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浪漫的慢舞，理所当然是由简旻宇牵着龙俐晶的手，滑入舞池。
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踩着了未婚妻名贵高跟鞋的脚尖。
「旻宇，你是不是累了？」龙俐晶仰头望着不久後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体贴地细声问道。
「不，还好。只是在想些事情……」他敷衍般地一语带过。
「又是公司的事？」她无奈地摇头笑笑，「今晚是我们的订婚宴呢，旻宇。专心点，我要你的眼睛就只看着我一人，好吗？」
「俐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美，真的很美……」他由衷地赞誉，换得她嫣然一笑。
然而，简旻语没有告诉他的未婚妻，最初占据他内心的那双眼睛，并非来自於她。至少，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只是看起来如此相似……
「我看你是真的累了，这麽甜的话，平常根本别想从你嘴巴里听到。」
「告诉我，俐晶，你真的是出自你本人的意愿才跟我订婚的吗？」
「……为什麽这麽问？」龙俐晶一顿，踩错了节拍。
「我们会认识、交往，全是因为双方父母的安排，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没有遇见我，你的人生将会有截然不同的风景？」这个问题在简旻宇脑中一再反覆辩证。
「我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最美的风景。」龙俐晶回答得十分笃定，一如她澄澈纯净的眼神，「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过程如何对我来说并不是那麽重要。」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桩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撮合的结果。而她如此欣然地接受，倒是令他有些讶异。
在简旻宇看来，个性温顺沉静的龙俐晶只是龙世伯二婚收养的继女，他原以为她最起码会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抗拒才是。
「旻宇，你别觉得奇怪，正因为对象是你，我才如此心甘情愿。」龙俐晶轻柔一笑，很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如果换成是俐晔，依她那倔强的性子，大概会不屑一顾吧……说到她，我本来以为今天她会出席……」
「她有来，我有看到，但是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他选择据实以告。
「咦？是吗？既然人都来了，为什麽不向我跟妈妈打声招呼就走掉了呢？」
「我想，她应该是不想让你和伯母难做人吧。」
「我还以为她一直很怨恨我抢走了妈妈……就像爸爸一直不肯原谅妈妈一样……」她感慨万千地低喃。
「俐晶？」
「呃……没事。」龙俐晶从灰黯的往事中回神，重新展现欢颜，「以後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你和俐晔正式见个面。她在事业上颇有成就，你们肯定会很谈得来。」
其实，我已经见过她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简旻宇思忖着。
是的，今晚的订婚宴，并非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早在十几年前，仍在就读高中的简旻宇便见过她本人，在地方法院的民事庭。
那一年，父母正在打离婚诉讼官司，因为母亲再也忍受不了父亲长年外遇不断，他不得不以证人身分出席，为罹患重度忧郁症的可怜母亲搏取一线生机。
就在这场缠讼多时的官司终要划下句点的那日，最後一次出庭的中场休息时间里，简旻宇与朱俐晔就在地方法院的中庭里打了个照面。
当时，她一身国中制服，书包还斜背在肩上，手上捧着一本最新一期的《商周》边走边看。
陪同她一起前来的男人──他认得，是康达集团的总裁，半个月前爸爸才邀请他来家里吃过饭──停下了脚步，低头问她：「小晔儿，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对啊。」她阖起杂志，回答得乾脆，甚至带着点无所谓的调调，「哪边有自由，我就投奔哪边去。再简单不过了。」
「唉……你明明舍不得你妈妈……」
「但她舍得我，我能有什麽办法？」她耸肩摊手，笑得既无辜又无奈，「康叔叔，你也知道姐姐比我更需要妈妈，我又刚好比较能够忍受爸爸的臭脾气，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你这丫头若是别这麽懂事就好了……」康士斌疼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你还有我，知道吗？」
「就是说呀，所以……跟爸爸住一起还是有好处的。有大靠山康叔叔给我撑腰，我还能有什麽不开心？」她说完当真大笑几声。
「好了，在我面前还逞什麽强呢？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看看你爸妈那边开庭的情况。万一你爸的硬脾气上来了，场面不会太好看──」
「康叔叔，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抢先我一步当炮灰。功德无量啊。」她戏谑地说完後，还轻松惬意地挥了挥手，坐到树荫下的长椅上，继续翻阅读到一半的杂志。
等到康士斌走远了，简旻宇终究按耐不住好奇，走上前去，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妈也在今天判准离婚？」
朱俐晔从书页里抬起头，眼神居然淡漠至极，以无关紧要的语气回应：「顺利的话，是。恭喜他们，脱离了炼狱，从今以後总算可以获得新生。」
「他们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亲吧？」她冰冷的态度令他大感错愕。
「是呀，所以当他们终於愿意放手，不再拿精神上的痛苦彼此折磨，为人子女更应该替他们感到高兴，不是吗？至少，他们漫长而错误的婚姻生活，最後是在睿智的决断下结束，也不算白白枉费。」
「……」当下他被堵得无言以对。想要反驳，却无能为力地发现她似是而非的论点竟是该死的正确！尤其自己爸妈的情形完全能够印证她所说的。
「大哥哥，你不要太伤心了。父母就是这样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有时候比外星人还要难以理解，聪明点的小孩才不会任由他们无限上纲地影响自己的人生。」
「我没有伤心。」他冷硬而执拗地抗辩。
「那为什麽你现在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像路边遭人遗弃的小狗。」
他觉得自己被眼前的女孩严重羞辱了，「你是不是很喜欢把自己的错觉强加到别人头上？这种行为跟暴露狂没两样。」
听到这样的指责，她却笑了，那欢畅的笑颜在斑驳的光影中竟是如此令人炫目，「对不起，大哥哥，我为自己不小心踩着了你的尾巴，向你道歉。」
「你──」他怒极，却只能懦弱地瞪视着她。
「好凶、好吓人的眼光啊……」可她说得一派悠哉，还卷起杂志轻点了一下他的前胸，「你以为这样盯着我，就能从我身上看出什麽来吗？」
简旻宇让她讥刺得握紧双拳，却只能咬紧牙根，吐不出半句话来。
这回算是小输给她。但他发誓，将来有一天，他必然会亲手撕裂这张大肆嘲弄他的可恨笑脸！
基於某种近似第六感的直观，他就是隐约确信她一定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正是这股莫名的执念使然，十多年後，当父亲将龙俐晶的个人资料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要他好好和龙冠集团的次女发展私人关系时，看见照片中那双水样眼眸的瞬间，一向与父亲龃龉不合的他，头一回爽快地接受了父亲的提议。
他心里明白，很像……真的很像……但毕竟不是那个人。
直到交往半年後，有回俐晶与他一起翻看她住进龙家之前拍摄的相簿，他才与那双狡猾如狐狸、又灿亮如银星的眼瞳意外重逢……
而就在今晚，他终於与她再度交锋。
但坐在角落的她将视线投射过来时，就只看了伯母和俐晶几眼，然後……无心留意地匆匆略过他。彷佛早已忘了他是谁，连正眼看他一回也不曾。
为此，他毫无理由地心生不悦。
不仅如此，更令他愤怒的还在後头──
她竟然胆敢与龙子俊亲昵地当众调情，之後甚至朝他宣战似的灿然一笑。
那句没有出声的对白，多年来始终在心上盘旋，对他几乎是无须解读的熟稔。
──果然是她！她的笑靥依旧那麽可憎……又令他极其怀念……
然而，这也意味着她的本质未变，仍然是他印象中那个狂狷得过火的女孩。
好，很好，朱俐晔……这战帖，我接下了。
俐晶不也说了吗？他们俩日後肯定相当谈得来。关於这点，简旻宇十分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