说天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呢?看月老如何解释,叫我这样漂洋过海来看你的痴心人,如果竟依然单相思,独嚐这爱情的苦果。

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呀!

爱你到天荒地老的巴布罗

P.S:呵呵!这封抒情信版权所有,别寄去参加比赛喔!

第十四封:2001年3月15日

安琪小姐,这是我第一次帮人代笔,这个黑人巴布罗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希望你能和他联络。虽然他拿着稿子念了一大篇,但我只把重点传达到就可以了吧!不好意思,让你发现了我的英文很菜,但巴布罗并不知道,所以你别告诉他,不然下次就不帮他写信了。

第十五封:2001年4月17日

我加入棒球队已经半年了,谢谢你,安琪,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还有这方面的才能,我很诚心的跟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悦。可是你为何都没消息呢?

第十六封:2001年6月3日

你好,我是路人甲,这个黑人叫我帮他写信,其实我的英文马马虎虎啦,所以我要努力的写,让他觉得我的英文很好,这样下次要找他签名他就会更愿意了,他说他很想你,不知道你为什麽都没有跟他联络,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应该还活着吧!阿弥陀佛,有事千万别来找我。)他说,你一直不让他去你家,如果他有了地址可不可以去找你,用放假时间去找你,希望你别怪他(他很痴情ㄝ,我好感动喔!如果他喜欢的是我,我一定嫁给他)。

嘴巴旁边有颗美人痣的路人甲

第十七封:2001年7月7日

安琪,我听同事告诉我说,台湾人的情人节是在七月七日,(问题那是农历啊!你再慢慢跟他解释好了。)虽然我们不是情人,不过我还是要祝你情人节快乐。

我知道你应该是会看到我的信,只是现在还没有吗?不然就是你先生不准你回信吧?我不怪你,只希望你回个信,这个地址既然曾帮我找到你妈妈,到底是什麽原因你竟然不再理我?不然或是什麽原因你才会收不到信?

心里好多疑问让我很闷气。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收到信希望你打电话或回信给我。我思念的人!

第十八封:2001年8月24日

安琪小姐:

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心情有一首诗很贴切,我直接写好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乾

(这样你应该就懂了吧!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被一只人猿泰山喜欢到躲起来,是这样吗?不然你就赶快跟他连络吧!对不起!开玩笑的话没关系吧!)

第十九封:2001年9月17日

我球打得愈来愈不好了,因为有一次滑垒时,我背部受了点伤,之後一直受影响,我很需要你的鼓励,我上礼拜忍不住又去了你家,这次连你妈妈也不在家,我听邻居说她应该住在女儿家里,让我又觉得我们还是很接近的。

可是我还发现我的上一封信还完整的躺在楼下的信箱里。

我真的很想哭,安琪你到底在哪里?为什麽都不回答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麽?又或者我的存在根本是件可笑的事,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我一直努力要让自己保持心里愉快。

对不起!帮忙写信的我打个插,他的错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吧!安琪小姐,你应该停止用不闻不问的方式来惩罚他,至少他的忏悔是真的喔!我可以感觉得到,他有多想见你。祝安好!!

第二十封:2001年10月1日

安琪,我不知道台湾的节日原来怎麽多,中秋节,一个很好的名字,我看电视好像都有一种叫做月饼的食物是吧!我嚐试过了,我真搞不懂,这种东西有什麽好吃,我觉得还是多明尼加的甜豆酱(那是瞎米碗糕)比较好吃,而且还听说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不过想我一个人,也没什麽亲人,所以我就只好一个人过啦!

我一直忘记告诉你,我会说一些中文了喔!我也会写安琪了。

第二十一封:2001年12月31日

安琪:二○○二年快到了,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年,亲爱的安琪,你有什麽愿望呢?去年一年下来,我唯一的新年愿望就是能收到你的信,我想上帝不可能那麽的惨忍吧!竟把我唯一的希望也破灭。

我真诚的希望你实现我明年的新年的愿望。

我真的很想你!

第二十二封:2002年元月5日

安琪小姐收信愉快:

有个坏消息,今天教练说我的情况一直不好,也许不再和我签约了,我觉得很难过。我感觉自己好像快要离开台湾了,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在最後五天才能找到你。

第二十三封:2002年元月14日

安琪:(这名字是他自己写的)

我是不是个很滑稽的人,每次这样写信,其实我只要一点点你的回音就好了,否则我觉得好像再也写不下去了,如果我离开了台湾,我好像会用很长的时间去生你的气,我觉得自己的心很可怕!

如果你收得到我的信,给我一点回音好吗?安琪!

PS:他在哭ㄝ!我吓了一跳!路人甲

第二十四封:2002年2月11日

安琪:

天啊!台湾为什麽要过两次年,看来在台湾的第二次过年比较热闹,天气还是一样的冷,我的心也一样,看来,我的上帝并没有听到我的请求,实现我的新年愿望,所以我想中国人的上帝可能也不会理会我这从异国来的人吧!但我还是把我仅剩的希望寄在东方人的上帝身上了。我真诚的希望能在今年能有一丝丝你的消息。

巴布罗口述法兰克代笔

第二十五封:2002年2月12日

安琪:

上帝好像并没有远离我,祂派了一个我的老朋友来找我,就是昨天帮我写信的人,他很好,跟我说了很多也许你不和我连络的原因,因此我必须赶快告诉你,我不会真的怪你,不管去年以来我写了多少抱怨的话给你,那些都过去了。

第二十六封:2002年2月21日

安琪:

写给你的信,都没有回应,你可能不知道,我都有用西文抄下来,我曾经写了什麽给你,算一算,我已经写了第二十六封信了,我的心里有个感觉,如果你看到这些信,而不愿意回信给我,那你就真的变了,如果你从来没有看到这些信,我则不怪你,到底事情如何?也许我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最近我和球队的合约结束了,也许我会回到多明尼加,不论如何,我觉得台湾很好,真的像个天堂,只是,我还没学会保持在天堂里过得快乐。

在多明尼加我的成长过程中,我从来没有拿超过五百元的钞票,五百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我发现再过一个星期,从我加入棒球队离开你的那天开始,到月底就满五百天了,我会再写一封信,二十七也是多明尼加很重要的一个数字,那之後……我就不再写信给你了。

一直希望还能有你的讯息的巴布罗口述

法兰克代笔

第二十七封:2002年2月28日

安琪小姐你好,我代替巴布罗写信给你,这也是他最後一次写信给你,他有一句话要我教他写,就酱子!

安琪,我永远想你

他亲笔写的喔!

我那时泪流满面的看完这些信,揣想着每封信与信之间他的生活状态。那时我内心百感交集的深深叹了口气在内心想着:果不其然,巴布罗的深情依然没变,用了五百个日子来等待我的回音,而我竟然浑然不觉的过着我的婚姻生活,我心里默默的喊着巴布罗的名字:「巴布罗!真的对不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是故意不要回信的,我真的没想到妈妈会把信收起来啊!巴布罗!你回到多明尼加了吗?我现在已经可以和你连络见面了,过去的我真的太混蛋了,怎麽能因为结婚、先生反对就不去理你,巴布罗!你在哪里?希望你能过得好呀!……。」

最後我将信放回袋子,想着应该好好将它们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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