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大多数初次离家念大学的大一新生来说，新鲜人的生活总是在忙碌探索和乐趣纷呈中揭开序幕。
学期一开始，各系学长姐为了迎接学弟妹的到来，除了系上的迎新宿营之外，还与外系一起举办联合迎新，顺便让他们结识学伴。
而今年C大生物系的联合迎新竟破天荒地与体育系合办，原因无他，正是因为两系该届新生的男女比例正好互补。往年总是生物系男多女少、体育系女少男多，但这一届却恰恰相反，因此就凑合着办了。
胡恩晋对这类表面上是迎新、实际上跟联谊没两样的活动兴致缺缺。但自从他搬进男生宿舍两个多礼拜以来，不管是系上直属学长带他去家聚，还是和其他三名室友闲聊时的话题，三两句不脱「怒力奋斗救宅男，脱离去死去死团」、「联谊吸睛一百招&白目十大禁忌」，或是「如何第一次交女朋友就上手」，听得他很烦腻。
尤其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的事。
这段期间以来，他跟王婉婷闹完冷战，大吵小吵便轮番上阵。昨晚王婉婷总算主动打电话给他，说她这个周末会回家，问他是否也能回来陪她。然而，当他说明这礼拜系上有迎新活动，恐怕没办法配合的时候，王婉婷积忍压抑许久的歇斯底里就发作了。
「哦？这麽说来，迎新在你心里就是比我重要吗？」说到这里，她哭了，「还是说，重要的其实不是迎新，而是某个参加迎新的人吗？」
「婉婷，你在胡说八道什麽？」胡恩晋皱起眉头，对她过度泛滥的敏感、猜疑，他愈来愈疲於应付，原本心中尚存的爱怜也被这层疲倦一点一滴磨蚀殆尽。
「你这是在对我发脾气吗？你心虚了对不对？」
「我做了什麽事情要觉得心虚？」
「这问题你应该要问你自己！」
「够了，婉婷，我不想再跟你谈论这些，因为我发现我和你根本无法达成『共识』，讲再多也是白搭。」
「胡恩晋！」王婉婷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冲着他大嚷，「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今天如果立场对调过来，你说想见我，我一定会二话不说推掉所有外务！」
「你完全不需要这样处处迁就我，况且我也不会提出这种不理智又强人所难的要求！」胡恩晋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声量也提高了不少，「婉婷，我们都上大学了，各自有全新的生活要适应，你──」
「那我之所以愿意处处迁就，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麽？我是为了你！我需要你的关心、想念，但就是不需要你的理智！」王婉婷对他下了最後通牒：「我这个周末就要见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胡恩晋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忍住没真的发脾气。默数三秒後，他僵着声音说：「这个周末我不打算回去，要是你那麽想来参观C大，随你便，但我没空当导游。」
语毕，他立刻切断通话。想了下，乾脆直接打开手机外壳，拆了电池。
他真的不想再跟她吵这些没有意义的无聊事，再吵下去，原先一份美好的情感就要吵没了。
最先熟识的室友江志勇正好走出寝室，要去上厕所，看见三二六寝唯一脱团的胡恩晋脸色相当难看，便拍了下他的肩膀，随口问道：「你是怎样啦？跟女朋友分手罗？」
胡恩晋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尽管没有说话，但那心灰意冷的眼神其实已说明了一切。
「哇哩勒……不会吧？真的被我说中罗？」江志勇吓了一跳。
虽然说平常大家总是又羡慕又嫉妒地挖苦他，亏他说早早交了女朋友，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没看过最先上桌的总是小咖的开胃菜？但真要被甩了，也不是什麽好事，毕竟谁都不想寝室陷入低气压。
「我没事。」胡恩晋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间，「只是……有些误会。」
「是喔。」什麽误会，说得那麽好听，其实就是跟马子吵架了嘛，江志勇猜想。「欸，那後天晚上在斗牛士的联合迎新，你去不去啊？」
「去啊，为什麽不去？钱都交了。」重新戴上的眼镜的他，又是一派镇定。而且兆亭之前也说她会参加，就当作去找老朋友聊聊也不错。
「那你女朋友……」
「这又跟她没关系，我做什麽也不用事事向她报备。」话一说完，他就转身回寝室去。
「啧啧，看不出来他也有这麽性格的一面。」江志勇不禁作出如此评价。
这次的联合迎新，老实说，生物系男生大部分都是冲着斗牛士的美食才去的，几乎对体育系学伴不抱任何期望。在他们的假想中，念体育的女生哪个不是金刚芭比？光是结实的二头肌、三头肌，轻易就能电死他们，说不定真要打架还打不赢。
或许是因为事前不抱期望，也就不会有失望，等大夥在斗牛士校门口前集合相见欢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想像跟事实大有出入，其实体育系的女生虽然普遍身高高了些、皮肤黑了点，但她们身上有种阳光般的开朗气息，是其他科系的女生少见的，一见面很快就聊了开来。
在两系学长姐的安排下，由体育系女生抽签决定自己的学伴，再拿着事前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戳戳背对自己、按学号排排站好的生物系男生，给对方惊喜。
当李兆亭走近那位六号同学，那道熟悉的背影让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不会就这麽巧吧？
於是，她乾脆出口喊了声：「阿晋！」
果不其然，对方一转过身，就是胡恩晋本人。
「兆亭！怎麽是你？我不会刚好就是你的学伴吧？」胡恩晋微怔，然後也跟着笑起来。
「宾果！」李兆亭笑着点点头，将手上的富士苹果递给他，「实在是有够巧的！而身为好朋友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说其他废话。喏，小小心意，请笑纳。」
「这应该是上礼拜伯母来看你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水果吧？」胡恩晋一眼看穿。
「哈哈，对啦。不过这可是最高档的苹果，超好吃的喔！」李兆亭大笑着解释。
「我知道啦。」胡恩晋失笑，将苹果仔细慎重地收进自己的斜肩背包里。
「胡恩晋，原来你跟你学伴早就认识罗？」一旁的江志勇瞥见室友跟对方熟得也太快了，就跑过来凑热闹。
「嗯，我们高中同校。」
「啊这样是有什麽好玩的？我们来交换啦！」江志勇笑闹着提议。
「你想得美！我才不要。」没想到胡恩晋立即一口回绝，赶他回去，「你快去跟你学伴培养感情啦！」
「啧啧，我说你这样就不对了，有必要美女当前就把室友扔一边喔？」江志勇故意耍痞道。眼见胡恩晋要瞪人了，赶忙对李兆亭说：「这位同学，你学伴前天才跟女朋友大吵一架，心情不太好，那他就麻烦你了。」说完又扮了个鬼脸，马上闪人。
「江志勇，晚点回寝室你就死定了！」等胡恩晋没辙地回过头来，却迎上李兆亭若有所思的神情。「阿亭，你别听那家伙乱八卦。」
李兆亭只是耸肩笑笑，淡淡说了句：「走吧，学长姐在叫我们进去了。」
事实上，前天晚上，她也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王婉婷的来电。
但她几经衡量，决定选择缄默，不对胡恩晋提起只字片语，因为这显然不是她有资格插手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应该将她牵扯进去；而在厘清一切之前，她最好保持置身事外的姿态。
原本今天的联谊，她确实有考虑过是否该找个藉口婉拒出席，但她找不出说服自己这麽做的理由。是呀，凭什麽她要为了王婉婷无凭无据的揣测，将自己大学生涯的美妙开始白白赔进去？
她李兆亭的人际圈可不是绕着对方的感情世界打转。况且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如果因为王婉婷的猜忌就和胡恩晋拉开距离，搞不好看在她眼里正是作贼心虚的表现，到时反而让她更有话可说，只会愈描愈黑。她又何必那麽听话地挖坑给自己跳？
算了，别再想那些乌烟瘴气的事，今天联合迎新，就是要玩得开开开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