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未來,倒數三秒鐘 — 16.

人生像画圆,

一幅永远无法画满画完整的圆,

那些留下的缺角,

是人生终无法弥补的遗憾。

凌晨一点,我坐在返回屏东的客运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和只剩风声以及少数赶回家的小客车外,空荡荡的高速公路,我斜靠在窗边,两眼无神。

两个小时前,我用哭红肿的眼睛敲着小理的房门,央求着被我吓着的小理送我到车站。

没有说出任何原因,甚至不想去打扰小萍和翊萍,我不希望她们陪着我掉泪,至少现在不想。

我知道,现在是我最脆弱的时刻。

如果不是非得要赶回去见爷爷最後一面以及送他最後一程,现在的我甚至不想离开房门一步。

最适合现况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方式,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里,再一次让自己的意识坐上时光机,回到昨天以前的时光,让眼泪自然而然的再流一次,在流一次,流到不能再流为止。

不再需要藉由酒精的催化,因为爷爷不喜欢看见我们喝酒,所以现在的我,将脸贴在返回屏东的客运里,冰冷的窗户上,让自己的意识停留在清醒与睡着之间,一种模糊的状态下,尽情的游走在记忆的各个角落。

那些地方,有美好,也有悲伤,但是那些地方,都有爷爷的身影。

凌晨三点半,我回到了屏东,跟以往相同的模式,爸爸就在下车的地点那等着我,不同的是我们都没有说什麽。

很自然的坐上後座,骑在稀松平常的路线上,但是双脚间的压力却越来越重,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希望爸爸能将车速再放慢一点,再放慢一点。

我还不想,这麽快就面对现实。

那短短的两个半小时车程,还不足以我拜访所有的过往时间点,所以现在的我,还不想这麽快就去见那再也不会关心我,不会再责备我,更不会再对我有所要求的爷爷了。

正常在这个时候,应该会有眼泪再次窜出头,并且随风飘逝才对,但是我的倔强却又再一次将我的泪腺给强制关闭了。

一路上,只剩沉重的沉默,以及呼啸的风声,还有档车那吵杂的引擎声以及换党的声音,再无其他。

第一次参加丧事,第一次,我就没有按照常规来。

回到了爷爷家,通道只留下一个仅供一人进出的小门,依照传统,子孙都必须爬进去见已逝之人,但是我,并没有从玄关正面爬进去,而是从玄关的侧面抄捷近“走”了进去。

进去後,原本大家一起围炉吃饭的餐桌被退到了角落,中间那大的可以再容纳两张大圆桌的空地,此时,摆着一个看也知道是方便拆卸的米白色帷幕廉,中间则是一张简陋的小床。

爷爷,就睡在那上面。

跪下来,点了烟香後,拜了拜。

这一次,我还是没有流下眼泪,只是沉默。

那一晚回到了家,全家灯火通明,彷佛有一位很爱恶作剧的小孩,将房子的每一盏灯都打亮,甚至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家里原来全部的灯泡都打开时,可以这麽亮。

上楼,哥哥早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家,但是我们也一样一句话都没说,我只是简单的将背包丢在地上,就直接躺在明亮的寝室里。

我睡的很差,我相信也没人睡的很安稳,我继续游走在清醒与睡着之间的模糊状态,继续探访,我还没有复习完的记忆历程。

隔天,亲戚们陆续的回来了,奶奶看见每一位亲人,每一位儿女或孙子出现,都会哭一次,伤心欲绝的奶奶,尽管早已经预测到会这样,我的倔强还是输给了这种从来没有想过去想的场景。

尽管没有哭,还是红了眼眶。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我最爱的一首歌《爱一直闪亮》。

我以为爱一直闪亮,现在剩一个人坚强;

想念在手中,张开变翅膀,我还懂不懂飞翔。

我看见爱一直在闪亮,想逃的心改变了方向;

只因这回忆路程太悲伤,才让一碗热汤,

红了眼眶。

原谅我擅自篡改了歌词,我只是希望这样能帮助各位更进入状况。

再说,这首歌在当时,陪着红了眼眶的我,躲在屋外的小巷子旁,靠着爷爷家的墙壁,度过了不敢见人的时光。

那时候总会想,如果此刻能有一热汤让我捧着,我就可以大胆且放心的掉泪,以不怕去影响到其他人的心情了。

我有了最佳的掩护。

第一天行程是最赶的,除了念经之外几乎所有的行程都得在今天完成,所以在工作人员到来後,我也没有多少可以偷偷躲起来哭的时间,倒是亲戚们都很自然的放声大哭。

本来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难过,就应该要好好的发泄。

在当天所有的行程里,不管是要我爬着出入还是得帮忙搂着因为见到爷爷灵牌而崩溃无法站稳的那些好友外,只有一次,我真的想掉泪。

我不怎麽信鬼神,原因是我的祈祷从来没有灵验过,也许是我不够虔诚,从小我就对神灵半信半疑的。

但是在回到屏东看见爷爷冰冷的身躯时,我就不只一次幻想过,爷爷会在哪一刻,也许是我们吃饭时,也许是我们在念经时,突然弯起身躯,再一次对我们微笑。

但这是一点也不可能灵验的事情,如果真的成真,老实说还挺恐怖,爷爷也不会开这种很不好笑的玩笑。

生死之事,也许也只有我这种吊儿啷当的人才会去亵渎。

此刻,当我们在盖棺前,我们最後一次触碰,也是第一次触碰了爷爷冰冷的身躯时,我那不好笑的玩笑又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可是爷爷额头上的冰冷,却让我那幻想再一次的打破,再一次的告诉我:爷爷离开了。

这无比残酷的事实。

守灵。

为了不让操劳又烦心的大人们继续劳累,我们这几个人小鬼大的小孩,跳了出来主动表示要守每一天晚上的灵。

摆脱了早上的阴沉气氛,只剩我们这几个刚成年的小孩时,明显有了和早上不同的感觉。

手里不停的摺莲花和元宝,嘴巴却也不得闲的闲话家常。

毕竟大家都长大的,都在各个不同的县市念书,交集早就不同以往那样的密集,像这样做在同一张圆桌上,一起谈论过去,已经好久不曾出现了。

「伦阿,你跟小萍和萍妹现在进展的怎麽样了?」大我五岁的表姊毫不掩饰的直接说起八卦。

「什麽怎麽样?」我故意装傻,顺手将刚摺好的元宝顺手丢进了大袋子里。

「当然是你现在跟谁比较好?」大我一个月的堂姊也立刻加入了话题。

「都很好阿,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死党耶!当然是都很好。」我继续装死,但是我的动作已经开始迟钝了起来。

「拜托,我们是指你现在有跟哪一个要交往了,或是已经在交往了吗?」表姊把话说的更直了。

「都没有阿,我们只是会聊心事的好友。」这倒是实话。

「你不是从小就很喜欢她们俩吗?」表姊砌而不舍。

「我也从小就很喜欢你们阿。」我油嘴滑舌的将话题硬转过来。

「你知道我们不是指这种喜欢。」表姊有些无奈的说。

「我想我知道你在装死什麽了,你高中交的女友叫什麽名字去了?小满?你们还在一起吗?」

堂姊此话一出,我的胸口突然闷了一下,手上那原本可以在几秒内就完成的元宝,也不小心的因为这句话而被颤抖的手给狠狠撕裂了一小口。

「我们……分了。」我小声的说出这我逃避一个多月的事实。

此话一出,彷佛周围的空气全都凝结了一般,没人答我腔,我们三人包括一直都很默默的哥哥,在那几分钟里都只有沉默的做自己手边的事情。

清晨,我们等到大人们清醒,才回家睡大头觉,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挖起来吃午餐。

吃午餐的同时,我却见到了两个人的出现。

小萍和翊萍。

「淑萍?翊萍?你们怎麽会回来?」二婶很惊讶的站起来去迎接他们。

没有人注意到我嘴里的素肉掉了下来。

「我们听说爷爷他……」小萍无法把话说完,从她那表情看来,她还处在震惊的阶段。

「我们想说回来,祭拜他。」萍妹把话接着说完。

「阿,好,那来这边。」说完,二婶就带她们去爷爷的灵堂前祭拜。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看着正在祭拜的她们,表姊贼悉悉的对着我笑。

我呢?我早在表姊做出贼悉悉的表情时就已经跑到小萍和翊萍的身後去了。

待她们俩拜完,转身时,我立刻提出我的问题。

「你们,怎麽会在这里?」

「你要负责。」小萍完全无视我的问题,用别的肯定句来冲撞。

「负责?」我问。

「因为你隐瞒这件事情,害我们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这件事,导致我们没有机会见到你爷爷最後一面。」翊萍也理直气壮的说。

「拜托!那时候我哪有什麽精神去说阿,我都快难过死了。」

「但你一样要说阿,你也知道我们一直把你爷爷当作我们的亲爷爷看待,你什麽都不说,就这样独自的跑回来,我们也会难过得好吗?」

小萍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让原本已经开始闲话家常的气氛,又开始骤降了。

我见情况不对,也不管小萍和翊萍不愿意,硬是将她们俩带出了灵堂。

「原来阿伦都来硬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将所有可能会妨碍大家走出悲伤的人,事,物,给带离,尽管我知道我所做的都只是多此一举,我也知道要大家立刻走出来是不可能的,但不管笑容再怎麽黯淡,能笑,我就希望能持续下去。

所以我带了她们俩出来。

「做什麽啦?」小萍有些生气的说。

「现在大家的情绪好不容易平抚了,我拜托你们别来火上加油。」我说。

「火上加油?谁叫你在第一时间没有通知我们?」小萍比我更火。

「那真的是因为第一天的场面太混乱,大家的情绪都不好,我知道大家会伤心,也知道你们都很想见爷爷最後一面,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是故意不跟你说的吧?」

「那是为什麽?」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翊萍,此刻冷冷的提出疑问。

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後,说:「我不希望爷爷不舍我们舍不得他走。」

「这算什麽?」小萍火气再起。

「昨天,几乎只要有一个人起一个音,就会有人开始啜泣,你说这样我爷爷怎麽能走的安心?」

「你不是无神论吗?不是不相信灵魂吗?」

「我是!但是我所有的不信都可以因为我爷爷而去相信!」我也开始激动的说。「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渴望再见我爷爷一面!而且是他最开心的那一面!不是那冰冷的他!」

说完,我一气之下转身就走。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对小萍生气。

不喜欢生气,所以我对任何事情几乎都是让步为先,尤其是对女生。

晚上,我冷静了之後才知道,我会生气,是因为在乎。

我在乎爷爷,但我也很在乎小萍,翊萍,你们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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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爷爷因为眼泪而放不下,走不了;也不希望看见你们那悲伤的眼泪。

这也我不哭的原因之一,我知道,我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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