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宵崭新的日子便这麽开始了。殷成陌知道他身子弱,扔来几本秘笈要他先把这些心法口诀牢牢记下,之後再亲自指导他。从零开始,他心法记得也不算好,殷成陌考他的时候也答得结结巴巴,对方却始终未透露丝毫不耐。
然而日子一久,就算姜宵再怎麽不成材,成效还是有的,至少他和师父下山采买回来时,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在半路就喘不过气来,惹得殷成陌苦笑连连,捞着他的手臂陪他一步步往前走。
郑堇说,这是殷成陌看他特别投缘才这麽做,不然换作是他亦或是莫悬,师父肯定会先行上山算着到达花了多长时间,隔日要他们提早这个时间起床打水烧饭。
姜宵笑了笑,替花圃浇水,只说:那是因为我刚来,师父惯着呢。
他们住的地方四季如春,气候宜人,适合养一些娇贵的药材,平常殷成陌便是靠这些药材应付大夥儿的开销,每当收成时节一到,从山下就会陆陆续续上来几个商人,这时靠的是莫悬与他们周旋。
莫悬还没拜师前是商贾子弟,从小耳濡目染,小小年纪经商脑袋毫不逊色於家里其他人。可惜十岁那年家族没落走投无路,原本是要卖给人当娈童的,後来遇到卖完药的殷成陌路过解救,双手将热腾腾的银子奉上,领了莫悬回家,两人因此和伯伍、郑堇一同喝了足足数月的西北风。
还好莫悬脑袋清晰,药材买卖这事交到他手上竟也顺利,现在卖价硬是比以前翻了好几倍。殷成陌觉得捡了个宝回来,只要是和钱沾上边的事一律交给莫悬,他只要在一旁数钱就好。
郑堇的话是因为他爹希望他能够学着一技之长,好来光宗耀祖,於是小小的郑堇自己包袱款款上山拜师,当然劈头跪的也是伯伍。郑堇力大如牛,特别喜欢劈柴,清茅厕打水的事都草草带过,只有柴劈得尤为认真。问他为什麽,他说:大概是因为我爹干樵夫的,砍柴这活儿老是会让我想起他。
姜宵想想自己没什麽本领,体弱多病,就算有了起色也还是帮不了什麽大忙,因此干这些三人嫌琐碎的活时特别认真,几乎是殷成陌还没开口吩咐,他便主动迅速做完了。
殷成陌见状,只是摸摸他汗湿的发,劝道,「你别太拼命,抢你师兄的活等於是宠了他们,日子久了他们是会耀武扬威的。」
姜宵以袖拭汗,朝他一笑,「没关系,替他们干活也是替师父干活,总归是要做的,我先把这些做完,师兄他们也能够有余力帮师父其他忙,皆大欢喜。」
殷成陌漆黑的眼珠颇有兴味的凝视他,忽然漾开在脸上的笑意,如泻了一地的白月光温柔迷茫。
姜宵刚来这里的时候其实也还是想家,他总想家里没了他,没人替爹打扫收拾做饭,大冬天的也没人会替他暖被,一天劳累後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铁定是更疲累了。他觉得心疼,半夜梦到父亲独自坐在桌前,不纯熟的穿着针,便怎麽也睡不好。
他睡不着,坐在门前凝视高挂的月亮,心想要是爹刚好一抬头,一定也是望着同样一个黄澄澄的月,这样想着,心里也慢慢不孤寂了。
恰好遇到起床解手的殷成陌,睡发蓬乱,只着单衣,露出点纤细的锁骨。见着姜宵便慢悠悠踅过来,「这麽晚还不睡,准备要去茅房?」
姜宵怕他着凉,先进房给殷成陌捎了件外衣披上,才不好意思的回答:「梦见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就心疼得睡不下。」
披在殷成陌肩头的衣服竟然看着嫌小,姜宵忍不住好奇他师父是否真的如他想像那般瘦弱。
「……原来是这样。你要是想他,不如过几天回去见见他,反正你来这里不过几个月,还有余地反悔。」殷成陌坐在门槛上,微微笑道。
姜宵虽然心动,却只是果决的摇头。
「不成。」
殷成陌打了个呵欠,手指插入发间撑着看他,「怎麽个不成法?」
「我怕我这麽一回去,就不情愿回来了。」姜宵脸上有着执着,「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是要让他毫无後顾之忧,要是他一看见我便也和我一样牵挂,那我岂不是白来?」他又重复,这次也是晃着脑袋,「不成。」
殷成陌拢紧衣服,点个头,看着姜宵的目光有着满意。
「你倒是比阿堇刚来还争气。他那时也是半夜不睡起来哭,哭得我以为伯伍提早撒手人寰。後来领着他回家,被他老子气得拿藤条猛抽小腿,直说『不肖子』、『丢人现眼』。回来以後,他再也没提过想家的事。」
姜宵一想像殷成陌黑着脸揪住郑堇领子下山,看完弟子被教训一顿完後有些幸灾乐祸的脸,不免就偷偷笑起来。
殷成陌看在眼里,不禁也跟着浅浅一笑。
「宵儿。」他低唤一声。
姜宵一愣,回神来连忙应,「是,师父?」殷成陌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你这小媳妇个性,真是──」殷成陌笑了下,摇摇头,「没什麽,早点睡吧。别喝水,茅房堵了,刚才要和你说呢。你大师兄偷懒没通去和信鸽玩了,看我明儿个怎麽治他。」说完站起身来将衣服归还姜宵手上,转身施施然离去。
姜宵一想到郑堇又有得受,不免感到同情。捧着衣服进房,掩上门,钻进鼻子里的是股清香,他仔细嗅一嗅,从怀里透出来的,是殷成陌身上的味道。
那晚他睡得很好,没再梦到爹,只是梦到了殷成陌,和他隐隐浮现领间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