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殷远感觉得出来。而这一点让他心情颇低落。
自从上回一起到餐厅吃饭,结果发生那件小插曲,之後两人偶尔碰面时──好吧,他承认是他故意没事找事地打电话给她,搬出各种理由约她出来,总要死缠烂打到没有拒绝的余地,她才肯点头答应──静熙脸上始终悬着淡淡的微笑,往往是他一头热地聒噪着无聊的话题,最後在她丝毫不变的淡然相对中沮丧地离去。
可他并不认为静熙讨厌他。事实上,她应该也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否则她不会几乎是纵容地默许他刻意制造的「巧遇」。
如同此刻,他守株待兔般地守在她「下班」回家的途中,就只为了与她一起走过这段不长的路。
当然,现在的他又多了一层必然的隐忧──明明知道有人暗中对她不利,他怎麽可能放心地让她独自一人身陷看不见的危机当中?
半个月前,那双毫不遮掩地透射出冷冽杀意的眼睛,他对上了就忘不了……
「静熙!」瞧见她的身影从视障协会所在的大楼走出,殷远立刻换上笑颜走上前去。
「殷远?你怎麽会在这里?」静熙有些意外地问。
「我……我刚从公司出来,想找个地方吃午餐,正好经过这里就看到你……」殷远临时掰了个非常牵强的理由。
「公司?我一直以为你在吴医生的兽医诊所当助理呢。」
「喔,那算是副业啦。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死党在开公司吗?我的正职是那间生技公司的网管主任啦。」他一边抓头一边解释。真糟糕,认识这麽一段时间以来,似乎还没好好地对她自我介绍过。
「网管主任……」静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
「我们今天一整个早上都在开公司内部的例行性会议,实在有够无聊,等开完会都快中午了……静熙,既然这个时间遇到了,就一起吃个午饭吧?」殷远尽量用最自然的语气问道。但若是她双眼尚未失明,就会清楚地看见他略显紧张局促的表情有多麽不协调。
「那……去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野餐吧。」静熙思忖了下,如此提议。
「好啊。」只要她肯答应与自己共餐,在哪个地方吃些什麽他都不在意。
他们顺道在路上的便利商店中买了饭团、面包和饮料,就这麽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聊,来到公园里她习惯落座的老位置。
南向的长椅上铺了些许落叶,殷远弯身用手挥净之後,才搀扶着她要往树荫较密的左侧坐下。
「我想坐右边。」静熙不等他回应,便迳自坐上对外人而言视野较佳的右侧。
「喔,我是想你坐左边会比较凉快。」殷远耸了下肩,从善如流地捱着她身畔而坐,也不违逆她。
他并不知道,因为静熙的坚持,他才得以处在一个视觉上的完全死角──前方有孩童的游乐器材,背倚树干,左侧是树丛,右侧又有人挡着。相对地,也就人身安全无虞。
就在殷远正想开口说话的当下,静熙却先他一步问了:「殷远,你的初恋是在什麽时候?」
「啊?这个……」殷远瞬间脸红了,顿时支支吾吾地对不上话来。
但显然他回答与否并不是静熙真正在意的重点,只见她将手中的面包撕成一小片、一小片,撒在草地上喂那些暂时栖息的麻雀和鸽子,表情宁和地诉说着她自己的过去。
「老实话,我呢,从来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
殷远听她这麽说,不禁松了口气,甚至暗自窃喜着。但,她接下来吐露的一切,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面色愈见凝重。
「在我学会怎麽去爱一个人之前,有个很喜欢我的男孩就将我这份能力带走了。」
「怎麽会……」他毫无心理准备,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自白,愣住了。
「他死了……就在我开始喜欢上他的时候。」静熙的笑容仍是那麽柔美,却怎麽也隐藏不住其中的空洞,让此时的她看起来比拂面而过的微风还要缥缈。
「……」
「很多人都说,做人不能执着於已经过去的一切,重要的是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次相遇。可是,说这些话的人,大概不曾彻底体会过永远失去某些美好的滋味吧?所以他们说得如此轻易,却不晓得……当你无法再拥有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静熙……」殷远如鲠在喉,有一大堆话想说,却仅能艰难地唤出她的名。
「我其实心里明白,情窦初开遇上的那个人,即便日後生离或死别,总是记忆中最好、最独一无二的。那不过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才残留心上的念想……可他,不只是这样而已……就是我父母过世,都没有他的离去带给我的遗憾那麽痛苦。」
「为什麽……你为什麽要跟我说这些?」伴随着她的话语,殷远觉得有一股强震般的恐慌和晕眩,从心底的震央散发出来,令他无法思考。
「因为,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第二个遗憾。」静熙抬起手抚着他的脸,神情多有不忍。
「胡说!我怎麽会是你的遗憾?」殷远太不甘心了,握住她显得冰凉的手低嚷着。
「不信吗?那就让我们做个小实验来试试看吧。」静熙说完,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立刻倾身向前,在他的唇角,很轻、很轻地落下一吻。
然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一支箭矢疾射而来,带着极其锐利的咻一声,笃地入木三分,距离两人头顶不过毫厘之差,尾羽犹自微微震荡。
但,事情还没完。真正严重得令他心跳漏拍的是──
「呃唔!」静熙忽然感到右手上臂剧痛,忍不住蹙眉低吟,以左手覆住正以极快速度向外湿润的伤口。
「静熙!你怎麽了?」殷远还来不及感受到那枚轻吻的喜悦,就被莫名庞大的惊慌给紧紧擢住了。
他果断地拉下她指隙间已然渗出几丝鲜红的手,立刻补捉到子弹划过她皮肤表层的痕迹。
「这是──」他不再惊惧,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愤怒。究竟是谁?竟胆敢伤害她!
「你也看见了吧?殷远……」强忍着疼痛,她开口恳求:「所以,别再跟我有所牵扯。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