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楼的电梯门一开,GoldStar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一式的金属色调,森冷扑来,却挡不住此刻性烈如火的南香香暴冲的身影。
柜台小姐诧色看着肃色而来的LITA创意总监,疾如风似地往老板办公室走去,秘书Linda今天没来上班,柜台小姐还不及反应该不该通知里面一声,老板办公室的门已经碰地一声被她推开,旋又关上,偌大空间里,几个坐得离老板办公室较近的职员像乌龟抬头一样满脸疑惑,不知所措,哪里知道好戏正要上演……
「韩向天!」南香香杏眼圆瞪,离她六、七公尺远的韩向天从那张四方威严的办公桌前应声抬眼,先是诧色,随即换上喜色,连忙从高背皮椅里站起,就要迎上前去。
「香香!」他热情唤她,以为她听见他电话里的留言,所以上来找他,但长脚才跨两步三步,就被她给厉声喝住。
「你到底什麽意思?」她目光犀利,语气咄咄。
韩向天愕然,依言停下脚步,他先前的电话留言只说,「香香,我回来了,有空我们聊聊好吗?」所以他现在根本搞不清楚她是气他去了内地,故意音讯全无?还是因为知道了Kelly的事?他不免心虚气短,取决不下究竟该先解释哪一件事。
但南香香可顾不了那麽多,口气一样咄咄逼人,「你为什麽规定公益类客户只能占广告业务的百分之五,你就这麽唯利是图吗?」向来自许公私分明的她,这次竟拿公事当私事在发泄。
这厢的韩向天听她这麽一说,心上反倒卸了块石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吁了口气,神情跟着放松,若只是为了这事,他倒觉得不难处理,至少从他专业管理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香香……我知道你为那些客户付出不少心血…..」他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语调,决定公事公办这个问题,因为他记得David和Steven常在他面前夸香香是位明理的主管,於是直接切入重点,「……可是所谓Whatgetsmeasuredgetsdone,做生意要获利,讲究的是目标和方法。GoldStar的任何一笔投资都必须以获利为目标,如果我不现在好好管控LITA的广告业务,最後只会虚耗人力和成本……」他两手抱胸,颀长身子抵着後方的办公桌,有种不言而喻的威严,「…….公益广告当然要做,这对公司的形象是有利的,但不能多到有碍营利,我在投资LITA之前就做过精算,所以才会订出一个上限值……」他合理分析,以为她也会理性同意,哪里知道话才说到这里…..
「精算?」去他的理性,管他X的什麽公私分明,南香香一把火没处烧,破口就讽:「原来你什麽都在精算,什麽都是利字当头,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麽?我真不知道该为你未来的另一半Kelly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他愣在原地,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再厉害的商场谈判高手,遇到女人直接撒泼──尤其心爱的女人,也会脑袋当机,「香香….我….」他才嚅嗫说了几个字,就被南香香给一个箭步上来,小手乱七八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方巾,塞进他手足无措的怀里。
「韩向天,这是你上次借我的手帕,现在还你!」说完,霍地转身就走,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像小女孩一样使着性子,可她管不住自己,从来不曾这样…..
韩向天低头看看手帕……又看看香香,思绪杂遝纷乱,想说点什麽,却是千头万绪,只好又唤「香香……」一次,把她的名字当成了苦海泅泳唯一能抓的救命索。
香香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但没有回头,只冷冷抛下一句:「不要再叫我香香,我叫Sammy!」说完,毫无眷恋,碰的一声,摔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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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香香青白着一张脸,疾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她的胸口涨得难受,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公私分明,她以为她可以把自己的感情收拾得滴水不漏,她以为…..她以为…..万千个她以为,却见到他的那一刻,竟然全数破功,几近抓狂?她尤其气他利慾薰心到竟然能在她面前不掩心虚地说起那番“商场大道理”??他当我三岁小孩吗?他以为他谁啊?十五年前“唬”她一次还不够,十五年後还要把她当猴耍???
她还在忿忿不平,案前电话突然响了,她以为是他追着打下来的,拿起话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回吼对方:「你要干嘛?」
「香香?你怎麽了?」声音不是他的,是另一个男的,「你还好吗?」是那位同样伤过她心的杜姓医生。
「……..」香香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好不容易恢复血色镇定,才压低音量,沉稳回他一句,「没事,我很好,只是工作上出了点小状况。」她骄傲地武装起自己,谁也不准看轻她。「找我什麽事?」
「……」姓杜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香香,我…我那天在医院里见到你之後…就一直想打电话问你身体好一点了没?可是一直抽不出时间,今天刚好有同事临时找我调班,所以才有空打电话给你,我在想……你今天几点下班?我们可不可以聚一聚?吃个饭,我的车就在你们公司楼下,我可以等你下班。」姓杜的语气依恋。
这些男的,没一个好东西,有了一个,又想要另一个,没完没了,他们到底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南香香刚要破口大骂,却瞟见人高马大的韩向天正在迷宫一样的办公隔间里穿梭找她,她耳尖听见Steven跟在後头亦步亦趋的声音,像在小心赔着不是或什麽的,她一把火又冒了上来,气Steven的畏缩,也气那个人的理不直气还敢这麽壮%$##*&??她直觉想远离这里的是非纷扰,情急之下,索性对电话里姓杜的说,「你等我,我马上下去。」啪地一声,挂上电话,拿起皮包,百米冲出办公室。老天有眼,一部空无一人的电梯正好开门,她急忙钻了进去。
南香香的前脚才刚下电梯,後脚就跟出了韩向天,他在LITA办公室里远远看见南香香慌张逃他的模样,遂加快脚步紧追上去,却苦於旁边跟着橡皮糖一样的Steven,状况外地一路跟他打躬作揖,东拉西扯问候些有的没的事情,等到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却慢了一步,没赶上那班电梯,他忙不迭地去按另一部电梯的门纽,终於姗姗来了一部,一个箭步跨将进去,直追楼下大厅。
心越是急如惊风,电梯下降就越如龟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因斯坦伟大的相对论,却活生是韩向天当下的如实写照…….电梯们当地一声终於落地开门,他抢在众人之先冲出电梯,利眼梭巡大厅四周,一眼瞧见南香香坐上门口一部银色宾士,立在一旁帮她关门的竟是那天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姓医师!!
韩向天不敢相信,厉声一吼,「Hey~~You……Stop!」半个大厅的人全讶色朝他张望,大门外那人隔着玻璃门,哪里听得见,韩向天长腿奔出门外,但来不及了,银色宾士早已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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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迷离,天上的星子像蒙了层灰,浅浅淡淡。南香香疲倦进了家门。
先前,她和那个姓杜的上餐厅吃饭,才坐了五分钟,她便待不住了。那姓杜的还是像以前一样事事很有意见,只不过现在的意见对象换成了他老婆。
没错,他对他老婆很有意见,就在大庭广众下,就在他婚前女友南香香面前,赤裸裸的……不留情面的…..说他老婆的不是。
她以前以为姓杜的性喜挑剔,是因为个性要求完美,如今才知这家伙根本是厚道不足,口德有缺。他怎麽可以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说他枕边人的不是?道他儿子母亲的是非?莫非想博取她的同情?以为全天下女人都爱发挥母爱去滋润那些在家里自以为得不到温暖的男人?
她真的听不下去了,隔着桌子,冷冷看着这个自始至终嘴巴没停过的男人,庆幸当初他的狠心抛弃,要不然今天被难堪数落的人恐怕不是他老婆,而是她南香香了。
主菜还没上,她便已胃口倒尽。
她不该答应见他的,她只是想逃开楼上那人的“追捕”,才临时误上这艘贼船,所幸船身并未驶远,她还来得及跳船上岸,於是就在那姓杜的冒然伸手握住她的,状似深情款款地对她说「香香,谢谢你答应见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没忘记你……」时,她倏地抽回小手,当机立断不再跟他和稀泥,拿起椅背上的皮包,冷峻扫他一眼,「你难得休假,应该早点回家陪你老婆孩子。」随即推开椅子,绝然离去。
她才进了家门,老爹便迎上前来,絮叨怪她手机为何不开?说小天打了几通电话上家里来找她?要她回个电话。
「不必了,」她不加思索。
「你们小俩口闹别扭啦?」
「爸,谁跟他小俩口?他是我老板。」
「老板就不能跟你小俩口啊?你们不是前阵子才一起上过阳明山吗?」
「那不代表什麽,爸,反正我跟他之间没什麽。」
「没什麽?….那你干嘛不接他电话?老板打来的电话总要接啊!」
南老爹年轻时当过新闻记者,真要尖牙利嘴起来,也是挺难招架的,南香香只得抓住空档,溜进浴室。
她在浴室里磨菇了很久,直到听见外头的南老爹打开电视,一如往常地一头栽进新闻政论节目里,才敞了条缝,轻轻慢慢地开了门,蹑手蹑脚躲进自个儿房里。
她知道自己像只缩头乌龟!!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又觉得自个儿人单势薄,没有人可以商量,也没有人会帮她说话,就连状况外的老爹也老爱站在他那边,不管有理没理。
她只想尽快抽身,尽早叫那人打消念头,回到Kelly身边,趁一切还没“东窗事发”之前。难道这样也错了吗??不会有人了解她此刻心里的矛盾与纠结,也不寄望有谁会懂。有时她的想法也不免激昂悲怆,总觉得十字架终究得靠自己来背,怨不得别人。
她浑浑噩噩,和衣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门外叩叩的响声,然後听见南老爹扯着嗓子唤她。
南香香懒懒地应了一声,强作精神,从床上坐起,低头走出房门。
等在门口的南老爹委婉说道,「ㄚ头,乖~~~~帮老爹下楼倒个垃圾,这几天我老觉得背不太舒服,想早点上床歇着。」说完,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帮她顺顺刚从床上爬起、稍嫌凌乱的长发…….那双手粗粗的、糙糙的,却是这世上最疼她、最爱她的一双手,始终不离不弃……香香小脸偎将上去,掌心里蹭它一蹭,满腹委屈,想要放声大哭,最好能像小时候外头跌了一跤,回家钻进老爹怀里眼泪鼻涕淅沥哗啦大哭一场那般痛快,但她终究忍住,只用力吸了吸鼻子。
「怎麽啦?ㄚ头?」南老爹直觉这女儿情绪不对,前一阵子喜孜孜的灿烂眉眼,这两天全换成了萧瑟颜色,女儿终究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什麽话都肯对他说,他疼在心里,眼里尽是不舍。
香香强忍悲切,扬起头,故作无事,「没有啊,只是鼻子过敏,」牵强换上笑脸,伸手轻推老爹,催他去睡,带着他欢喜看见的小女儿娇态。
老爹终於进了房门,南香香才又吸吸鼻子,拎起那袋垃圾,趿双拖鞋,走出门外,伸手去按电梯钮,却发现灯号不亮,显然坏了,@$&(^%#)!@?她嘟起嘴,为什麽人一倒楣,连电梯都要跟你过不去?
她转个身,走楼梯下去。楼梯间的日光灯,青白惨淡,一点生气也没有,照得人也跟着萎靡不振。
她一阶阶踩得慢,拖鞋踏在梯面的规律声响,单调又无趣,像是预告她的人生,再也没有精采……她走得漫不经心,却在下到二楼的转角处,听见有人脚步踉跄,正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