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一年,冬。
平安京的冬雪是很漫长的。
樱花树的枝头上缀着还未化掉的细雪,此时,一波又起的大雪随之而来。
在平安京,冬季象徵着禅意之季,古寺染白茫,河道雾渺渺,是许多文人墨客最喜爱的季节。
文人墨客举手投足间都拥有他们一惯的风雅,淡雅之间散发着数不尽的风情,那骨子底的风雅也依偎着浓艳的樱。
他们说,雪景纵使有着令人心神安宁的寂清,却比不上开得妖艳端丽的樱花,所以,他们等待,等待来年的春樱绽放,为平安京再添上几分闹意与赏也赏不尽的樱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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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儿,睁开双眼就这样了。
身旁所见的物品她全都不熟悉,外头飘的寒雪味窜入她的鼻,令她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坐起身来,环绕室内一圈,只有昏暗的烛火照映。
她所躺的地方下头是榻榻米,上头还铺有软垫,无意识地抚摸榻榻米上的纹路,心中的困惑与不安逐渐扩大。
用着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拉开房门,紧张与不安笼罩全身,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唰——
白茫茫的冬雪染遍大地,眼前是个大的令人瞠目结舌的中庭,周围种植几棵冬樱,淡粉的红为这银白世界染上数不尽的风情。
引着川水的池,清透澄澈,池边摆放几盏紫灯笼,具有照明的功能,也有引人进入幽幻缥缈的境界。
这是个幽谧的空间,对她来说却是几乎陌生的空间,她呆愣了好一会儿,忽地,规律的脚步声缓缓的朝她的方向而来。
一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雍容华贵气质的女人,她身穿日本古代贵族才能穿着的十二单衣,正对着她露出轻浅的笑容。
「菩萨保佑,昏迷三日,你终於醒了。」柔柔的声音,如春风拂过她的全身。
她不记得六道珍皇寺里头有这麽气派的中庭啊……而且这个穿着夸张华丽服饰的女人是艺妓吗?
「请问这里是?」她只知道她一定还身处在日本。
「这里是孚羽王府,大人这三日可是担心的很呢。」温柔到彷佛可以沁出水的声音,让小梅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孚羽王府是什磨东西?寺庙吗?
那个大人是住持吗?
还有眼前这个女人,不会是住持的老婆吧?
一串串连绵不绝的问题在她的脑袋瓜里不断的盘旋,最後她开口问道:「请问有饭吃吗?」
「有的。」女人以袖半遮脸,笑着应答。
当小梅看到眼前的饭菜时,顾不得什麽举止礼仪,一切都等她吃饱了再说。
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竟与乡野武士般粗野的翘脚而坐,并狼吞虎咽的吃着她所准备的饭菜,她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孩以男人之姿坐於榻上的样子,只觉得这孩子举止很不一般。
「请问现在是几月几号?」小梅吃饱喝足之後,又再度开口问道一直坐在前方直盯盯看着她的女人。
「仁安一年,十二月十一号。」
仁安一年?
轰——
宛如五雷轰顶,在她脑中嗡嗡作响着。
她熟读平安京的历史,当她听到仁安这两个字,身体就不停的颤抖。
不是开玩笑吧?
夫人看着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中还念念有词,赶紧上前慰问,「你还好吗?」
「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走上前激动摇着女人的肩膀追问,吓得女人面露惊恐。
「平、平安京孚羽王府邸。」
轰轰——
平安京?
仁安一年,西元一一六六年,距离现代有八百四十七年,很好,她可以安心去撞墙了。
身躯一软她又再度陷入黑暗中,在昏厥的前一刻她只希望能够一昏就昏回原来的世界,什麽平安京都将在她的记忆中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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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於平安京洛东的孚羽王府邸,是当今後白河上皇的表亲,贵为皇族,虽有尊贵的头衔与极大的权利但孚羽王向来不参与政事,过着附庸风雅的生活。
「夫人,当日那位被你救的女子可无恙?」孚羽王脚步轻缓,踏着地上的冬雪。
「不大乐观,昨日有醒来,可一下又昏过去了。」
当日鹤雪夫人领着女眷到寺里参拜祈福,回程的途中看见昏倒在路旁的一抹人影,身上所穿着的服饰是她从未看过的奇怪衣裳,细雪纷飞,那孩子身上穿的衣物是无法抵挡寒冷的,於是她把她带回府邸照看。
一想到那孩子情绪失控,激动的追问自己到底身处在何处,直觉告诉她这孩子或许已经失忆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转的。」孚羽王轻拍鹤雪夫人的脸,笑盈盈的说道。
「是的,大人。」鹤雪夫人这才纾开紧皱的眉,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们的互动如同清雅的白樱看似淡然却透着化也化不开的浓情。
平安京,仁安一年,西元一一六六年——
这句话不断在她脑海中转着,转的她头都快晕了。
「啊——」倏地,她从梦中惊慌的跳起身,双眼依然紧闭,不敢睁开,她怕一张眼这一切都是真的。
胡乱的在地上爬行,当她的双手触摸到榻榻米上的纹路时,鸡皮疙瘩早已窜遍她的全身,浑身颤抖着。
缓慢的张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依旧是那古老陌生的鬼地方,令她崩溃的放声尖叫。
「啊——可恶啊——」
她该死的穿越了,而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那口号称可以通往冥界的水井,都、是、唬、烂、的!
听见尖叫声的女侍踩着慌张的脚步来到她的房内,「小姐,您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看见有人来,她止住刺耳的尖叫声,带着水雾的眸子直瞅着站在前方的女侍。
「小姐?小姐?」
不行,她现在的举动活像个疯子,若是她又拉着这位小姐的手直喊她是从八百年後的未来人,然後自己竟然被一口破井阴了,而且重点是谁来告诉她,为什麽她的日语可以溜成这样?
说以上这种疯话来吓古代人真的是罪过而且极为不道德,最重要的是,她真的会被当成疯子,搞不好会被关起来,囚禁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禁燃起要好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雄心壮志。
「我……我什麽都不记得了。」她的眼眶泛着薄雾,泪水彷佛下一秒就会泌出。
女侍不知所措的睁着眼看着她,正当她们俩大眼瞪小眼正看的起劲时,一抹淡雅的幽香随着风吹入室内。
「太好了,你终於醒了,可别再吓我了。」鹤雪夫人来到她的身边,用着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阿菊,去准备一点薄粥来给小姐食用。」鹤雪夫人转头吩咐着,只见女侍优雅的伏身,离开房内。
她打量着第二次见面的夫人,皮肤如白雪般吹弹可破,讲话轻声细语,典雅的美丽在她身上表露无疑。
「夫人,我什麽都记不得……」她故技重施,不过这次她的泪水可真的被她给挤出来了,愈哭愈觉得自己可悲。
她现在真的是很想哭啊!只是哭的动机不同啊!
「可怜的孩子,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鹤雪夫人伸出手顺了顺她的长发。
「孩子,你可记得自己的名?」
她摇了摇头,演戏当然要演全套。
鹤雪夫人琢磨了一会儿,「不如就叫小梅,很衬你。」
她在心中大惊,小梅就是她在现代的名字啊……转了半天终究还是这个名字。
「是,以後我就是小梅了。」
鹤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随後,小梅拭去眼角的泪与鹤雪夫人相视而笑。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有了依靠,一个温柔如雪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