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些比较特别的手法,例如薰香之类的「安置」好徐津,确定他不会半夜忽然跑出来之後,韩浩原没有立刻回大厅,只是站在檐下,背靠着墙,抬头看着夜空。
满天星子,穿插着远远几声从山里传来枭鸟叫声,更静了。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短短地几十天里,发生了这麽多事情。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好几年前,他也有过这种感觉,然後,就出了大事。
很糟,很糟。
叹了口气,韩浩原慢慢踱回大厅中,看见曹医娘跟于织都还在,他换下了忧愁的脸,在嘴角边挂上了一点笑意。
怎麽说都是自家人,臭着脸不好。
他默默的捡了一个位置坐下,于织随即在他面前摆上一杯热茶。
「谢谢。」韩浩原轻啜了一口杯子才刚离嘴,尚未碰到桌,曹姨已经开口。
「浩原,你明日即带织儿上京去找你于伯伯。把这件事情的始末都跟他说清楚,让他处理。不管那画司究竟画了没有,最後还是要经过他手上,一定要赶在慈王之前,压下这回事。」她微停轻叹,「等我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就去跟你们会合。」
曹姨严肃的面容上,有轻蹙的眉心,韩浩原很少在她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倒也收拾了平日的嘻笑,低声道好。
向後靠上了椅背,曹姨满脸愁容,没法儿像韩浩原这样自如。她喝了茶,低声道:「很多事情你都知晓,但还有一件事情织儿没告诉你。」
「曹姨请说。」
她叹了一口长气,「织儿就是大画司的独生女儿。她本名叫徐致,来的时候,我担心让人寻来,怕给人发现了她的天赋,於是给她另外起了个名。这几年来连她爹都习惯了这名字。」
「我猜也是如此。」韩浩原颔首,「方才听那个徐津说话时,我就这麽猜。所以徐津口中那个没有不会画画的徐致,其实不是没有天赋,而是画出来的东西会成真,反让人误以为画不出东西了。这倒是天大的冤枉。」
曹姨没理会,韩浩原故意打趣的那句话,又说: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极少,所以你得小心行事。你到之时,随口向人问问就知道上哪寻。徐家家宅在内城里,平常百姓也可以进入,就是出入的时候麻烦,若是要留名字,你们还填于织这个名儿吧,别让人有机会起疑。」
放下杯子,她双手环胸,十分担心的又道:「你们真要小心,徐族在王城中是大族,又掌管画司坊,众人都睁着眼睛看着,这件事情,要是给人知道了,会非常麻烦。」
「我知道,落笔成真,那还有什麽办不到的?」韩浩原忽然笑叹,「早知道织儿这样厉害,还不让她画幢冬暖夏凉的大宅子来,居身在这破草庐里做什麽?」
曹医娘睨了他一眼,想骂却忍俊不禁。「你早知道了不是,要不是见你脑袋清楚,早把你给赶出门啦。我这破庙哪容的下您这想住大房子的佛。」
韩浩原故意佯装赔罪,弄出个逗趣的模样。「曹姨,您也别这样说,好歹我可以帮您搬搬药草。瞧我身强体壮的,」他拍拍自己的手臂,「您瞧,我这手臂上铁定能跑马的。你要真把我赶走,去哪儿找这麽好用的?」
她好气又好笑的瞪着韩浩原,拿他没办法。「你卖药嘛?就爱插科打诨。那天你出师了,可别跟人说师父是我。」
「有什麽天大事情,也得缓着办啊。老苦着脸哪成?」他笑着回。「何况我出师了也哪儿不去,就跟织儿赖在曹姨这儿,替您搬一辈子草药。」
明明知道是说着好听的,这话还是让人舒心愉快,曹姨总算是松开眉头了。
但嘴上是这样轻松,韩浩原心里已经将这件事情想过几回,怕还有什麽遗漏跟疏失,说到底,这件事还是他的错,不能不谨慎。他自己心里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但那不需要对其他人提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唇枪舌剑的于织突然开口。「曹姨,这几年外头都是这样说我的吗?毫无天份的徐致。」
曹医娘一愣,才开抒解开的细致眉心又聚拢了起来。不知该说实话,还是别说才好。说了怕织儿难受,不说又不知道要怎麽才好。
韩浩原转过头看着她,不太相信于织是会为了这种事情心里不爽快。「织儿,你心里难受?」
她想了想,摇摇头,「起初有一点,现在却想这有什麽好难受的?传话的的那些人不认识我,我从来也不知道他们,便是知道了那也没什麽了不起的。只是想起我爹,他是画族之长,又统领整个画司坊。让人这样说心里肯定十分不好过。」
曹姨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这样才是织儿,心里乾净又替别人着想的。她用别人的想法猜测织儿,这真是错的离谱。
举起手,曹姨像织儿幼时那样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你爹啊,才不在意这种小事情,否则哪会让这种谣言传成这样呢?凭他的身份要阻止一个留言还不容易吗?那肯定是他有心纵容,所以才越说越难听。他可是堂堂的徐画氏啊。」
他若是真的在意,当初就不会把织儿送来这里,而是送进宫去了。就权当成慈王登基的贺礼,还有谁能比他的这份礼物更加特别?而且又是自家女儿,如此的合情理。
若真是这样,徐画氏从此之後的仕途肯定赏赐不断,官运亨通。哪里需要面临像现在这样的窘境。对内得挨上整个族里的骂声,对外要承受天下嘲讽的眼神,要不是他心里早就对於这种情况有所准备,哪里能默默忍住这里外不是人的遭遇。
但这番话,又何需对于织解释呢?
曹姨默默的看向窗外,这时节,桂花都开了,不管走到哪儿,鼻尖上都嗅的着桂花香气。再几十日就要过中秋了,前几日还在想着,今年就找萧军来多采一点桂花,做桂花糕,煮桂花龙眼茶,酿桂花酒。那孩子喜欢吃甜食,找他一起来,肯定会让他开心一点的。
说不定还可以让浩原上山去打个野猪什麽的,作点燻肉。用薄饼夹着,那又可以吃上好一阵子。
却没想到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忽然就发生了这回事。现在这些事情倒都像是小事了,幸好桂花年年开,明年再做也不迟。
三人心里各有想法,一时之间,除了浓淡不一的花香味不时的飘入厅里,竟没有比这更喧闹的。
她叹了口气,便是明年,也不是今日的光景了。摆摆手,曹姨叮咛着,「那你们现在先去收拾行李吧,然後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明日天未亮时出发,得趁那人没醒之前离开。」
「那曹姨你明日要怎麽应付那个徐津?」韩浩原不放心的追问。「他看起来不是好打发的。」
扬起嘴角,曹姨眼里充满着狡黠的光芒。「那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劳动力,为什麽要打发掉?他赶走你们,我自然要拿他来充数。不整他个三五天,我怎麽好意思?」
韩浩原笑了,「乾脆我们留下来看吧,这肯定精彩的。」
笑睨了他一眼,曹姨挥挥手。「好啦,别多说了,快去整理东西吧。把握时间。」
韩浩原跟于织一同站起身道好,两人身後衬着一弯新月,地面上有着朦胧的光辉,晃荡的如同水痕一般。正此时,黑云忽地掩月,原本清澈的夜空,瞬间漆黑,竟让人什麽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