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柔软的高级皮沙发中醒来,被雨声吵醒的,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来得无声无息,却马上可以下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一个别墅大厅,墙壁刚粉刷完,装潢的木材和工具还没收拾,是即将装修完毕的样子,看得出来格局非常雅致。挑高的屋顶和一旁的落地窗映着外面的灰色。
我抬眼,看见一位美丽的女人的双眼,但她马上别过头去。我模糊地转头,看着管以诺。
他正盘腿坐在一面墙前,墙上有些地方布满了淡淡的铅笔痕路。管以诺身旁地面摆了几罐颜料。他手中的硬毛刷笔一笔一画落下,乍看之下白底的墙好像已经贴了几块温婉的蓝绿色海洋磁砖。
他的每一个动作间格不长而且轻巧,每一笔划落得精准,彷佛帮女孩子上妆般仔细。
我看看表,已经下午,我睡了两个小时,他应该画超过两个小时了,我看到那血管浮在他右臂内侧的青色。
我轻轻打了个哈欠,他转头看我ㄧ眼,回头又画了几笔後站起身。
「唉,腿麻了腿麻了。」
美丽的女人抬了抬她保养得宜的下巴微笑「今天麻烦你了,目前我很喜欢。」他和妇人又聊了一会儿後,我们离开了别墅,坐上计程车回公寓。
我煮了一小锅面。管以诺的手酸,他坐在地板上靠着矮桌吃面,那只蛇靠在他身旁。似乎是注意到我一直盯着他们,管以诺开始说那只锦蛇的来由。
「牠本来也住在那种大房子里,我的客户把牠从小养到这麽大,後来不知道什麽原因,牠从一天就一直只维持着一个固定一直线的姿势,我的客户觉得很奇怪,带牠去看了很多兽医。」
「嗯。」我边咀嚼边听。
「後来兽医检查不出原因,他们就带牠去中国看动物心理医生,检查出来的结果扯扯的。」
「嗯?」
「他们猜测,牠维持僵直不动的姿势是为了跟饲主比身高,等身长比较长时就可以把饲主吃掉。」他口齿不清,因为嚼着面。
「哦。」我挑眉。
「所以我的客户就不敢养了,我那次去彩绘他们的卧室,看到牠被关在一个笼子里,问了几句他们就送给我了。」
「听到这样你还敢养?」
「我的客户也跟我提醒了很多次,我也是试试看,先养在说。」
「牠後来多久恢复正常的?」
「一个礼拜。」
「真神奇…」我平静地表示赞叹。他耸耸肩,故意挪了一下位子把那球似乎快陷入沉睡的生物吵醒。
「巧合吧,欸,这样你会不会怕牠?」
「不会。」我耸耸肩,「我原本就很怕了。」
我跟他说,我怕是因为我听过大学时的一个朋友,他的室友也是养了一只宠物锦蛇,我的朋友很担心地问他「那只蛇会不会咬人?」他室友回答「不要担心,他很温驯,牠只咬过我一次,那次是因为牠实在太饿。」另一次是他室友买了一只兔子,丢进了蛇笼里,我朋友就有幸眼睁睁观赏一次动物探索频道的实况转播。
「光听我朋友的遭遇就够我担心了。」
管以诺笑了,他保证他一定会注意把牠喂饱,而且不会让我看到。
吃饱已经傍晚,管以诺的房门没关,他戴着耳机,坐在房间地板上慵懒地挤颜料,一张长宽约五十公分的画纸挂在他的衣柜旁,然後他拿起浸在马克杯中的水彩笔,有一笔没一笔地涂抹着。
我打开笔记型电脑,讯息栏内有关於工作的留言。
南欧的地下拍卖会上一幅印象派的水彩画以约五百万美元卖出,我点开附图。那是一幅模糊的深蓝色与灰色当底色,其中几片如羽毛般纤薄的白色花瓣与弱不禁风的茎叶,隐约看得出是几朵瓶中的洋葱花。
据当时拍卖会的监赏家:与原作惊人得相似。
我并不是什麽行家,画瞥了一眼就关掉了,讯息栏又传来一声提示声。
明天收包裹,编号是…。
关掉电脑,那股淡薄的空虚感再次席卷我。我灌了几口冷凉的水,转头瞟了一眼这个年轻的新室友,然後摊软在沙发上让脑袋放空了一会儿。
雨天,蛇,美丽的女人,画,画家。像童话故事里的元素,组合地如此简单,悲伤的是,我不知道情结哪里要如何修改,心里空出的部份才能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