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最终达成最後的心愿在家咽下最後一口气，然後长眠不起，其实的其实那画面不管过了多久，都会彷佛昨日一般萦绕心头。
很多事情在早就知道结局的那一天，面对结局的时候依然会让人「干」得要死。那一天老爸把我们都叫到床边，看着他消瘦到不成人形的脸颊，纵使有再多的眼泪其实也不敢落下，因为我害怕只要一但落下眼泪，就再也停不下来。
老妈用一只手牵着老爸，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老爸消瘦的脸，『怎麽不休息？』
老爸努力牵起嘴角辛苦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用着虚弱的声音说：『以後就要睡很久了，不差这一点时候。』
『你在乱说什麽？』老妈的眼眶开始泛泪。
「对啊！老爸你还要陪我们很久。」
老爸只是依然勉强笑着，叫着老哥的昵称，『大弟，把我扶起来一下。』
老哥听到了老爸叫他，马上扶起老爸让我把枕头垫在老爸的背後，老爸这时候又咳了两声，老妈轻轻着拍着老爸的胸口，『不舒服干麻还坐起来？』
『我想要好好的再看看你们。』
「爸！你又在乱说话。」
老妈眼眶里的泪也滑落下来，『龙仔你不要乱说话了。』
老爸对着我轻轻微笑一下，牵起老妈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擦去老妈脸颊上的泪水，『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
『老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老哥在一旁说着。
老妈用手握着老爸摸着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一边掉眼泪一边不断的点着头。
老爸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有人可以躲过这一天的，出来跑总是要还的，老天爷没有让我在路上被人家砍死，已经算对我不薄，让我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一下。』老爸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眼神是如此坦然、如此平静，像是已经超脱生死一般，但在那样的平静之中，又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一种不舍，因为那一丝的复杂里，却让我感觉到无限温柔。
『牵ㄟ。』老爸看着老妈，眼神里充满了抱歉与不舍：『我这辈子，欠最多的就是你，你跟我一起这麽久，没有让你过到什麽好日子，常常让你烦恼，家里也都是你在打理，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一定更糟糕。』
老妈不断的摇着头，泪水从眼睛里滑落，用着早已哽咽的声音说：『跟你在一起，一点也不辛苦，也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然谁来宠我？』
老爸淡淡的笑着，吃力的伸出手，替老妈抹去脸上的泪水：『别哭，我荒唐一辈子，唯一最聪明的事情，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娶你过门，有了你跟这两个小的，我觉得我这辈子什麽都有了。』
老妈没有说话，眼泪依然不停的掉着。
老爸把眼睛看向了我跟哥哥：『弟仔，哥哥，你们两个也这麽大了，要听老妈的话阿，你妈是除了你们两个以外，老爸最疼的人了，如果这个家没有了你妈，我都不知道该拿你们两个怎麽办，我如果不在了，你们要照顾好老妈，她可是你老爸这辈子最爱最宠的女人，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因为你们也是老爸的宝，哥哥你要好好工作，弟仔阿你要好好念书，你们不要跟老爸一样。』
『老爸你会好起来的。』
老哥在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除了老爸以外最坚强的他正在强忍着泪水，因为他的话里已经有哽咽的感觉。而我的泪水早就已经从脸庞滑落，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怕一说出话来就会变成嚎啕大哭。
老爸摇了摇头：『别哭，男子汉哭什麽哭，答应老爸，你们会记得老爸的话，尤其是哥哥，你是老大，老爸走了之後，你就要代替我的位置，好好撑起这个家，好好照顾你妈还有你弟。』
老哥这时候也没有办法接话，只能不断的点着头，虽然老爸只有说了简单的几句话，但是里面却充满了老爸对我们的不舍，也因为知道老爸对我们的不舍，所以我的心，好痛，好痛。
这一天老爸说完话之後，就这样一直睡着，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就此长眠。老爸真正长眠那一天，葬仪社跟那些以前老爸的兄弟们很快就赶到协助我们处理後事，但是到了这时候我跟老哥反而哭不出来，因为看到老爸停止了胸部的起伏那一瞬间，好像一切的真实感都已经失去。
只是一直依照着叔伯的交代，机械式做着一切关於後事的事宜，例如从怎麽帮老爸换上衣服，什麽时候该哭，什麽时候不能哭，过路钱该怎麽烧等等，只能不断藉由身体的忙碌来麻痹自己，但是偶而假寐的时候，这时候也只能假寐，因为你根本不可能也没办法好好睡觉。
只是当睁开眼睛的时候，你总会希望这是一场梦，彷佛眼前的灵堂，失去体温的老爸，不停哭泣的老妈，正在烧过路钱的老哥都只是一场梦，而且会让你不禁想问：「这场梦她妈的要做多久才会醒？不要再开玩笑了。」
然後有好几次我都想跑到老妈面前对她说：「你看老爸只是睡着了，老爸等等就醒了。」
然後转头对着跪在灵堂前烧过路钱的老哥说：「老哥不要再烧了，老爸只是睡着还好好的，不信你等等。」接着把老哥从金纸堆拉开。
只是这一切的假象却如此的真实，这一切的真实却又如此的无法想像。
或许是在潜意识之中，我根本无法接受这麽夸张的事实，是我无力面对的事实，但却也是无法逃避的真实。因为等我睁眼醒来的下一分钟之後却可以感受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氛围。
而且很奇怪的是自从老爸失去呼吸与心跳之後，我跟老哥反而留不出半滴眼泪，就算别人叫我们哭，我们也只是用着很像哭的声音说着我们该说的话，是否老哥跟我都还觉得，这只是一场梦？让人想醒却又醒不过来的梦。
於是只能把自己抽离那个现场抽离其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悲情且不好笑但你又不能不看的这一场肥皂剧，不断骂着「干你娘」
我跟老妈还有老哥送完老爸在这个世界上走的最後一程，在那一路上我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看着老哥手上抱着由老妈所挑选的老爸微笑的照片，然後附和道士交代记得提醒老爸的几句，「老爸过桥喔」，「老爸上车喔」，「老爸下车喔」，期盼老爸的灵魂能够一路好走紧跟着我们。
虽然不知道这样老爸是否真的会听到，但我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为什麽这些句子里，就是没有「老爸该回来了」这个选项。
又为什麽最後回到家里面的只剩下一幅像画像的照片，以及一抹我们一家人再也看不见的无声笑容。
等老哥放好照片安置好一切，跟一直帮忙家里丧事的叔伯们说完了感谢及寒喧之後，老妈用着我听过最疲惫的声音说：『我想要睡一下。』
老哥对着老妈说：『那我跟弟出去走一走顺便买晚餐。』
老妈点了点头转身进房，老哥看着我，『走吧！』
那天也正好是入冬以来的第一波冷气团，傍晚的天空这时候也下起蒙蒙细雨，我跟老哥走到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下来，或许是天气忽然变得太冷，公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而且都准备朝离开公园的方向走，本来热闹的篮球场上也空空荡荡。
我看着身旁的老哥，本来一直很壮硕的他，这一阵子似乎也消瘦不少，无声在我跟老哥之间蔓延，却又对於这样的沉默很安心。虽然我心里有许多的话想说，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哥忽然搭着我的肩膀，看着我微笑，『弟仔，想哭就哭吧！』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所组成的一句话，但那一瞬间彷佛让我回到从前，在这个公园里的另一端，老爸陪着我跟老哥打完球，坐在长椅上的时光，眼前老哥的脸似乎也跟着老爸的脸重叠，那像似的微笑，相似的眼神，而我的眼泪也在这时候溃堤。
我不断的哭着，哭着，哭到後来变成了啜泣，然後一边说着：「老哥，老爸回不来了，老爸回不来了。」老哥只是不断的拍着我的肩膀，虽然很娘，但谁管得了这麽多？好像哭得越用力，就好像可以把这一切的不甘心给哭醒。
不知道哭了多久，老哥似乎不畏惧老爸是死於肺癌这件事情，从口袋里拿出菸盒，从里面拿出三支菸放到嘴边点燃，拿下了两其中支，一支依然在自己的嘴边，一支放到我跟老哥的中间，一支则递给我，然後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抽吧！一起陪老爸抽支菸，抽完这支菸就不可以再哭，我们要好好照顾老妈，不要让老爸担心。』
我接过菸深深的吸了一口，却被这样的浓烈给呛到不断的咳嗽，老哥在一旁大笑，『谁叫你吸这麽大口？』
我又拿起菸放到嘴边，一边还忍不住的啜泣着，一边慢慢的吸进去，感觉菸进入肺部，慢慢的吐出，看着吐出来的烟在细雨间飘散空中，彷佛有些什麽情绪也一起被这些烟吐了出来，贪婪的吸入更大一口，然後吐出，在不知不觉当中慢慢停止啜泣。
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老哥跟老爸说的那种我不懂的意思是为什麽，因为那是一种寄托，一种无法向他人言喻的寂寞。
嘿！亲爱的老爸：
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我们一家人都很努力的在生活着，我跟哥都有听你的话，好好的照顾着妈妈，有空的话，要回来看看我跟哥还有妈，我们都很想念你，尤其是妈，就算过了这麽久，有时候经过妈的房间，都会看到妈妈对着你的照片在说话，虽然你说要哥代替你的位置，但是爸！你知道吗？有些人，是永远无法被代替的，永远。所以要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一直很想念你的弟仔阿
Amadeus2012.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