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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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连领带都没拆,手边是他第一天上班时就带在身边的小资料夹,李锺祺问我吃饭了没。

「吃了,不过你如果饿了,我家还有猫罐头。」我笑着说。

下午开完会後,他跟着执行长巡视餐厅部,然後又到外头去跑腿,根本没时间来吃我的蛋糕,好不容易忙完,到办公室一看,早已人去楼空,整个行销部都下班了。迫於无奈,他只好打电话去人资部。

「基於什麽理由,人资部可以把我的个人资料泄漏给你?」

「我说执行长办公室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冷冻牛肉,是澳洲寄来的。可能是你国外的家人或朋友,不晓得你已经转调行销部。而我们这里不方便存放处理,行销部的同仁又已经都下班了,所以必须立刻联络快递公司,再给你冷冻着寄运过来。」他说得简单,耸肩,「反正我是执行长特助,我说这样就是这样。」

「官架子不小哪?」让他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我从厨房冰箱里找出一些简单的食材,先把面条煮熟,跟着准备酱料与罐头,至少是一顿简单的晚餐。一边切葱,我问他是不是最近就会把我给找去训话,好体验一下他的官威。

「那就看你的工作表现罗,如果太糟,可能会影响到饭店的营运,我当然就只好在执行长火大之前,先把你给训一顿了。」没想到他很大言不惭,臭屁完就问我面好了没有。

「还没,等我把痰吐进去之後,你就可以开动了。」瞪他一眼,我说。

小桌上摆了面碗、两瓶可乐,还有一碟糖果,这已经很拥挤了,李锺祺的外套跟文件只好丢在一边的地上,他说今晚本来还要陪执行长去应酬,好不容易才能脱身,一副要来见我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一样。

「你跟爷爷说要来找我?」

「我是没有直接说啦,只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知道,白天工作比较忙,真的,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开无聊的会,听一堆人瞎鬼扯。好不容易忙完,总算可以下班,但我觉得至少应该给你送个花,说个生日快乐的……」本来想邀功的表情瞬间尴尬了起来,於是我立刻明白,其实他不必明讲,光说是我的生日,爷爷一定就会知道意思。我不禁笑了出来,李锺祺根本不可能大方表态说要来帮我过生日,他肯定要在爷爷面前扭捏一番,甚至搞不好还会被老人家调侃几句。这个人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既然没有够好的表现,当然也就不太可能鼓起胆量,跟爷爷说要下班,肯定要在内心里纠结、拉扯好半天,而偏偏他又是那种藏不住情绪的人,爷爷当然也肯定看得出来,所以知道原委後,才会饶过了他。

「好吧,看在你这麽诚心要来跟我和解的份上,就给你一次机会了。」我说。

「和解?」然而他却一愣。

「或者你要道歉也可以。」

「我为什麽要道歉?」结果他才吃碗面而已,又从人变成了一只鹅。还傻愣愣地问我:「请问一下,我有做错什麽事而需要道歉吗?」

「你好像把上星期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对不对?」於是我决定重新唤醒他的记忆。

「上星期有事吗?」他歪着头想了想,扳起手指开始数:「我不小心把公文草稿送进碎纸机、把客务部的住客意见调查表忘在捷运上,还搞错一次执行长的会议时间,印象中比较大的问题就这三个,但那跟行销部应该都没直接关系吧?」

「你现在把面吐出来还给我,然後立刻滚出去。」於是我生气了。

「做人要讲道理呀!」他居然还敢抗辩。

「你还记得有那麽一天吗?早上八点多,天气还挺冷的,在公司顶楼上,我说我喜欢你,你记得吗?」於是我只好把话明说。见他点头,我又说:「可是後来你在刘子骥的迎新会上说什麽?说我在胡说八道,有没有这回事?」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呀!」气得我一脚踢过去。

大笨鹅最後还是没道歉,但却称赞我煮的面很好吃。这算不算是拐个弯来赔罪?留点面子给他,不想再计较太多,我问起这几天不在台北时,可有发生些什麽事。

「我说的话,你会揍我吗?」

「跟映竹有关是吧?那得看说的是什麽了。」喝完可乐,本来想泡茶的,但又觉得麻烦,最後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跟他一起喝。

「映竹她男友的求婚简讯传来後没几天,两个人却又吵架了,她心情很不好,所以找我聊了几次,这样而已。」

「这麽简单?」我斜着眼,问他有没有乘人之危。

「我像是这种人吗?」居然生气了,他鼓起脸颊说话。

「天知道你脑袋里想些什麽,」嘟着嘴,我哼了一声,说:「跟你又没很熟。」

「没很熟那你还喜欢我?」

然後我就无言了,这只鹅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笨得要命。打开电脑,放着音乐,我只好再换个话题,说起高雄旅展的内容,他对活动本身的兴趣并不大,反而问我有没有去高雄的一些地方走走。

「青年夜市之类的倒是去了。」我指着刚刚才提上来的大包小包,说那就是战利品。

「大老远都到高雄了,你逛什麽夜市呀!」结果他嘲笑我,说其实高雄最美的地方不在西子湾,也不是爱河边,真正要看高雄的海边美景,就应该从中山大学走进去,里头有个叫做「大自然」的地方,那儿在有月亮的晚上看海,才叫做浪漫。

「浪漫?」我提醒他,这一趟去高雄出差,一点点闲暇时间能出去,当然以逛街败家为重,况且两个女人一起,还需要什麽浪漫?「如果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就算看的只是路灯也很浪漫,但如果是跟朋友,我想我们比较需要的,是那种一件牛仔裤只卖两百九还可以杀价的地方。」

聊了些以前李锺祺在高雄念书时的往事,也听他说了一些高雄有名的景点,虽然大部分我都没去过,但听着也很开心。原本不断反覆上下的情绪,在闲聊中,不知不觉平稳了下来,或许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抱着丸子,看看李锺祺一边闲扯,还一边拿螺丝起子拆开我那个经常罢工的小闹钟,开始修了起来,我觉得很有趣。今晚屋子里不需要电视的杂音,有他在就很好。

直到晚上过十二点了,他总算把闹钟修好,这才拿着外套跟文件夹,准备回家。已经错过了最後一班捷运的时间,陪他一起下楼,到外面的路口去拦计程车,而我也想再喝一杯咖啡。

「看路灯真的有很浪漫吗?」走没几步,他忽然停下来,一脸呆地往上看。这根路灯其实很丑,既没造型,灯杆上又被贴了一堆广告传单,有「神爱世人」,有「粗工派遣」,有「越南新娘」,还有建筑广告。

「当然,只要你用对角度看。」

「坦白讲,不管用什麽角度,我都觉得它很丑。」说着,他一脸木讷地回过头来,很认真的口气跟表情,问我到底该怎麽看,才能看出它的浪漫之处。

「想知道吗?」看着一脸天真而又专注於路灯的大笨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走上前一步,勾住他的手,说:「如果今晚你不回去,那我就告诉你。」

「什麽?」他一脸惊愕。

「你以後都不要回去了,我就告诉你路灯之外,这世界还有很多浪漫。」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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