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小姐思考了会,真诚说道:「其实我懂的不见得有你多,听到赵波的名字你联想到紫荆公园告示牌,我呢,只会想到赵波价值多少钱,你懂的是画,我懂的是市场。」
「我很喜欢美丽的东西,但不是每样都买得起,所以价钱怎样跟我没有关系。」她比了比锺爱珍手里那个爱玛仕包包。「像爱玛仕的包包一样,我只是看看,不敢肖想买它。」
她愣了下,低头看手里的袋子,突然笑了出来,举高那个包包。「你知道一开始柏金包是被设计来干嘛的?」
林护士摇摇头。
「用来给一个叫珍柏金的女人装尿片的。」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说:「不是吧?」
锺小姐看起来却很笃定:「不信你上网找找。」她停顿了会,而後说:「这和艺术品是一样的,有人为了拥有,有人为了欣赏,有人为了投资,但是创作者所希望的,是作品能让人产生共鸣。」
「谁会买爱玛仕包包来装尿布呀?」
锺小姐笑着摇头。「或许不会,但是这个包包很牢固,装十几本书都足够,用十几二十年也不会坏,这就是原创者的用意呀,刚好我又有那个需要,觉得这个包很适合我,这就是共鸣呀,女人啊,找到一个合适的包,就好像喜欢艺术的人,遇上一件热爱的作品,都是从自身出发自由地去感受体会作品。共鸣,不见得代表要和原创者想法一模一样。包包是给人装东西用的,艺术品则是带来美好感受的媒介,真正欣赏喜欢的东西,一定是因为那东西在某方面让人想到自己。」
林护士似懂非懂的,只觉得这个锺小姐,和院里其他人批评的高傲做作很不一样。
锺小姐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唉呀,我职业病又犯了,跟你说了些无聊的东西。」
她连忙摇头,决定自己喜欢学习深奥的感觉,山城的生活实在太单调了,除了安养院和家里,就是些吃吃饭唱唱歌的老朋友,她有时真觉快被闷坏了。「怎麽会?听锺小姐这麽一说,让人很想去美术馆逛逛呢。」
「紫荆市就是缺了个美术馆,太可惜了。」锺小姐眼睛一转,笑着说:「不过,你可以去大雅路上的木之艺廊,看看这幅版画的原作。」
「艺廊?」林护士瞪大眼睛,记得那个像展示屋一样漂亮的艺廊。「我哪敢进去艺廊那种地方?」
「有什麽不敢的?艺术品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
「可是我买不起呀,艺廊不是要卖艺术品的地方吗?」
她瞪了眼林护士:「谁知道你买不买得起?反正你大大方方走进去就是了,在艺廊看画的好处是,可以亲手摸摸油画,感受一下艺术家在涂抹油彩时的力道,这在美术馆是办不到的。」
林护士还是摇摇头,表示不敢。
锺小姐热心起来,凑上前跟她说:「这样吧,下次你试试走进去,就说是我的朋友,我叫锺爱珍,珍爱到过来念,很好记吧?你试试看,我保证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看。」
「真的吗?」
她鼓励地点点头。
林护士露出一个笑容。「好,刚好我明天放假,我就去木之艺廊逛逛。」
锺爱珍露出一个满意的温暖笑容:「记得告诉我你的感想喔。」
「一言为定!」
谁说锺小姐高傲、难以亲近的?林护士决定以後谁在背後批评锺小姐,她会扞卫到底。
在暗房昏暗的光线下,江城满意地看着下午拍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里,女子半弯腰拉着裤管,扭过身子向上仰视,开启的嘴唇带点怀疑,带点性感,另外一张则是长发垂肩,细长的手臂探进水瓮里,光线透过轻薄的白衬衫,映照出她线条优美的胸形和腰身。
他很久没感受到这麽强烈的创作慾,光是看着照片,他的手就已经忍不住,在空气中捏塑着她的线条,自从那晚在野口家看到她转身拍臀的动作,他就产生了创作的冲动,那之後他关在工作室里画了好几十张简图。
想起她听到模特儿提议时的表情,他忍不住失笑。
她吞了口口水,反问道:「你是艺术家?」
他必须很努力才能憋住笑容,看着她来不及武装的脸,纯真和好奇的气质立时穿透脸上的化学化粧品散发出来,他可以感觉得出来,这不是个对创作陌生的人,刚才在瑜珈铜像前的她,不经意流露出钦羡渴望的表情,他猜想锺爱珍之所以能成为成功的画商,靠得不只是精明和野心,还有对艺术的热爱,只是她令人好奇地想掩饰这点,害怕被看穿。
他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说:「修习中。」
「油画?装置?还是雕刻?」
「雕刻。」
她点点头。「接触艺术品久了,难免会有创作慾,这是自然的。」突然间不再跟她针锋相对,像是找到同侪般,有感而发地说。
他顺着她的联想说:「赵波没试过雕刻,所以我想试试。」
「雕刻是最难的呀,我爸老是说...」她突然住嘴,摇摇头彷佛想摆脱不受欢迎的想法。
她直视着他:「所以只要我当你的模特儿,你就愿意帮我找赵波的画?」
「没错。」
「也愿意监定那幅画?」
「只要你记住我刚说的两个条件。」
她犹豫了会才问出那个问题:「人体模特儿吗?」
他眉毛一挑,将问题丢回去给她。
她举起手来抵挡他的反击。「我知道我知道,在艺术家眼里看到的人体只有线条和光线,问题是你不算真的艺术家,我怎麽知道你不会...」
「不会怎样?」他逗弄着她。
她挺起肩膀,挑衅回来:「产生不应当的反应。」
他缓步走上前,几乎贴着她,一手轻撩起她的长发,露出她修长优美的肩颈线条,另一手非常轻柔地用指背沿着线条抚摸着,她很自然将头偏向另一个方向,肌肤拉得更紧,触感更丝滑。
他呢喃着:「你认为我会有什麽反应?」
她僵硬地回答:「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手向上,抚摸着她的耳缘,更加靠近,朝她的耳朵吹气道:「你的耳朵怎麽这麽红?这是应当的反应吗?」
她一把推开他,抓了抓头发盖住耳朵,瞪着他平静无波的表情。
「你少来这套。」
他很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她怀疑的线索,没有她所谓的「不应当反应」,维持着平淡的口气反问:「少来哪套?」
她气极了,而他发现自己也爱极了那个表情,可惜这不是雕刻能表达的,或许他会为了她重拾画笔,嗯,不能用油彩,得用压克力颜料或水彩才能画出这麽生动的表情。
「我...」她终於找回先前的武装,昂起下巴冷冷地说:「我考虑考虑。」
「明天下午,相同时间,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