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驀見春 — 其二

他抬头看,那人如缎黑发随意挽至一肩系着,衬得肤似桃花含笑。两道眉若轻墨淡扫斜飞入鬓,笑似晨光熹微,神色透着一股慵懒。姜宵犹豫看着两人神态各异,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後来是那年轻人过来将他扶起,见他一脸无措,好脾气的对他解释。

「那是你师兄伯伍,学成正好要下山呢。」

老者轻咳一声,对姜宵说,「是啊,你这一跪老夫可担当不起。」又对年轻人说,「那师父,伯伍这就告辞。过些时候等一切安定,徒儿再来拜访。」拱手作揖,看一眼瞠目结舌的姜宵,这才满意的哼着调子走下石阶。

姜宵还没能回过神,就被年轻人揽过肩膀带着前进。

「正愁人丁稀少日子过得闷呢。走了一个爱说教的伯伍,为师总算能吃些野味打打牙祭。小家伙,你叫什麽名字?」

姜宵不太习惯与人亲昵,微微挣扎,「姜宵。羊女姜,春宵的宵。」

「为师姓殷,双名成陌。想必你是看了伯伍贴的告示才来的吧?他急着下山,天天守在门口等新徒弟来,原本正和为师抱怨,怎麽不再多花点银子把告示贴满每个巷口,没想到你就来了。」

姜宵对於这年轻男子才是师父的事实仍有些茫然,侧过头看,搭在臂侧上的手指洁白修长,肩抵着的胸膛不甚厚实,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

殷成陌一边说着日常琐事,脚下平铺的石子路踩着沙沙作响,引领他们走向一处园子,繁花甚艳,已看到有人出来活动。那人赤着上身,肌肉结实,身形昂藏,见着男子停下暖身动作恭敬的喊「师父」。

姜宵不信也得信了。

「阿堇来,见见你小师弟。」

被唤阿堇的男人脸上一愣,「小师弟?」走过来凑近来看姜宵,不苟言笑,看得脸皮薄的姜宵赧然撇开头。

「姜宵,这是你二师兄郑堇……现在要叫大师兄了。阿堇,这是姜宵,看了伯伍的告示上来的。」

郑堇了然的点头示意,咧嘴一笑,竟然也就驱散原本盘据脸上的冷硬。「小师弟,你别怕,这初来乍到恐怕还陌生得紧,等师兄早练完,带你去四周晃晃,认识一下。」

殷成陌对他笑,「这就不用了。你二师弟呢?」

郑堇沉吟,「……他才刚醒来,起床气犯着呢。」之後他幸灾乐祸的催促,「师父你快去治治他,我好心叫他起床,差点被他押在地上毒打一顿,还好我机伶才没被他得逞。你看,这就是那疯狗咬的,我皮肉硬他也不怕咬断牙。」

郑堇手指颈侧清晰的齿痕,还泛着盈盈水泽,却看殷成陌歛了神色,抽动一下嘴角,像是忍笑。

「好、好。你慢慢练,记得,练完去通一通茅厕。你两个小夥子也不知道吃了什麽,居然把茅厕给堵了。」

郑堇辩解道:「那是伯伍!他老人家肠胃不怎麽样,拉出来东西硬的像石块……」

殷成陌蹙眉沉思,念念有词,「这伯伍,难怪他走得如此匆匆,原来是堵了茅坑懒得通。」

姜宵原本紧绷的情绪听到两人对话,也渐渐松弛下来,不免跟着笑了起来。他想论辈分应是自己最小,理应干那些费事的活,於是自告奋勇。

「师父……等等让我来通吧。」

殷成陌挑眉,静静看着姜宵,而後笑着拂了下他的脸颊。

「不用,就让你师兄来吧。为师先带你去房间,顺道看看你二师兄。这都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真是日子过得太多嫌腻了。」

姜宵只好应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小径两旁鸟语花香风景如画,此时雾已散尽,化作朝露润得绿叶鲜翠欲滴。到了一处宅子,进了房,里头虽然简朴,却是不染一丝尘埃。他们经过几间房间,殷成陌挑了间紧邻後院的给他。

「谢谢师父。」

殷成陌微微一笑,如雨中白荷似绽未绽,姜宵漂亮的人看得不多,霎那间有些手足无措,又怕觉得失礼,脸皮不自觉又绷起。

「你边整理,师父顺便和你说说这里的规矩。」

姜宵点点头,掩饰似的开始忙碌。师父绕到床边坐下,看姜宵忙上忙下,明明天气仍透着凉意,他却已经渗出点薄汗来。

「我们门派宗旨是行侠仗义,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殷成陌悠悠的说,「……原本是这样,但你师祖拔刀的场合老搞不清楚,动不动就被请上衙门,费财费时,到最後没什麽钱了,只好隐於山林。弟子没收到几个,喜欢的姑娘也跟人跑了,你师祖终於茅塞顿开,不再拘泥於成为天下第一门派。」

姜宵回头看了眼殷成陌的表情,正经得紧,心想师父能把师祖出糗的事说得稀松平常,面不改色,真也不简单。

「这里你们几个弟子轮流打扫,时间自己分配,师父一概不管。但要是哪里出了差池,师父看谁不对眼就揪谁出来处罚。上次该你二师兄打水,结果他老毛病犯了没起来,那天师父只能泡半桶水洗澡,当场就唯你大师兄是问,要他睡在那半桶凉水里。」

姜宵听了收拾衣服的手一滞,只想这师父不讲理,未来的日子也许多灾多难,不禁愁上心头。

「……你是已经想家了吗?怎麽愁容满面。」

一回神,殷成陌已走到身後,迳自替他折起衣服。姜宵不敢看他,低着眼睛回答:「没有。」

殷成陌懒洋洋的「唔」声应道,「你要是後悔也来得及。我们这门派,没出什麽武林败类,但没出什麽响叮当的大侠,不上不下。你如果想行走江湖闯出名堂,劝你还是早早下山另寻高明。」

姜宵见殷成陌把衣服折得歪七扭八,迟疑了下,替他一件一件摊开来重新折好。

「徒儿……徒儿不想成为大侠,来这里不过就是想减轻我爹他老人家的担子。徒儿从小身子就弱,不能干重活,在家也只是多一张口拖累爹而已,」突然想起父亲临去前给的玉镯子,姜宵翻开布包将袋子揣在手里,而後转身递到师父眼前。「徒儿家境不好,也只有这玉镯值钱了。还望师父收下,日後多多担待。」

殷成陌眼神悠悠望来,没什麽表情,看得姜宵不争气脸上冒出点汗珠。师父伸出手,却是拢起姜宵的手,掌心宽大温暖。

「师父不收礼的,折寿。况且几个大男人住在这,杂物多着,还嫌占空间呢。」姜宵困惑一个小玉镯子哪里占位,只听殷成陌又说,「这镯子你自己留着,以後娶媳妇,就当作家传之宝送给她吧。」

姜宵看殷成陌气定神闲,面色不起波澜,蓦然心头暖了下,却也说不出是什麽情绪。

他们之後到了二师兄房里,殷成陌门外敲了两下,什麽话也没说就推开门进房。姜宵菜鸟一只,又听郑堇说二师兄有起床气,不敢贸然跟进,只好守在门外。

里头传来殷成陌呼唤,「姜宵,愣在外面作什麽?进来见你二师兄。」

姜宵没胆子不从,低着头进去,乖顺的喊了声「二师兄」。

殷成陌噗嗤笑了下,「抬头,别把你二师兄当洪水猛兽。」

姜宵依言,正好和二师兄眼神对上。二师兄与殷成陌一般高,外貌温文儒雅,比殷成陌多了一股沉稳。二师兄脸上仍带有倦意,披头散发却不减容貌俊逸,只是一双眼幽黑无神,看了过来,动作慢得像鬼魅。

「这小师弟……怕生?」

殷成陌嘻嘻笑,如获至宝,得意的答:「是啊,比你和你师兄刚来时候还要可爱。可惜岁月不饶人啊……」

二师兄略微不满,「师父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回过头来看姜宵,声音缓了些,「我是莫悬,小师弟叫什麽?」

姜宵介绍完自己以後,殷成陌和莫悬两人又稍作交谈。谈到郑堇的时候,殷成陌口吻略带严肃,眼里却尽是促狭,「莫悬,你大师兄耿直不灵光,千万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莫悬披上外衣,束起发,淡淡应道:「我明白。」

姜宵在旁噤声,来回逡巡两人,殷成陌见他安静不说话,回头要莫悬快点出去练功煮饭後,推搡姜宵出门。他们继续走着,姜宵没有和殷成陌并肩同行,心里多少是在意对方是自己师父,以示尊重。

耳边鸟鸣啁啁,他盯着男人脚步怡然,宽大的衣袖随着步伐轻轻飘动,像个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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