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程 — 回程 (17)

卢宜娟在南投的老家,是一座蛮热闹的镇,叫草屯。

我对南投的了解,大部份都是从她口中得来,她曾经说,如果可以,这辈子她都不想离开南投,就算要离开,她也绝对不想选择台北。

「为什麽不要台北?」我问。

『因为你在台北啊。』她说。

当然这话是开玩笑的。

她随後解释,她去过几次台北,发现就算只是卖咖啡的店员都会一脸紧张的工作着。相对於这样的生活节奏,南投才是适合她的地方。我说如果你要那种田园宁静式、山水唯一的生活,花莲会是更好的选择。

『噢!那儿太远了。』她说,『我得爬过好多山才能回到我的故乡。』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想怎样,後来就越会怎样。

很多人可能都有这样的经验,说他绝对不会跟某某星座交往,然後却交到某某星座的对象,而且还很爱。说他绝对不会到哪座城市,因为有多讨厌那里,结果他就被命运安排到那里,可能还因此爱上那座城市。

卢宜娟的大学在台北,跟我学校距离不算太远。後来她的研究所考上了花莲的学校。

她刚上台北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每个礼拜都会看电影、吃饭、偶尔打个球或是散步。她大一就开始被学长追求,但她一直没答应。大一下开始被学长跟同学追求,她还是没答应。有一次她的学长在KTV开了一个趴踢,说邀了很多朋友一起,也包括她的同学,於是她去了,包厢里却不见其他女生,只有五个男生。为了不失礼,她留了下来,却因为不胜酒力醉倒在包厢里。

她在半醉时打电话到宿舍给我,『来救我,好吗?我这才知道学长想灌醉我带我回家。』她说。

那天我闯了好几个红灯,没被撞死还真是万幸。我的摩托车油门快被我摧断,那排器管的声音像是要把汽油都给喷出来一样。

到了KTV,我直接冲进包厢,五个男生吓了一跳转头看我,她颠颠倒倒地站起来,我走过去扶住她。

「你谁?」其中一个男生说话了。

「我是她朋友。」我说。

「你这是干嘛?」

「她醉了,我来送她回家。」

「不用了,我们会送她回家。」他们站起来开始推我,并想把卢宜娟拉走,但她还靠在我身上。

「是吗?我很怀疑。」我说。

「铐盃!你在说三小?」开始有人沉不住气了。

我正想继续回话,靠在我肩膀上的她说话了,『学长谢谢,但我不能喝了,是我请我男朋友来载我的,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她说。

在他们一脸错愕的表情下,我扶着她离开KTV。

後来听她说那个想追她的学长一直在问我的下落,说那天他被呛很不爽,想找我聊一聊。

恒豪说:「你如果真要跟他聊一聊,一定要找我陪你去,我想看他多会聊。」

那天载她离开KTV之後,她说她不想回宿舍。因为我住在男舍里,基本上要带女孩子进去是不可能的。

「那你想去哪里?」

『路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好吗?』她说。

於是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骑,一路骑到了基隆。

那天,我们在港边看海,等她的醉意慢慢退去。空气中弥漫着好多种味道,有渔船的柴油味,有港里海水的臭味,还有些报废船只钢铁的锈蚀味。

那天是我第一次吻她,她说那是她的初吻,我点头说我也是。

『只是我们的初吻怎麽在这麽臭的地方下进行呢?』

「没关系,至少你的吻是香的,虽然带点酒气。」我说。

天微亮的时候,我载着她回到台北,在路上我问她:「你说我是你男朋友,是真的吗?」

『别想太多,我要是不那麽说,我们就没办法离开那里了。』她说。

後来我一直想问她,我们彼此的初吻,都是献给不是自己交往对象的人,会不会有遗憾呢?

但日子一久就忘了问,遗不遗憾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而且我觉得,初吻的对象是她,其实是我的荣幸。

从台中开到南投,因为有快速道路的关系,所以其实所需时间不久,但因为途中我又四处晃了一会儿,所以到草屯的时候,时间接近傍晚。我拿出手机,打开行事历,把蔡美伶那一行去掉,然後打开卢宜娟的。

她是我这趟旅程中确定电话号码跟地址是绝对不会变的唯一一个人,因为她说过绝对不会换,『不然你就找不到我了,不是吗?』她说。就算我们之间最後一次用简讯联络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我还是相信,她是我肯定能找到的人。

在出发前的那间音乐餐厅里,我跟恒豪讨论过旅程中要找的女孩子,卢宜娟不是我的女朋友,却是讨论最久的一个。他一直对她有所疑问,为什麽我们能持续联络十四年,却不曾真的在一起?「是不是其实你根本没喜欢过她?」恒豪这麽说。

「不,我很确定我喜欢她。」

「那怎麽可能不想在一起?还是你不够喜欢她?」

「不会不够,很够啊。」

「那你们就真的是一对神人了。」

「神你个头。」

「我说的没错啊!很多人都说如果你真的很爱那个人,你心里会有一股力量把自己往对方推,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说话,想见他,想知道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想了解对方到底有多需要你。而这些你们都没有啊,这不是神人不然是什麽?」

「有规定互相喜欢就要在一起吗?」

「是没有,不过你们应该要在一起的。」

「为什麽应该?」

「你没想过,其实她可能在等你开口跟她确定什麽吗?」

「确定什麽?」

「确定要在一起啊。」

「她都说她不要在一起,她不想跟我确定关系了,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那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为什麽她可以跟别人确定关系,却没办法跟你确定关系?」

「那你怎麽不问我为什麽可以跟别人确定关系,却没办法跟她确定关系。」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为什麽?」

「这就是我跟她之於彼此特别的地方了,我们都觉得这样就好。」

「你回想一下,你跟她相处的时候是不是很快乐?」

「是啊。」

「是不是感觉彼此最适合?」

「嗯……有这感觉。」

「结果最快乐跟最适合的没有在一起。」

「会不会爱情就是这样?相处最快乐跟最适合彼此的,最好不要在一起。」

「怎麽说?」

「因为在一起之後,就可能会变成不快乐跟不适合的了。」

「你这是结果论啊。」

「结果就是这样,不是吗?」

「那我就想问一个关键问题了。」

「什麽问题?」

「如果她其实是想跟你确定关系,只是嘴硬不说呢?」恒豪说。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知道这世界最聪明的人是谁吗?」

「谁?」

「史帝芬‧霍金。他被人家称做现代爱因斯坦,他就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什麽都懂,就是不懂女人。」

「噗嗤!」我笑了出来,「所以你现在在暗示你比他厉害?」

「我是在说,如果他都不懂女人,你怎麽能确定她不想跟你确定关系?」

「就算现在知道答案,我们也已经六年没联络了,而且她也结婚了,来不及了。」

「不会来不及啊,你不是要出发去旅行了吗?如果找到她,问问她吧,说不定会有答案。」他说。

所以我来了,带着他的疑问,或许也算是带着我的疑问。

离开台北之後,天气就一直在变好。

到了南投,我把车窗打开,让风在车室里旋转着,在空气中我闻到台北不会有的悠闲与清新。曾经跟她一起走过的路都不一样了,我这才想起,有多久没到草屯了,又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如果她婚後有了孩子,应该也已经五岁了吧。

我拿起手机,拨出她的电话号码,通了,却没人接。

我猜她可能没听到,或是在忙,我循着记忆中的路径,配合导航,没多久便找到她家。

这时电话响起,是她的号码。

『嗨!迷路的人,好久不见。』这是她的开场白,六年不见的开场白。

*嗨!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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