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过去,爱娇姨的半边身体偏瘫似乎没有很明显的进展,不过树桐伯还是每天依照复健科的安排,推着爱娇姨去复健。他陪着阿姨学习移动身体,此外阿伯每天还会在病房帮阿姨作全关节运动,这是让各个关节向各个地方移动时的最大活动度的活动。活动度会受到关节周围软组织的限制、韧带的张力和肌肉张力的影响,所以每一部分关节的活动最大范围并不一样。
树桐伯从不说苦,也没有一丝无奈,从翻身拍背、擦澡换衣还有更换尿布,树桐伯都不假他人之手。甚至还会记录爱娇姨得病情变化,像是体温、进食、排尿量还有大便的型态。有时候,我会跟树桐伯开玩笑,说他想有第二专长,以後可以转职当特别护士。
而树桐伯也不生气,反而跟我说他现在就是爱娇姨的特别护士。
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雷阵雨,天公终於作美,这一天,天气晴朗,气候温煦。
一早交完班後,我就投入战场,一阵忙乱後,终於在十点半处理完第一趟治疗,回到护理站。
正要坐下来,就看见树桐伯推着爱娇姨进到护理站来。
「护理师小姐。」树桐伯露出难得的笑容看着我,「忙完了?」
「刚刚告一个段落。」我望着坐在轮椅上的爱娇姨,发现这座轮椅是新的,并不是病房里提供病患借用的轮椅,「欸,树桐伯,这是你去买的新轮椅?」
「对呀。」树桐伯有点得意的介绍着,「这旁边可以放下来,让爱娇方便上下床,椅子上有软垫,坐起来比较舒服。」
「喔,不错喔。」我赞赏的望着树桐伯,「阿伯,很用心喔。」
「还好啦,我还买了气垫床,想说让爱娇比较舒服。」树桐伯不好意思的望着我,「医师也说了,如果过几天爱娇的情况一切稳定,就会让我们出院回家。」
「真的呀。」
「嗯。」爱娇姨也很开心的笑着,她对我伸出手,很吃力地的说:「护理师小姐,谢谢你们。」
「阿姨太客气了,何来谢谢,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不,谢谢你们。」爱娇姨有点口齿不清的说:「谢谢。」
「那复健呢?」我有点好奇的问树桐伯,「阿姨还是要继续复健吧?」
「医师建议我们转到分院去作,反正我们家离分院很近,每天来回一个小时,很方便。」树桐伯拍拍爱娇姨的肩膀,「我老婆想家了,这几天直吵着想回家。」
「阿姨想回家了?」我望着爱娇姨,然後得到阿姨点头回应。
「另外,我们每个月还要回来打化学针,所以还是有机会跟你们见面啦。」树桐伯很爽朗的笑着。
「阿伯,我也想跟你们再见,不过我比较希望是在医院外面。」
我和树桐伯一起笑了出来,他拍拍爱娇姨的肩膀,「趁着今天天气好,我想推爱娇下去花园走一走,晒晒太阳。」
「嗯。」这个想法挺好的,毕竟整天困在病房里面,看着天花板,没病也变有病。「阿伯,那你们早去早回。」
「好。」树桐伯倾下身子在爱娇姨耳旁絮语着。
只见爱娇姨的脸上露出笑容,我望着她歪斜的脸,突然有种羡慕的感觉,就算爱娇姨的脸部表情不再像以往般美丽,但是在树桐伯心目中,爱娇姨永远是最美的吧。
「大家再见。」爱娇姨举起左手对着我们热情地挥了挥,然後微笑着。
「阿姨再见,小心喔。」我也对爱娇姨挥挥手,树桐伯推着轮椅缓缓离开护理站。
人世间到底什麽是最美的爱情?是天崩地裂?还是山无棱天地合?原本我都想不透。
但此刻,我的心底有了答案。
平凡才是最美的爱,因为平凡而稳固,才是最难得。
虽然,爱娇姨身上留下残疾,但是树桐伯的不离不弃,让平凡的爱,不再平凡。
接着我休了两天的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大多利用休假回家与家人相聚。这两天我放下工作上的纷扰,让身心得到彻底的休息。
休假回来後,我被安排去照顾爱娇姨,没想到短短两天,她的病情产生极大的变化。就在树桐伯带爱娇姨逛花园回来的那天晚上,爱娇姨发生了二度脑中风。
一切来得突如其然,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而这次的脑中风位置在脑干,所以爱娇姨陷入了重度昏迷。
主治医师紧急联络了神经内科的医师来会诊,但是会诊的结果让人心碎,依据神经内科医师的说法,爱娇姨醒过来的机率不高,但是因为梗塞的位置在脑干,让人担心後续会不会影响到呼吸功能。
主治医师也跟树桐伯及女儿解释过相关病情,并且请他们要有心理准备,也许爱娇姨没有出院的可能,也就是说离开医院唯一的情况不是过世就是病危离院。
我听着大夜班的交班资料,心情益发沉重,怎麽会这样?休假前,还跟爱娇姨说话,树桐伯还计画好要陪伴阿姨继续接受後续的治疗。怎麽突然就变成这样?
这下子,树桐伯能挺得过去吗?我心中隐隐担心,赶紧预备好工作车,出门做第一趟治疗,终於来到爱娇姨的病房门口。伸出手轻轻敲了两声,然後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伯,早安。」勉强挤出微笑後推着工作车走到病床旁,爱娇姨像是睡着一般躺在床上,树桐伯坐在一边抬头望了我一眼,只见他对我点点头。
我拿起血压计过去先帮阿姨量血压和生命徵象,然後我隐约听见阿伯正在小小声唱着歌。
「有一日咱若老,找无人甲咱有孝,我会陪你坐惦椅寮,听我讲少年的时袸我有外贤。食好食歹无计较,怨天怨地嘛袜晓。你的手,我会甲你牵条条,因为你是我的家後。你将青春嫁乎恁兜,你对少年随我随甲老,人情世事己经看透透,有啥人比你卡重要。」树桐伯小小声的唱,然後抬起头看着我,「护理师,这是我老婆最喜欢的歌,以前他最喜欢听我唱给他听。」
原来如此,这一刻我才知道树桐伯唱歌很好听。
「阿伯,你唱歌很好听欸。」
「哪有,我也是乱唱的。」树桐伯伸出手摸摸阿姨的脸,「爱娇还嫌过我乱走音,唱得连鬼都不敢听。」
「不会啦,我觉得很好听。」
「我故意唱得难听一点,看看爱娇会不会被我吓醒,然後骂我唱给鬼听呀,这麽难听。」树桐伯声音变得哽咽,「可是,我唱了好几次了,她都不理我。」
好让人心酸,我忍住眼眶里的泪珠,「阿伯,阿姨一定有听到你在唱歌,你不要伤心。」
树桐伯忍住难过强打精神,「我会一直唱,持续唱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爱娇会被我吵醒。」他抬起头望着我,「我刚刚没有很大声吧,我怕吵到其他病人,所以没敢唱得很大声。」
「不会,不会。」我微微一笑,「阿伯,我也是进来以後才知道你在唱歌。」
「爱娇。」树桐伯握着爱娇姨的手,「醒过来好不好?你不是说想喝我们去年酿的梅酒吗?你还记得那瓮酒的梅子,是我们老家前面的梅树所结的果吗?我们一起摘果,洗乾净以後,一起酿的呀。」他的泪珠落到爱娇姨的手背上,「现在酒已经可以喝了,你怎麽可以自己睡得这麽沉,怎麽叫都叫不醒。」
我的眼泪就快要飙出来,只能咬着嘴唇忍住,树桐伯与爱娇姨的感情好,是全护理站都知道的,但是这般深重让人於心不忍。
「爱娇,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树桐伯像是唱独角戏般寂寞演着,跟着他闭上眼睛又开始唱:「你的心我会永远记条条,因为你是我的家後。你着让我先走,因为我会不甘,看你为我目屎流。」
树桐伯痛苦的说:「爱娇,你怎麽忍心看我为你流眼泪?怎麽舍得说走就走,你的心就这麽残忍吗?」
一句话道尽心酸血泪,树桐伯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不停的奔流着。是呀,爱娇姨,你怎麽忍心突然就抛下一切离开?那麽,独留人世的树桐伯又该怎麽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