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太多猥琐搬不上台面的事,像盘根错节的老树藤一样,镶在宁晓晓的灵魂里成为她不可抹灭的一部分。但也正因为如此,种种死去的过去不论是过去了还是没过去,宁晓晓都当它是回忆里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对宁晓晓而言,比起被那些旧事揪着不放,她更希望有些人有些事物有些场景就永远是回忆里的那样,不变不老。
就算苍老,於她也无关痛痒。
「同学们请往後走,拜托请往後走,还有人要上来。」公车司机透过麦克风喊道。
宁晓晓被迫走离原先站立的地方,侧了身让後方要下车的人往前走,往後挪了几步到後边一点的地方,因她原先就站得比较後面,公车後方的人走了,自然就有座位空出。宁晓晓也没多想,觑了个空就坐了下来。
然後也不知怎麽地,宁晓晓的目光就被前方的人给吸引了。
那是一个相当好看的後脑杓。
宁晓晓知道这样盯着别人看不大好,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前後长圆的智慧头型,和被整理得乾净滑顺的短发。是宁晓晓喜欢的那种。说她保守也好,老派也罢,宁晓晓非常不喜欢现代人用发蜡抓得高高刺刺的发型,看着总让她不舒服。
有着好看头型的男孩微微侧过脸望向窗外,宁晓晓看得忘我,被这小小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也装模作样地看着窗外。半晌才又转回视线盯着少年。
只一眼,宁晓晓就听见了心动的声音,像是最静谧地夜里被敲响地钟鼓,一声一声被无限放大,回荡在寂寂的长夜里如此震人。
甯晓晓面上镇静,心理却是翻江倒海地惊慌失措。
她告诉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没错的。但越是这样想,宁晓晓就越移不开视线。少年的侧脸太过美好,缕缕地阳光在少年脸上形成交错的阴影,少年微敛的双眼,纤纤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筛出淡淡的影子,直挺的鼻子,以及好看的下颔线,被宁晓晓一一收在眼底。
青春不是一首谁都能唱的笑忘歌。
但此时此刻,宁晓晓竟听见心脏剧烈抨通作响的声音。一瞬间竟有着让公车就这样开着,驶向天荒地老的诡念。
一见锺情什麽,真是太猥琐了。宁晓晓在刻意地看向窗外,又忍不住转头盯着少年之後默默地想着。
人贵有自知之明,是以当少年起身按铃,准备要下车时,宁晓晓很淡很淡地笑了。市立第一中学,又是一个吞不下口的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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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宁晓晓反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有些脱力地後倚在墙上,还得不着痕迹地用狠决地眼神来掩饰她已经没什麽力气这件事情。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凶狠的目光什麽的。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何况是宁晓晓这般身世的女孩。
弹指之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佛说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而这一弹只足够宁晓晓想起第一次到牢里探望自己父亲的事情。不怎麽愉快,甚至有些阴暗。
彼时宁晓晓八岁,那天她早早就被简云拉了起来,几乎是立即地,宁晓晓就察觉出妈妈的情绪有些不一样,病态的那种。像是等了许久终於要如愿以偿的前一刻那种几近疯狂的冷静。
宁晓晓毕竟才八岁,再怎麽懂事也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看见妈妈不对劲的样子,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而那时,宁晓晓的妈正在给她穿裙子。
「呜……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岂料简云只是双眼缓缓瞪大,望着自己沾满尿液的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满是眼泪鼻涕的脸,偏过头,简云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笑声,她在宁晓晓乾净的上衣擦了擦,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把那件裙子往上拉,一边说:「没关系,晓晓这麽懂事,怎麽会故意呢,来,乖,我们把裙子穿了啊。」
竟还是要宁晓晓穿上那件脏了的裙子。
宁晓晓此生难忘,每个走过她身边的人摀着鼻子那厌恶的眼神。伴随着种记忆的,是自己父亲嫌弃的脸。
就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罪过一样。像是要用眼神吃她们母女俩的血肉一样。直到很後来的後来,宁晓晓才明白那眼神的含意,那个男人怀疑自己不是宁家的种。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而现在宁晓晓就是用这种眼神在看人。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好笑,一真以为这种只能用囧字形容的事情只会发生的小言里面,怎麽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团团围住。还被人抢先甩了一巴掌。不过更好笑的是她自己竟然还可以若无其事地自我调侃。
明明应该要害怕的,如果自己能够表现出畏惧的神情想必就符合了眼前少女的心意吧。
可她偏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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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米养百样人。
小的时後甯晓晓常被她妈恶狠狠地弹了额头,拧着耳朵给揪到门外。然後她妈会指着巷口韩家像泼妇一样地破口大駡,内容不外乎是明明年纪差不多,怎麽命运就不一样,自己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老公还给人关在牢里等等云云。
年纪尚小的宁晓晓唯一能做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稍一轻举妄动等着她的就是好一顿打骂。
这样的结果导致几乎是必然地导致了宁晓晓破碎的童年。也许从外表看不出来,宁晓晓样貌好,像烟雨江南里从薄雾之间踏着迤迤步伐而来的女孩。齐浏海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小巧的鼻尖,微微嘟着唇。不是意义上的美丽,却会让人萌生宁静安详的感觉。但这仅仅是表像,随着遗传而来的,是埋在宁晓晓骨子里的疯狂。
其实宁家本来不是这样子的,他们本来也可以好好的过日子,简云当初会看上宁晓晓的爸不是没有原因的。彼时郎才女貌,宁晓晓的爸极有生意头脑,可就在他们要发家时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情,一夕间弄得宁家几近家破人亡成了现在这模样。
简云变得神经质,宁家当家的都入了狱,唯一正常的就只剩下宁晓晓。
但她的正常其实也是偏离了轨道。
宁晓晓是个冷静的有点异常的少女。小学时的一堂自然课上老师示范解剖螃蟹,在场的小女生全都不忍心或者是害怕地哭了出来,男生也剩几个逞强地盯着,只有宁晓晓一动不动地盯着老师的动作。
自然老师觉得这女孩挺有趣,问说你怎麽不怕呀?岂料女孩只是疑惑地回问:「老师,螃蟹怎麽还不死?」
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女孩子,眼睛黑白分明的,那眼神自然老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