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光晕洒了一屋子,没了知了的鸣叫,麻雀的吱喳显得特别吵耳,晚秋的凉风拂进了东院书房的窗子,闹的满满一案的宣纸沙沙作响。
「孟…孟姑娘……」
一声略显唯诺的叫唤声自孟莲耳边响起,让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她试着睁开眼皮子,谁料这肩头一动便是一阵刺人的酸疼。
咬了咬牙,她费力的睁开双眼,外头过分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
现在是什麽时辰了,她又怎麽会躺在这个地方?
「崔尚呢?」
孟莲哑着声,脑子还有些浑沌,只是看着身旁的丫鬟,毫不忌讳的问道。
「回…回姑娘的话…少主子一早就出府了,临走前只交待奴婢要好生伺候您…」
按了按发疼的额角,她昨夜似乎维持了一整晚不动的姿势,只怕吵醒怀里睡的死沉的人,也难怪背颈一阵疼,这下好了,彻底落枕了。
看向还站在一旁的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丫鬟抖的厉害,说话也结巴的很。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孟莲先从榻上起了身,然後伸手要拿丫鬟手中捧着的热布巾。
就在她伸手的那一刻,丫鬟果然猛退了一步,手也明显的抖了一下。
「你怕什麽?」孟莲簇眉问道。
「奴…奴婢该死。」丫鬟被她这麽一问,吓得连连道歉,头垂的越发的低,「昨…昨儿个姑娘和少主子同榻而眠…姑…姑娘也算是少主子的人了,奴婢万不敢有任何怠慢…」
听着丫鬟结结巴巴的解释,孟莲愣了一愣,什麽叫做也算是少主子的人了?她和他虽然关系不浅,但还不至於是他的人吧?
瞥了一眼那丫鬟,孟莲心里虽有些羞恼,但不可否认的,她确实有些高兴。
「罢了,布巾拿来吧。」她摆摆手,也不再介怀,笑着说道。
丫鬟立刻恭恭敬敬的捧着热布巾递上去,让她擦拭脸部。
「我等会儿要一个人在园里待待。」孟莲开口道,心里盘算着与夫人赏花的约定,「谁也不许跟来。」
「是。」丫鬟接回布巾,弯身退了下去。
步入紫云阁,孟莲便瞧见早起了身,正一脸兴致勃勃的望着窗外的美人。
「让夫人久候了。」她失笑着走到她身旁,替她披上一旁的薄纱罩袍。
「现在就去麽?」美人眨着眼睛看她,那双眸子里泛着迫不及待。
孟莲又笑了出来,点点头,「可喜这日子不错,天气晴朗的很,阳光也不太烈,适合夫人赏花儿。」
美人露出高兴的笑容,让孟莲扶着她下床,复而轻叹道,「我不知多久没出外头了。」
孟莲笑而不答,只是撩开淡色珠帘,小心翼翼的搀着美人踏出紫云阁。
一跨出门槛,一抹柔和的阳光便洒了下来,美人张了张口,仿佛想接住那抹金光似的,伸手举向湛蓝苍穹。
孟莲牵着她踏过青绿嫩草,清晨的朝露还未全消,沾的两人的绣花小鞋一阵湿。
一大池的紫莲摇曳在池畔边,连绵至几千里之外,如烟似雾,美的像幅画,仿佛置身桃花仙境。
清风拂过,柔和淡雅的花香袭卷而来。
美人看着这副景象,彻底怔了神。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莲花池,从她房里的窗子也能窥见此景,可是这次,她的心却像被撼动了似的,眼神失焦的望着前方。
「夫人可曾亲自出来赏莲?」孟莲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着她问道。
「没有。」美人轻声开口,轻的仿佛呓语,「从来没有。」
孟莲笑了笑,正想说乾脆以後每日都带她出来晒晒太阳时,却被她的开口截了断。
「如果…哪一日,我真的死了,怎麽办?」
孟莲猛地一怔,看向身旁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开口的美人,胸口顿时一阵痛。
「夫人怎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夫人虽然身子骨弱,但奴婢一定…」
她还没说完,却被美人的眼神给硬生生打了住。
如此温柔,如此悲伤,润泽如静止的湖水,仿佛看透一切世间红尘似的,清澈透亮。
美人见孟莲怔怔的望着自己,笑着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放不下尚儿,我和这孩子一直都没有很交心,他又是那麽一个性子…」
她垂下眸,「我一直待在这紫云阁,和他感情不像一般母子…」
美人突然握住孟莲搁在腿上的素手,孟莲吓了一跳,抬眼看她。
「孟莲,虽然和你相识的时日不算长,但我知晓你的性子,我信任你,答应我,帮帮尚儿,我知道你能够帮助他走出来。」
孟莲稍稍惊了一会儿,以为夫人早知道她和崔尚之间的事,但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夫人从未出过紫云阁,又怎麽会知道这种事呢?
她缓缓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覆上美人握紧她的手背。
「夫人尽管放心,一切奴婢自会尽心尽力。」
忍了一整天肩颈的疼痛,孟莲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不禁龇牙咧嘴一番。
没好气的推开东院书房的门板,她一脚跨了进去,瞪了坐在榻上的崔尚一眼,後者正挑起一边俊眉看着她。
「怎麽?」崔尚双手环胸,开口道。
孟莲瞪着亮晶晶的眸子,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见她因愤怒而格外晶亮的双眼,崔尚闷声笑了笑,「托福,昨晚睡的不错。」
孟莲被他的闷笑给笑的没了辄,只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僵直着脖子站在他面前,不肯就这麽坐到他身旁。
「坐下。」崔尚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对她倔强的偏过头,确因此伤到了受伤的脖颈,痛的直咬嘴唇的模样,皱起了眉,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修长而粗糙的十指轻撩开她的发丝,他拿了放在一旁的软膏,抹了一点在指腹,轻轻柔柔的擦在她的颈上。
孟莲被他这麽一扯,全然枕在他膝上,就好似昨夜他睡在她怀里的情景,感觉他的大掌正覆在自己的发上,勃颈因为药膏的关系而凉丝丝的,她稍稍垂了眼睫,视线正巧落在他腰上的玉佩环带,只消一吸气,便能闻到属於他身上的味道。
涂完了药,崔尚把她从自己怀里扶了起来,牵着她下了卧榻,走到书房中央的案头边。
深色的木制案头上摆了笔墨纸砚,一张宣纸放在正中央,上头是他俐落的笔迹。
「知道这是什麽字麽?」耳边,他轻声问道。
孟莲吸了口气,「我还没傻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那张宣纸上,正是一个「莲」字,她虽然认得的字不多,但至少自己的名儿是会写的。
她垂下眼,身子往後一仰便轻靠在他怀中,「你可会教我怎麽写你的『尚』?」
他一手环紧了她的腰,另一手执起她的掌心,然後食指在她掌上写了他的名字,「记住这个字,以後写信会用到。」
闻言,她笑了起来,「你又知晓我会写信给你?」
那双黑沉的眸子正望着她,透着隐隐的情绪,在她看清之前,那抹情绪便又消失不见。
「如果不想写信也行,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好了。」
她怔了一下,随即红着脸笑骂道,「你这是要毁我清誉!我可还是冰清玉洁的待嫁闺女来着。」
「待嫁?」崔尚黯着眸子,语气里多了丝威胁,「姑娘可看上了哪位公子,我定会去『打探』一下的。」
孟莲笑了起来,连手指都跟着发颤,伸手便抬起他的掌,在他的掌心上写了他刚教她的字,「这是他的名字,你尽管去『打探』没关系。」
崔尚收起了手,转而拖住她的下巴,闭上眼,把他的答覆吻了回去。
她在他掌心里写的那个「尚」字似乎正隐隐发着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