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绝了!想不到人都上天堂,还会有情敌谈判剧码,应该不致大打出手吧!
孟思珝担心想着,又折回柜台前坐下,好奇这三人的缘是怎麽纠结成一团?
听佳真叙述,巧薇应该对杨亦怀用情至深,之後怎麽会轻易移情邵煊?真的是因为搞不定父母,才弃他而去吗?
「佳真有谈到杨亦怀和巧……和我太太……分开的原因吗?」邵煊微微蹙眉,觉得这句话的字句怎麽排列组合都怪。
孟思珝听他问话口气颇为尴尬,还连名带姓叫杨亦怀,有种像在抓奸的感觉,想笑又不敢笑搔搔额,「有啊,就你岳父……呃,乡长……不,当时是乡代,非常不喜欢眼镜哥。」自己的回答也变得微妙,因为时空不同,不知如何定位这些人的称谓和关系。
趁杨亦怀未到,她将听来的两人分手原因叙述了下,当提及林裕福故意找育幼院的碴时,邵煊恍然明白——林裕福夫妇对育幼院存着根深般的误解及嫌弃,他开租书坊都不被接受,何况是杨亦怀那种几近志工性质,在他们眼里绝对被归为没钱途的工作。
「怪不得眼镜哥谈到乡长勾结包商回填废土,及炒地皮的事时,表情是恨得牙痒。」脑中杂乱思绪重新整理,想起邵煊完全不知乡长干下的好事,忍不住揣测问道:「老板,你太太是不是怕你知道那些事後,会像眼镜哥一样讨厌自己的父母,所以才对你隐瞒?」
邵煊摇头,心知从未向她提及林巧薇失去记忆这段过往,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巧薇三年前脑瘤开刀後失去六年记忆,她应该是忘了自己父亲做过什麽,所以无法告诉我那些事。」
「嗄?开刀後丧失记忆?」她震惊了,思绪飞快转动,想起爸爸车祸开刀後,行为智力曾经一度退到像孩子,经过几个月复健才恢复过来;突然,一个可怕念头闪过,难不成——巧薇不是弃杨亦怀而去,而是病後遗忘了他?
心下一惊,她微微瞠眸望向邵煊,只见他面色略沉,俊眸带抹笃定也看着自己。
此时,风铃剧烈一响,两人同时望向大门,像要砸店似,杨亦怀粗鲁推开玻璃门,身後跟着满面担忧的唐美菲。
孟思珝见状吓得赶紧起身,但杨亦怀并未做出什麽脱序举动,随後补位坐下,一脸愤怒瞪着邵煊,店内气氛顿时冰凝。
唐美菲见孟思珝在场,快步过去扯扯她的手,小声的紧张问道:「发生什麽事?亦怀接到电话後差点抓狂掀桌。」
「我也不会讲……事情有点复杂,我们先闪边让他们谈一下。」她苦笑,拉着唐美菲坐到椭圆沙发上,两人静静看着邵煊和杨亦怀隔着长形柜台,一个站一个坐,一个处变不动、一个咬牙想杀人,大眼瞪小眼。
「咖啡?」许久,邵煊先出声。
「哼!你几岁啊?喝什麽咖啡?」杨亦怀一脸讥讪。
他挑眉同意,旋身踱上二楼取了一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下来,打开瓶盖,各斟半杯。杨亦怀举杯仰头灌下一口,酒入愁肠更愁,有些痛苦蹙起眉心;邵煊见状也举杯回敬,两人半晌不语,一来一往将半杯威士忌乾掉。
彷佛抒缓了什麽,杨亦怀半趴柜台一手撑着头,面带悲伤缓缓说道:「认识时,她才大二,和同学做公益捐了些物品来院里,几次往来後和她成为恋人,可惜……这段恋情越谈越累,也给院里带来不少麻烦,让自己陷进两难中。」
邵煊一脸理解望着他,回想过去和林裕福夫妇起过不少冲突,没有一次是胜利收场,碍於晚辈身份,又看在林巧薇面上,退让的总是自己。
「安检出状况时,我气得叫她离开,可是几天後就後悔了,想道歉,但她手机不通,硬着头皮去她家,林裕福说她到南部亲戚家散心,还激我说……既然分手就别再来……隔几天收到她快递寄来的两大箱包裹,她把我过去三年交往时送的信和礼物全部退还,这也代表一刀两断!」
邵煊拼凑他的回忆,林巧薇当时应该是开完刀躺在医院病房静养,那两箱包裹绝对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寄的,应该是林裕福夫妇想利用她遗失记忆,彻底断绝两人关系。
「我想……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就算了,算了……就专心投进院内辅导工作,之後院长生病、照料到去世,忙了一阵,隔年四月在街上和她擦身,她身边已经有你,看我的眼神陌生得无情。」谈及那段回忆,杨亦怀神色一苦,又举杯饮尽半杯。
「你完全不知道她生病的事?」邵煊同样回敬他,再半杯酒下肚。
回想林巧薇七月初开刀,他十二月到林家装修房子,其间五个月时间,除了做放射线治疗外,她因失忆无法适应病後生活,几乎足不出户锁在房里找寻记忆;再者林裕福有心隐瞒女儿生病之事,邻居只知道她病了,却不知病名。
如果当时有杨亦怀的协助,她就不会过得那麽痛苦,今天伴在她身边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杨亦怀茫然摇头,自嘲一笑:「分手後就拒听她的事,後来听说她结婚了,又更加排斥,直到选举前一天的造势会场上,看到她在台上那麽推崇自己的父亲,我真的心寒了……她变很多,以前的她非常反对父亲从政,什麽时候会做拉票这种事?」
由此听来,邵煊直觉林巧薇除了排斥父亲从政,又因恋情受阻,当时父女关系一定大小冲突不断;後来因病失去六年记忆,等同得到一个全新女儿,林裕福夫妇一定求之不得。
「所以造势那天,你在台下才会说那段话?」回想起选举造势当天,曾和杨亦怀有过一面之缘。
『一群嘴上说懂,实际不解人间疾苦的政客,连女儿都洗脑洗到这麽纡腐,只会讲这种冠冕堂皇的表面话。』
「没错!我也知道你在旁边。」杨亦怀将酒杯推到邵煊面前,痛苦地皱眉,「後来要离开时,台上的混乱我全看在眼里,林裕福大声宣传她生病的事,我多震惊,整个身体、心……像被撕裂成两半。」
邵煊轻叹口气,在他和自己的杯内再斟进半杯酒,一点又一点将杨亦怀的回忆篏进自己的回忆断层里。
「之後我去服务处找林裕福,他忙着谢票不肯见我,後来我去找巧倩,巧倩被我逼问後才说出实情,她的病、她的失忆,那几箱包裹是简月美整理好托巧倩寄的,他们一家人全是共犯!」杨亦怀忿恨咬牙,握拳用力击向柜台桌面。
巨大声响让远坐沙发上的孟思珝和唐美菲吓了一跳,两人互觑一眼,彼此眼眶皆是微微泛红。
「然後,巧倩告诉我,她的病复发了,医生说剩下半年生命,我去医院……」
「你来过医院?」邵煊满面惊讶。
「去了几次,都站在门口……直到有天你临时有事出去,我才进去见她。」杨亦怀扯下眼镜,悲伤掩面,回忆缓缓退转至那天……
轻推开门,她本来闭眸休息着,听见开门声缓缓睁眸,气虚问道:「阿煊……忘了什麽?」
他放轻脚步来到病床边,震惊看着昔日美丽的她,身上插着大小管子,被病痛折磨得削瘦黯沉,心痛得不能自抑。
「请问……你是?」虽然视力模糊,她仍感觉出他不是邵煊。
「我是你的爱慕者。」他悲伤望着她,忍着。
因为病末,理解和反应有点慢了,她静静听了半晌,突然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无措说道:「对不起……我现在变的很丑。」
「不!你在我心里永远最美。」他用力摇头,忍着。
「谢谢……」她虚弱一笑,顿了顿,又不放心地问:「你真的……只是爱慕者?」
「是。」他咬牙点头,忍着。
「可是,你的声音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怕我特别忘记谁……这样会遗憾。」
「你没见过我,我只在远处注视你,从没交集。」他忍着、忍着。
怎麽能让她遗憾?
所以,不能相认,所以舍去自己,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曾在她生命里伫足过。
「这样吗……」她吁了口气,安心了。
「你丈夫对你好吗?」见她神情释然,眼泪模糊他的眼。
「他是最好的人,他说不管怎样……都不离不弃,有他陪着,才能熬过来。」
不离不弃吗?眼泪霎时滚落,他满面泪痕望着她,心痛着、自责着,看似简单的四个字,他做不到。
「你……在哭吗?」听见微微啜泣声,她更专注看着他的脸,「我们真的没相遇过吗?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很好,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绝对没有相遇过。」他深吸着气缓和心口刀割的疼,顿了下问道:「你,有没有什麽事想托付给我?」
她望着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担忧说道:「我……担心阿煊,他和家族切割了……我怕我走後,他孤单一人……承受不住。」
「可以!我替你关照他。」
她听了感激一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有缘相逢,名字不重要。」他忍着。报了名字,就怕引起不必要的连锁反应,这时候的她,需要的是宁静,不能有任何遗憾。
「谢谢……我就将阿煊托给你……如有来世,我会报答你……」
「好,如有来世,请你嫁给我,让我爱你、护你,一辈子,永远,不离不弃。」
他忍着,不能让她产生牵挂,不能报上名字,不能在她心里扎根,只能在她生命将尽时,以一个脸孔模糊,跨出病房就会遗忘的陌生人之姿,存在。
这是在她如花的短暂生命中,此刻,对他,仅存的唯一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