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蝶棲 — <中> 重棲木

幽清北苑明烛相对,焰色流瀑映洒夜霄高悬的婵娟有似红月凝晕,彼方数点寒鸦轻啼。

重栖今暮未将一身黛紫祭服褪去,改换较为无拘的便裳。只因於後日涟弄教主便与祀主沁月成婚,含他在内的五司祭便为这如魑魅蚀野般的大小琐事而弄得空不出闲暇。就连回到寝宫亦是得被迫处理教内其余闲事,唯有於潋清那儿稍些歇口气。

祀主为天琅内大小时庆时的主祀,传之其为护持国内四海之主神所派遣,就连教主亦对其敬畏三分。千载来因为制衡高权,教主会将五司祭其一指婚给当代所承之的祀主。而沁月现岁已届十九,因小权高位重而养得几分娇纵,但其貌亦是似天仙落凡的脱尘柔艳。

轻迈已被他的行迹抹去大半清碧苔草的门槛,已届桂扑叶槁的深秋时季,枯重深枝却轻掩赤辉铺洒於满庭焰花,唯望白裳少女将一双雪足浸入一池寒泉间,澄莹水珠附於若琢的玉腿上,檀口哼着小调,好不惬意。

於他眼中,她是落於此地似花锦簇的赤蝶间的一点梨白,那袭蝶翼般的纱服一振一展皆是恸心攫神的明艳空灵。

此蝶,名谓潋清。

甫她闻背後暗响窸窣跫音,潋清将落在池间玉足抽起,一双灵眸乍现千般流光,有似寒星镶睛,「涟弄大……」回眸间望见清玉似的俊逸容颜,奕奕眸光不禁黯淡几分。

她欲起身,重栖却抢先蹲起身子,明紫华袍的下摆散於华英间,有是於此方天地蓦然轻舞的紫薇吐幽。寒眸偶然瞥见湿溽的双足,一双似江南远山的黛眉不禁一蹙,便轻捧莲足,一滴一点地用紫袂拭净,只闻他幽幽道,有似曾忆的一曲玉笛泣,「夜深露重,如此也不怕冷到自个儿。」

望见这亲昵的动作,潋清似乎已然习以为常,非但不羞赧,反道气定神闲地令他拭足,淡柔嗓音却蕴着几分愠怒,「为何今日晚了半个时辰,待在这儿无人同我说话很闷的啊!」

他却未覆答,仅俯首来回轻拂玉足,半晌间寂然无声。潋清轻哼一声,伸出蔽在罗素流袖间的玉手,水葱似的手指机俏地缠上束於玉冠後的柔细乌发,如此似乎仍不满意,将紧系青丝的发带松开,一流乌瀑便散於清秋夜风。

「教主於明日大婚,今日被一些事耽搁了……唔,好了。」他抬眸望见她莹透的眸子正灼灼地凝瞋着他,她那不安分的手仍是缠着他的乌发,「明晨侍女会来这儿为你梳妆,你便随着她前去主宫参礼。」

潋清却恍若未闻此语,收回摆弄发丝的手,眺向华楼间明烛映悬,弦声吹欢,洁皎月影清尘光,千重浮华绘百世,诉不尽无限贪欢。

一声喟叹轻响,玉手伸向清白似枯骨的月,有似轻抚银莹月华。忽有翩蝶伫在冰白指尖,宛若采食瑶花玉蜜地欣然振翅。

重栖正觉讶然,此处栽遍满庭烈红虞美人,此花虽朱艳却蕴奇毒,寻常蜂蝶倘若误食其蜜顷俄间便会亡逝,故魇明台总是一派蝶绝蜂杳的景像。

却见她卧倒在池旁的庭苑,花盏轻拂净瓷般的娇容,「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哄我入睡麽?我乏了。」

见其重栖不禁轻笑,亦随着她卧於其间,惟见花影婆娑。两人之隔不过咫尺之距,他几乎能望晰她那恍若细琢的玲珑眉眼漾出俏笑,他未饮杜康却已心醉,轻抚她耳边碎发,嗓音沉柔,「想听什麽?」

「什麽都行。」双目凝阖,颤翕羽睫有似墨蝶轻覆。

「多载前,有个人,他年幼时家人皆因保下他一条血脉而亡……」

尚她意识游移之时,她却只聆身旁的男子又低声一笑,兴许今日候到丑时才盼到一人愿与她说话,其余人皆畏她憎她鄙她,才会犹未听毕便困倦沉眠,她仅於捕捉到几许零碎片段。

也许在梦中可以见到涟弄大人啊,她这样想着。

如此,便踱入腻甜似蜜糖的梦乡。

重栖虽睇见她已凝眸沉睡,口里道念的轻语却未因而歇止,稍些起身将外袍褪去披在柔似朴柳的身子,撑着手继续喃道,「而後他阴差阳错成了司祭,将他的名字弃之若敝,得了这万人称慕的权位,他仍日夜忧惴不安,直到那时方知道他承之其名……」

习常搦管操弧的手覆上她已然深眠的面庞,眸子澄透似渠水,却因惫倦而阖下,只余他沉沉道,恍似梦呓,「望卿化蝶,轻翩入华阁重阙,孤无所依,故成重栖木,共眠盼佳期。」

重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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