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金石之音的幽玄之间,气氛却沉重了一个夏季。
卫冕者与挑战者双方都是戒慎小心的落子,彷佛多那一点声音会震走内心的深思熟虑,双方都拥有一鼓作气的气度,却是毫无後路可退。
绝处逢生的是哪一位似乎已经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伊角慎一郎天元挑战藤原光王座、碁圣、本因坊…旷世名局早在收官前已然展露端倪。
「阿光陷入长考了吗…已经过了整整五分钟了。」和谷咽了咽口水…双手已经掐住电视机外壳了…手劲之大让整个休息室都听见电视机的抗议声。
「啊…耶?还没下啊?」芦原见状有些不高兴了…却依然客气:「那个…和谷,你别再晃转播电视了…」
在冴木将这位激动的同门师弟拉回座位後,森下老师也到了休息室……
『和谷!克制一点!』看见阿光的成长,这一局又回归常态,舒心了不少,於是狮子吼一如以往的上演。
亮在一旁与仁志静静摆着棋,评估了一会儿…拿出章鱼笔记本:「…虽然光没什麽时间了,但这一手很重要。」陷入长考是必然的…
「嗯,今天对局完无论输赢,两位老师肯定比一般时候的番棋疲劳…」疲劳程度会跟上一回在山形的名人战一样吧…
虽然跟亮老师对社老师的名人战对局不同…不能说恐怖…但是这样稳重与新意并存的棋局、绞尽脑汁的每一手…若名人战亮老师与社老师之间是力量之战,那麽这一局就是穷尽双方思路的一役了……天啊…两种都好可怕,换做是我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晕倒…
「我们都还年轻,往後有得是机会磨练。」知道仁志想到未来,一方面向往、一方面畏惧…於是提笔开导,用词却是『我们』……明显的肯定与提携。
「是!」好高兴!
一旁森下老师立刻对着正在盘面上举棋不定的冴木:「看到没有!?人家阿光的弟子回答问题多简洁有力!」
「是。」
亮虽然脸色不变,内心却汗了一下……那是因为森下老师不知道仁志通常有些结巴,不过处理重要事情倒是还算稳当。
抬头对眼前少年稍作观察,却发现风暴的主角、本因坊门下的大弟子早已陷入了自家恩师尚未完成的对局之中,对周围情形充耳不闻………专注力惊人。
亮为此淡淡笑了一下…
眼见光似乎没打算这麽快落子,轻轻阖上双眼,稍作休息……思绪回到昨天那个暴风雨肆虐,宛如黑夜的清晨……
手上拿着上一回的眼科验光报告,亮有礼地递给医生,等待医生开口。
「嗯…一百度的散光…双眼视力变成一点零…复原得真迅速,别担心……角膜受伤还没有完全好之前验光,都是不准确的…你今天得重新验一次,确认完全复原之後才能进行接下来的重要对局。」职业棋士真耗眼力…
知道这位年轻病患无法开口…继续:「你都很配合没再继续使用隐形眼镜才能恢复得这麽快,之前的配戴时间实在太不像话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年轻时不觉得,等你们老了就知道………………………」
好不容易听完医生的唠叨,亮苦笑着离开。
接下来还要到耳鼻喉科与感染科…
光,你到底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光肯定没料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伤,所以影响直接传递到我身上。
一直戴着隐形眼镜…要不是我用自己的能力时时治疗,根本无法对局…自然也不可能如医生所说的复原迅速…事实上来医院只是想要有确切的数据掌握光的情形罢了。
走在医院长廊里,雪白的四周与窗外狂风暴雨相互陪衬,亮不为所动。
得快点赶回棋院,光的本因坊战开始了…
之後…等本因坊战一结束便要要求他将眼镜拿下来,真是太胡闹…我要把所有的隐形眼镜都没收,暂时别让他出门……
其实…我只是自私地想看牢他不让他离我而去…我觉得光是我的。
虽然只要制约与誓约依旧存在,我就有办法找到他…当然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得小心他与那位除念师接触……只可惜光完美的演技让我根本无法推测出他想要离开的时间点…
而且…光的内心深处是真的想要离开我吗…
光最重承诺,很难想像他心中的疙瘩竟严重到能令他毁约…
连在我面前都是完美演出……曾几何时我们的相处模式又回归原点?若不是电车上的倒影、提拉米苏…还有爸爸离开那晚的一切…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感受力。
光…你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些我们相濡以沫的岁月…那麽深刻的感情根本让我无法面对接下来即将失去你的未来,要说我没有你坚强,还是我没有你顽固?我真的不相信你带着回忆便能了无憾恨地活下去。
而我确实感受到光的存在感一天天消失,日益严重…好像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每每看着那睡在我身旁,眼如新月般弯起的眉眼…笑容…总让我觉得心酸。
随着室内一阵喧闹,亮确认自己眼睛无大碍後,思绪拉回现实。
「喔??那家伙居然来个相应不理!?」和谷再度从座位上弹起身,双手也再度扳到转播电视上…又一阵电视机抗议声。
『和谷义高!!!』
随着一阵噪音过後,众人才由和谷的脑袋转而看见正常的全萤幕画面。
也真难为了身为幽玄棋室中两位老师好友的和谷九段……重情重义又热爱围棋的青年肯定紧张,只是表现还真有些夸张了……
「这一手下在这里略显猪突,却不失是个好点…」一直在门边与本田静默无声地摆棋的越智总算出了点声息…示意自己依旧存在。
「…该说这位置的确是首选了…以伊角的思路推测,无论如何发展…这一手…」和谷颇有些崇拜却又不甘心地说着:「…好家伙…阿光下的这一手,四面八方都顾到了。」
「…的确,倘若换到这里…也不大妥…」
「那样的话万一阿慎在这里飞,阿光就很危险了…不成啦…」
另一边幽玄棋室当然没有这边讨论得这麽轻松自然,棋盘两端的两位棋士,至交兼对手俱是冷汗涔涔…潮湿的衬衫在西装外套下贴着後背,依然感受得到汗滴滑落背脊的轨迹…
伊角落子之後,拿起一旁的手巾擦拭手中的汗水,冰凉柔软的触感稍稍缓和了两颗心中的热度…内心与掌心……这样的思考程度简直是疲劳轰炸,却是万分难得的一局,看似和谐却是险恶重重。
这一局…或许局外人难以明了,但在我跟阿光之间却已接近尾声。
能以十二万分的棋艺回应你的缜密思路……为挚友送别,我真的很庆幸。
光则是将摺扇开了又阖、阖了又开地思考着…脸上不动声色。
局势渐趋明朗,纵横交错的网络下,危机与转机交互层叠,但自己已然算到终局…相信阿慎也看到了…………只是…
只是这一局难得的棋谱,还是想在幽玄之间好好的完成…阿慎也认为我们有责任与义务持续落到最後一子吧,能与这样互相了解的对手,在风雨微凉的夏季、庄严的棋室里…共创棋局的快乐…
以後…怕是没机会了…
那些曾经在日本这块土地上关照过我的人们…也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两人持续数手交锋对峙。
暴风雨至今日已化为柔润小雨…凉凉的氛围让棋盘两端两人都放松下来後…回荡在宁静的空间,连做为裁判长的辻冈忠男九段也轻舒了一口气。
史上最年轻的名誉本因坊诞生时,日本棋院几乎是要放鞭炮庆祝;棋院之外,所有平日围绕在光周围的朋友们都欢天喜地。
有熊出没围棋会所一片欢腾,椿大哥貌似不太在意却连续打破两个盘子、某不良司机在公路上狂飙引起交警注意、市河小姐与广濑先生手舞足蹈,北岛轻哼了一声嘴角却是戴着笑意…
韩国,一众年轻棋士在徐彰元老师住处摆棋,永夏二话不说便与安太善开始覆盘检讨,秀英直嚷嚷着永夏无趣,决定先与徐老师乾杯庆祝一下。
中国棋院里,杨海不知跟赵石打了什麽赌,看赵石哭丧着脸,很显然是将宇多田光的最新珍藏版合集给输掉了,乐平在一旁窃笑的同时,陆力传了简讯给亮光两人道贺。
伊角低头认输的那一刻,镁光灯照亮了整个幽玄之间,有的镜头向着伊角,也有的向着光,但深奥幽玄的氛围依旧,众人算是十分克制。
而当伊角再次抬起头凝视前方时,却只见到卫冕者怅然若失的神情…
「…结束了呢。」连道别都结束了…
「…随时都可以再开始的。」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你回来。
和谷挤到两位挚友身旁:「不会结束的,因为每天都有日出。」掐过电视机的双手用力拍着棋盘两旁两人的头:『哇!脏死!你们满头是汗!』
「因为你的头衔战次数太少了才会少见多怪。」光坏坏地讽刺调侃。
和谷闻言,却不如以往躁动:「……你总算恢复笑容了。」
「是吗…抱歉,让你担心…因为心中不再迷惘,所以就轻松多了…」确认摄影记者已经拍好盘面後着手收拾棋局,面向伊角:「…覆盘吧…」十年前,京都,以棋会友。
「嗯,覆盘。」十年後的今天,以棋送别。
亮默默地坐到光身旁,经由伊角与光两人的神情与对话更加确信…
光是真的决定离开了,而且居然只有伊角知道而已。
将近十年前……也一样,光第一次回到草原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伊角,总是能在这个人面前露出放松的神情…为他撤下心中遗憾的半局残棋。
经历了十年,我还是一样只会给光添加压力吗…
对不起,光…即使…即使你不愿意…即使…
即使如此,我依然会尽全力挽留,我不想让昔日的美好成为过眼云烟。
邓丽君《我只在乎你》、《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草知道在这里放这首歌有点怪异,曲风也不搭,但文中带过的『我不能够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的意境,心中觉得莫名的相似…因此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