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气味让我感到安心。
可能是因为旧书的味道吧。
不必勉强开口说话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安然。其实我很好奇那些多话的人为什麽会这样,是基因那里出现了问题还是什麽吗?怎麽会有人一天可以想出这麽多话来讲?
而且我好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安静到只听的到脚步声。学校的图书馆很少人进来,大家都说这里是书呆子聚集地,那些人缘不好、被排挤的资优班同学都会来这里图一片清静。这里有一个磁场,所有隐形人都会被吸来这里,就连管理员也都是那个样子,不太会与人交际,说起话来笨拙的可以。我偶尔才会来这里,因为我虽然不喜欢涉入人群,但也不会刻意将自己与人群隔离。我喜欢与世无争,不去招惹他们,但也不会去讨好,跟同侪们保持着这样不会太靠近也不会太遥远的距离。
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有跟曜理说话。因为我们吵架了。
当我正坐在书桌前试着整理我礼拜日上课要准备的报告,他那时刚从外头进门,我没有特别注意他。他站在他的位置上一直都没有坐下,站了几分钟後他走近我身旁,先是无声的递给了我一帖红纸,接着他试着开口,「这是你的信。」
我只看过眼,接着继续看着我手中的资料说,「嗯,放着吧。」
「看看吧。」
「我没空,先放着。」
「你一定不会看。」他将帖子推到我面前。我板着一张脸看着他,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不理解,另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莫名其妙,开始感觉到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恼怒。
「就打开来吧。」他认真诚挚的眼神像是一种请求,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帖红纸是什麽。我瞪着他,故意很大动作的拿起那帖红纸,从信封里抽出那里面的信。
「我打开了。」翻开那张折叠的喜帖,喜帖总是会有的香味扑进我的鼻子里,但我没有看一眼,我仍旧是用力看着站在我前面的曜理。他有点无奈的皱眉头。
「曜理,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对我吗?」我随手将喜帖一放,转身过去继续埋头我刚刚被打断的资料里进行汇整。
「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後後悔。」他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又带有一丝怒气的回答我,他对我从来就不会口气差,顶多也只是一点点。
然後我们沉默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早晨。
那算吵架吗?我也不太确定。
随便从书柜里抽出了一本书,纸质已经泛黄,封面堆积着些许灰尘的麦田捕手。我找了一个角落坐在地板上,我不喜欢在阅览室看书,感觉很尴尬。我随意的读了几页,读累了就阖上书本,看着四周发呆。
我身旁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好像是一阵啜泣声。我往书柜中的缝隙透视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她拿着书挡着自己的脸,努力的压抑自己的眼泪。
我仔细一看,曜理他们班的班长,李毓侦。
她是一个长相清秀,气质文静的女孩,应该说是安静。她就像那种我叔叔阿姨那年代高中时期会去追的那种功课好又一丝不苟的女孩,不过现在怎麽可能,这种同学都会被大家排挤、嫌弃叫书呆子、被误会是那种跟老师关系很要好的马屁精爪耙子。
听说她暗恋曜理,所以她们班上其他杨曜理那些超级粉丝後援会的三八都会有意无意冷嘲热讽。
不过我不讨厌她。直觉上我并不讨厌她,看着这女孩我就是不会想要欺负她…很怪的说法,算了。
我不知不觉的走近她身处的那一个书柜,我轻声慢步的走向她。我看着她,她嫩白的脸蛋因为哭得情绪而刷上些粉红,她的眼睛如水却有些红肿,眼眶下推积着的黑眼圈不知道是因为读书而熬夜熬出来还是因为哭才会这样。
太刚好了,我的口袋里还留着仅存一张的卫生纸,是之前吃晚餐时,在医院多拿的。它还很完整,因为我不太会洗裤子,如果没有很脏的话。
我走至她面前,蹲下来,等到她发现了我的存在,我将手中的卫生纸面无表情的递给了她。
她犹豫的收下,她跟我并没有太大交集,是偶尔因为社团的事情交谈过几句。不过显然一张卫生纸不太足够,她用力的清了清鼻涕让自己比较好呼吸一些。女孩子的眼睛就像海绵一样含水量很大,很容易就又掉下了好几滴眼泪,我真不懂。
我脱下我身上的外套,折好并且摊平了一边袖子递给她,她疑惑的皱了眉,但她笑了,而且终於说话了。
「你在开玩笑吗?」她说。
「拿去用吧,如果不够的话。反正这件衣服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件。」她笑着接下我手中的外套。
「我看电视,别人都是递手帕。」她抱着我的外套遮住那憔悴的脸庞,但是破涕为笑了。
我因为蹲太久有些脚麻,而且又重心不稳,我跌坐到地板上。她看见我手上拿着的麦田捕手,她好奇的问,「你也在看这本书吗?」
我将那本麦田捕手拿起来翻开随意看看,「是阿,只是想看看而已。」我看了她渐渐恢复神情的脸,「你看过吗?」
「前一阵子才刚看完,我觉得那本还满值得看的,而且男主角跟你很像。」
「我觉得啦。」她补充,已经不再哭泣了。
我本来没有想借这本书的想法的,不过就是想到她说了那一句男主角跟我很像,所以吸引了我。
我没有问她为什麽哭。反正後来她心情也平复了,接下来我们两个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我发现我们可以对谈。虽然讲的好像我是什麽会咬人的怪物别人靠近不得的样子,不过我觉得她跟我,是一样的频率。
嗯,跟我很像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事。
离开图书馆之後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都坐在我们宿舍附近的咖啡厅里看书写作业,不知不觉的就这样待坐到天色渐暗。我一个人走在行人道上,一旁的车马穿梭,让步伐慢的我显得很格格不入。昏黄的路灯从高处晒下,让那条其实不远的路感觉很漫长,可是我很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
今天真是美好的宁静的一天。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在想什麽阿?我大多都在乱想吧。
正当我走到了宿舍楼下的时候,我见看一旁停车处那一边,有个人安静的坐在其中一台机车上。驼着身子,好像在思考着什麽事。那身影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但他总让我感觉熟悉。当我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曜理。
我没有出声呼喊他,只是走近他身後看着他,他看样子是刚打完球,他的车子坐垫前放着一颗被球网包住的球。我也查觉到车子的把手挂着一只塑胶袋,里头装满了一些东西。我静静的看着他许久,他也一声不吭的喝着手中的饮料。
等一下,那是酒。
他没有停歇的一口一口喝着。
这家伙酒量最差。连我都比他好。
我走上前,「曜理。」他慢慢的转头过来看着我,眼神已变的涣散,脸以及耳根子也红了。
「煦。」他对着我微笑。
我觉得好奇怪,他通常不会这样叫我,他都会笨笨的喊我阿煦。
「你又喝酒了。」这句话是直述句。他看着我,始终都只是微笑,他点点头。
「晚了,进去吧。」我拿起他的袋子包包,扶着他一边手臂,陪着他一跛一跛的走。他的酒气真重,而且他又打完球,汗水与酒精的交织,我的鼻子被薰到不能呼吸了。
他身体一半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再加上我自己也有书包,我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了。因为如此使得我的动作很不俐落,我笨拙的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没有办法顺利打开让我感到有些不耐烦。我翻了好几次白眼。
终於让我进房间了,我先随意的将我们的东西放在地上,伸长一脚去把门给关上。我没有办法将他放置在他的床位上,我只好把他先安置在我床上。
让他也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子,我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看着塑胶袋里好几瓶空了的罐子,这家伙还喝不少嘛。
刚才的折腾让我流了不少汗,我进去浴室洗了身体。过程中我想着,他为什麽要喝酒?他心情不好吗?我真不懂。
不把头发擦乾,我将他的毛巾沾湿并且拧乾,走出浴室就看见他卷曲身子躺在我床上的画面,就像一只赖皮的小狗。
我坐在床尾看着他,受不了他身上的酒气,这样会害我睡不着,我试着去擦拭他的脸颊,脖子,还有身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他闭着双眼,但是当我将冰凉的毛巾触碰他的脸颊时,他颤抖了一下。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沁凉的感觉,也许是毛巾解了他因酒精而散发的体热,当我擦拭着他脸庞时,他也稍稍的迎合着。
他稍微睁开眼,我以为他醒了。
「你到底?」我有点不耐烦,但我知道他可能还在迷茫,伸展了身子,又闭上了双眼,一翻身他用下半身压着我。承受着他的重量,我一方面觉得很无奈,我翻了翻白眼,将毛巾的水硬挤在他脸上。他又睁开了眼。
「我是不是…」他醉茫茫的开口,停顿了好几秒,我皱着眉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他轻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掌怎麽这麽大……
「像白痴一样?」
其实我想说,对阿。但还是算了,我怕他揍我。虽然知道他喝了酒不会有任何意识,但我却认真的回答。
「你不是白痴,你只是傻子。」
他轻闭着双眼,尖挺的鼻子埋进我的手掌,就像小狗一样。
「我…傻子?那我就跟你一样了啊,呵。」他无意识的勾起微笑,清脆的笑了。我停顿很久,脑袋霎时空白。我听得出来他说我是傻子,但我却不觉得生气。
「嗯,是阿我是傻子。」我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