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的豪宅里,高毅踏出通往客厅的电梯,皮衣脱下直接丢在地上,将整个身子甩进舒适的沙发里。他闭上眼睛。
刘管家听到声音,来到他身边。「少爷回来了?谭小姐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呢。」
他闭眼不回应。秀丽的脸庞有着僵硬的线条。贴身照顾高毅两年的刘管家,自然知道这个表情表示他不希望受到打扰。
「我在房间里,需要什麽就叫我一声。」他捡起高毅的皮衣,无声的退出客厅。
高毅回想着下午将千惠推倒在地的那一幕。他不是故意的,谁叫她先推开芸起?
<fontface="标楷体">你故意气我的。</font>
没错,他是气她,他对全世界都有气。
当初跟踪那个女人到了芸起厨房,他其实只是很单纯想知道那女人背着老爸做些什麽,他想找出她的弱点,打击她,逼她和老爸分开。那两个人背叛了妈妈,他立志要他们付出代价。没有任何女人可以替代妈妈。看到老爸在媒体面前看似真诚的哀悼让他作恶,果然一年後就和那女人结婚。对自己的父亲,高毅尤其生气。而这股愤怒,在他心里像把火,威胁着要烧掉全世界。
他讨厌这世上所有人,但芸起是例外,惟有面对她时,他心里才能感到一丝平静,吃着她特别为他煮的东西,他甚至是满足的。
他心底有个计划,可以重重的打击老爸,这也是他今天跑去找芸起的原因,但是千惠却跑来搅局。
<fontface="标楷体">小毅,不要跟你朋友开这种玩笑。</font>
他讨厌她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必须想个方法,让她不再把他当孩子看。
睁开眼睛,他嘴角浮现笑容。
他不再是个孩子,而芸起很快会发现这点。
***
一月份的寒风彻骨,下了公车,芸起拉紧外套,步上熟悉的坡道,最後站在一扇铁铸的大门前。
孝亲安养院
她按下对讲机按钮。
「孝亲您好。」
「我来探访张安柏。」
「张小姐是吧?请进。」
大门缓缓的打开。眼前出现一条宽敞的车道,车道旁有着悉心照护的花园。
她走进护理站。
「张小姐,这是张伯伯上个星期到医院回诊的医生评断书,一切正常,因为张伯伯老是喊腰痛,医生多开了肌肉松弛剂和止痛药。」护士习惯在家属看到家人前简介病人情况。
芸起点点头。「他精神还好吧?」
「没什麽差别,有时一整天不说话谁也认不得,有时连我去年跟他说的东西都记得。」
「你们没被凶吧?」
护士吐吐舌头。「这是难免啦,张伯伯就是这样,我们也习惯了。」
芸起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辛苦你们了,这是我自己烤的饼乾。」
「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你每次都带这些美味的点心来请我们。」
她淡淡的笑着。「上课时的示范作品,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麽多。」
「我们每一个人都爱死了,不瞒你说,我都胖了好几公斤呢。手艺这麽好,真不知道你怎麽保持这麽好的身材的?」
和护士寒喧完,她站在病房门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她总是挑午睡时间抵达,避免一来就和他冲突,打开门走进去,他果然还在睡觉。
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很难和他发起脾气来的脸连想在一起。年轻的时候,他应该算是英俊的吧,岁月虽然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昔日的英气仍然留在他的眉宇间。
<fontface="标楷体">「小芸芸,你去那里吃冰淇淋,我和阿姨聊一下天。」
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边吃冰淇淋边看着他拉起阿姨的手。
「芸芸,你回家不能跟妈妈说喔,不然下次就没有冰淇淋了。」</font>
这男人,一辈子都在女人堆里打滚,最後也栽在女人手上。
看护粗鲁的打开门,大喊:「起来了,复健时间到了。」
床上的老人被惊醒。看到芸起,视线却穿过她,彷佛不认识。看样子她今天运气不错。
「爸,我陪你去复健室。」轻柔的扶他下床,他两手顶着轮椅把手,微颤的将身体娜到轮椅上。
她推着轮椅到二楼的复健中心。这是一家收费昂贵的安养院,理由就是完善的复健设备和宽敞的庭院景观。虽然距离市中心遥远,但拥有清新的空气和专业的照护人员,花费时间和金钱却能让老人家生活在优美的环境中,大部分家属都觉得值得,也因此要排到一个空床位需要等候较长的时间。芸起此生唯一一次透过关系,动用特权,就是为了得到这里的一间单人房空床。帮助她的是纪安琪,焕达科技的老板娘,欣兴医疗科技公司的董事长。这也是为什麽,即使再忙再累,她都努力为以纪安琪为首的贵妇们开班上课的原因。她不想依赖任何人,但是只要对她有恩,她会尽其所能的偿还。
坐在智能复健区的桌旁,她看着他皱眉困扰的排着简单的拼图。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图案,六片拼图,他也得耗费十几分钟才能完成。
那个骄傲自信的男人躲到哪里去了?
复健师过来作例行访谈。
「张伯伯,你今年几岁?」
他一脸困惑的看着声音雄厚的复健师。
「张伯伯,你住在哪里?」
还是同样的眼神。
「我上次问他时,他回答地很快,不过他说自己四十岁,住在南部。」复健师跟芸起解释。
四十岁,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是她家庭破碎的那一年。她不讶异他将自己的记忆锁在那一年。
「张伯伯,」复健师手指向她,「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阿?介绍我认识一下嘛。」
他眼神涣散的看着她,良久,她向复健师摇头,探访时只要遇上他沉默的时候,通常他谁也不认识。
「芸…芸。」他声音微颤的回答。
复健师露出微笑,芸起讶异的张大眼睛。她跟复健师确认:「那是我的小名。」
「果然是父女天性,还认得你嘛!」
父女天性?这些年来看着他病情恶化,辨识力越来越低,她早就放弃希望他对她仍然有父亲对女儿的情感,认出她,真的能代表什麽吗?
离开复健室,她推着他的轮椅走到花园里,在鸟语花香中,父女俩沉默的陷在各自的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