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徐震罡彷佛要将他前半生的委屈全数倾泻殆尽一般,颓然坐在浴室里,几近崩溃地掩面恸哭着。
尽管范翡青已经体贴地将浴室的门阖起,让他一个人好好地收拾悲痛的情绪,那听得令人心酸不已的嚎哭依旧一声接一声地窜进耳里。
她索性拨了通电话到管理室,拜托阿祥明天替徐震罡临时请一天假。
阿祥本来还想对他们开个暧昧的玩笑,然而听见话筒那端传来疑似徐震罡的悲泣声,他就识相地立刻闭上了嘴。
「嫂子,徐sir到底怎麽了?他没事吧?」
「是发生了一点事,但……总之,他需要时间好好沉淀一下。阿祥,拜托你了。」
「好啦,我知道了。那徐sir他就麻烦你了,有事的话随时call我。」
「嗯,谢谢。」
挂上话筒後,范翡青朝主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禁深深地叹了口长气,随即走进厨房,开始就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张罗一些吃的。
到餐馆工作的这段时日以来,她的厨艺也进步不少,更从大厨、二厨那里学会一些道地的韩式料理,只是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做菜给别人吃,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范翡青明白以徐震罡眼下的心情,根本就缺乏食慾,但他精神上已经严重受挫,如果连身体也跟着垮了可怎麽办?多多少少还是得哄他吃一点。
所以她在每一道料理中都加了开胃的泡菜,室友阿姨教她做的泡菜。
等热腾腾的韩式石锅拌饭、泡菜煎饼和香气四溢的辣味豆腐锅上桌之後,徐震罡也稍微收拾好情绪,虽然神色依旧激动,但最起码已经冷静下来,可以和他人对话了。
「翡青,不好意思,我──」
「震罡,你先过来陪我吃饭吧。」范翡青不打算与他谈论与室友阿姨有关的任何话题,因而在他说完之前便截断他的话,拉着他坐到饭桌边,递了一双筷子给他。
「……吃饭?可是,已经过十二点了……」徐震罡怔怔地反问,有些不解地看了她,又看看桌面上看似十足美味、他却毫无胃口的食物。
「深夜凌晨就不能吃宵夜吗?」范翡青摘下手上的防热手套,褪下围裙,坐在他身旁,「我知道你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这样对我来说正刚好,人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其实吃不出菜肴真正的滋味。明天中午休息时间,大厨要测验我到餐馆工作以来学到了多少,要我做午餐给大家吃。但你也知道,我在之前可是完全不会下厨的人,所以我怎麽可能会不紧张呢?所以趁现在你还待在我家,就请你担纲白老鼠,帮我试试味道罗!」
面对她诚恳请托的眼神,徐震罡怎麽可能有办法拒绝?因此,尽管他半口饭也吞不下去,仍是举筷伸向面前的盘子,夹了一口煎饼,送入口中咀嚼。
只见他嚼着嚼着,眉头轻轻地皱起,而後随着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先前已哭得通红的眼眶又再度溢满了泪水。
「韩式料理就是这样,辣味偏重,冬天吃了很快就会暖和起来,夏天就会让你热出满身汗。」范翡青一边说,一边将面纸盒移放到他面前。
随即她也跟着拿起大汤勺,舀了一匙辣豆腐,送入嘴里──
「哇哈──辣!好辣!」从小一向不擅长吃辣的她,立刻冒出一额头的汗,赶紧抓起水杯灌了一口。「糟糕,我好像不小心放太多辣椒了!这是要怎麽吃?」
然而,徐震罡尽管早已吃得满额大汗,却依旧不动声色地一筷接一筷、一匙接一匙,非常捧场。
「震罡,如果对你来说太辣的话,你就别吃了。」范翡青心里很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要让他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没想到却弄出了一桌可怕的辣味地狱料理。
「不,不会……很好吃,真的……」徐震罡边吃边回答,眼泪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脸颊,甚至渗入嘴角和手上的饭碗里,「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也嚐不到……这个熟悉的味道……」
范翡青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地放下碗筷,抽出面纸,趁着他咀嚼吞咽的空档,替他拭去难得脆弱尽显的泪水。
「翡青,我妈做的泡菜……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得跟她一样好吃……」
「嗯,我非常同意。」
「可是,她走了……我以後再也没有机会──」
「谁说的?只要你想吃,开口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做给你吃呀。」范翡青出声打断他的懊恼与自责,「你知道吗?我学会做的第一道料理,就是阿姨教我的泡菜喔!我还记得第一次腌好的泡菜开封时,我立刻供奉给阿姨试吃,她给我打了九十分,还称赞我颇有天分呢,还说只要多练习几次,一定可以完全传承她的手艺。」
「……是这样吗?」徐震罡放下了碗筷,略显迟疑地问道。
「当然。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吹牛,其实我根本没那本事?」她故意激他。
「不,翡青,不是这样!」他连忙否认,神情低落地稍稍垂下头,「现在的你,已经完全知道了,我是怎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还有那些我无法启齿的过去……我怀疑……我是不是有好到足以让你这麽上心?」
他话一说完,范翡青也几乎同一时间捧起了他的脸,然後在他极其错愕又诧异万分的情绪中,相当生气地狠狠吻住他,甚至在与他分开前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作为惩罚。
「……翡青?」徐震罡有些茫然地望着她罕见的愤怒眼神,却又不自觉地为此时此刻整个人都在发亮的她着迷。
「徐、震、罡!我最後一次慎重地警告你,以後别再让我听见刚才那种侮辱我男朋友的话,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她很生气,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徐家过去发生的不幸,是你造成的吗?不是!是两位长辈之间的问题没有处理好,日後才酿成的悲剧!这一切压根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在当时那种无从选择的状况下,做出你身为兄长该做的事情而已!」
蓦然间,徐震罡紧紧地拥抱住她,紧得彷佛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体内,那麽迫切而渴求。
「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会让我当真的。」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范翡青回应得理直气壮,还握起拳头在他的背脊重重敲打了一下,「徐震罡,你实在太可恶了!我是因为有你才能重新挺直腰杆面对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在拯救了我之後,却这麽乾脆就放弃扞卫你自己,那我又算什麽?一出自我感觉良好的笑话吗?」
「翡青!翡青……对不起……」
「没错,你是欠我一句对不起。那种不把你自己当作一回事的言论,之後别再让我听见了。」范翡青的语气柔软了下来,终究不忍心再对他多加苛责,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般地轻拍他的背。
「那……你会原谅我吗?」徐震罡下巴倚进她的肩窝处,隔着她柔软乌黑的发丝,痛哭过後的沙哑嗓音掺杂了几分难得的示弱与讨好。
「只要你不伸手推开我,我就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
「你能保证吗?你要拿什麽做担保?」徐震罡进一步追问道。
「这可伤脑筋了……我的爱情已经交给你了,除了这条命,恐怕再也拿不出其他值钱的东西来。你说我该怎麽办?」范翡青不由得苦笑。
「范翡青,你真的非常、非常过分。」
「为什麽?我哪里过分了?」咦?怎麽会换他反过头来指控自己了?
「你让我除了爱你,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徐震罡听似叹息的认命口吻中,只有对她百分之百的折服。
范翡青愣了愣,然後怔怔地反问:「呃嗯……这样,很不好吗?」
「不,简直太好了,好到让我害怕万一哪天又失去……」
「你不会抓紧我吗?」
「可以吗?」
「废话。」范翡青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好像爱上了一个笨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