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你，我是真的准备好放开你的手。
即便那会让你永远忘记我。
※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孟扬狠心别过头，挤出这句话。他不晓得这样做对不对，但他知道，如果小宇还留在他身边的话，肯定会舍不得离开他。
「不要丢下我！」
小宇露出惊恐的脸，死命摇头。他想牵住孟扬的手，无奈被对方躲开，一双小手只得紧紧抓住孟扬的衣角，不敢放开。
不过，孟扬逼自己不去听小宇的恳求，转过身硬是不去看小宇。
「不要……不要……这个世界我只认识你……」
「我是为了你好……」
小宇的泣声几乎要让孟扬缴械，他知道一旦回头看小宇，他就会舍不得放开他。
「我不想投胎，不想忘记你……」小宇从身後紧紧抱住孟扬，开始放声大哭。虽然他脸上依旧没有泪水，但那楚楚可怜的泣声却让人听了不觉动容。
「笨蛋，这样你会永远无法得到幸福！」
一向死要面子的孟扬，这次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可小宇已经哭到说不出话了，只是一直拚命摇头。
「我不要幸福，我要跟在你身边。」
终於，孟扬还是投降了，为那位身後哭得不成人形的小宇。他转过身，蹲下来紧紧抱住小宇，抱住那没有温度的身体，终於忍不住哭了。
他不知道该怎麽做才是为小宇好。
他讨厌自己的不乾脆，不忍心。
他讨厌自己或许成为小宇投胎的阻碍。
「你要我拿你怎麽办才好……」
一向习惯有彼此陪伴的两人都知道，谁也不想离开谁。但心中却为这种奢望感到无比沉重。
那天，他们还是回家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唯独牵着的那双手没有放开。孟扬的心情很复杂，他甚至还打算隔天开始去寻找那位叫阿毛的人，想从他身上问出更多关於小宇的事情。
也在今天，孟扬才发现，原来他比自己所想像的还在乎小宇，在乎这位从他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的男孩。
算算从他们正式认识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形影不离的两人来说，已是一段留下许多美好回忆的时光了。
回忆越多，也就越对未来感到沉重。
从早上出门的两人，回到家已是晚上了。不过孟扬也没有吃晚餐的胃口，只是随便吃点东西，就和小宇回到房间了。
小宇早上还在看的书，被丢到床边的地板上，孟扬把它捡起来放回书柜。而小宇只是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孟扬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背对着小宇。
他在心中仔细回想小宇自从遇见阿毛後的种种反应。那不像是慌张，比较像是逃避，他发觉小宇在逃避什麽。
还有刚才小宇在孤儿院的表情，他突然觉得，小宇其实早就知道孤儿院并不是最初的地方。这些孟扬早该察觉了，可是心中的那股担忧让他忽视了小宇异样的反应。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关於投胎的事，还有最初的地方。」孟扬首先打破沉默。
身後没有回应，似乎代表默认了。
「如果投胎的话，你也会喝下孟婆汤吧。」孟扬苦笑。
「我不会投胎。」
又是一阵沉默。
「……也许你现在投胎，哪天我们还能在这个世界相见。」
「不要。」
小宇又闹起小孩子的脾气，可这一次，不是闹脾气就能含糊过去的。
「不然我们来做个约定。」
「……什麽约定？」
「如果你乖乖去投胎，到时候我会去找转世後的你，然後继续当兄弟。」
「可是我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你的所有事了……」小宇说出了连孟扬也不想承认的事情，但他还是故作坚强，没有放弃说服。
因为，一定要喝下孟婆汤，小宇才能忘记那一直禁锢他的罪恶感，才能忘记他所做的一切。虽然，小宇同时也会忘了他们曾有过的回忆。
忘了孟扬这个人。
孟扬强压心中那不断涌出的苦涩感，努力保持轻松的语调，想让小宇在最後无所留恋地离开。
他知道，所谓“放下心中所想的”，就是指他自己。小宇就是放不下他，才不肯去投胎。
他绝对不能成为小宇的阻碍。
不能。
「我不是也喝过了吗？但你还是一样找到了我，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孟扬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诺言，但为了小宇，他必须这麽说，必须放下心中的不舍。
知道小宇似乎有点动摇，孟扬又继续说下去。
「前提是，你一定要乖乖喝下孟婆汤，忘了我，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理你。」
小宇忘了他，才能忘记心中的罪恶。
这样也好，对谁都好。
「……你骗人啦！如果我忘记你所有事情，你哪可能还会来找我！」
「我一定会！就算你忘记我了，我还是会去找你，然後跟你说我们曾经相处过的回忆！」
说到这边，孟扬几乎无法压抑分离的感伤，他死命忍住泪水，不敢回头看小宇。因为他知道一旦在这种时刻让小宇看到他的眼泪，一定会舍不得离开他。
「……那等你找到我，我们要继续当兄弟，然後下辈子我想当你真正的哥哥。」
听到这句话，孟扬隐隐约约知道，这一次真正的分别大概要来了。他咬住下唇，隐忍住眼泪。一向鲜少哭泣的他，几乎都把泪水留给今天了。
他知道小宇也在哭，但这一次他不能去安慰他。
「好……最後不管谁先离开了，都要在黄泉路上等对方，来生做个真正的兄弟。」
「……说好的。」
「说好的。」
「…………」
「…………」
其实，孟扬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临。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麽快。
「哥，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哥了，下一次就是转世後的你。」
你要活着，才能寻找你存在的意义。
我不想你在我身边存在的意义，就是赎罪……
「你走吧。」
然後，身後再也没有传来声音。孟扬也没有再开口。
房间归於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扬终究是忍不住了，悄悄地回头看。
身後空无一人，房内只有孟扬。
孟扬怔了好久好久。
这是他第一次在视线范围内，看不到小宇。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会防备地盯着那团雾看。
他还记得，认识小宇後，他总会在平时不自觉盯着小宇的笑脸看。
他还记得……
不过才刚分开没多久，孟扬已经开始怀念小宇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离别的心理准备，可为什麽，当这天真的到来，他突然觉得胸口就像空洞一般，好像被人挖走了什麽。
就像这间房间一样，空荡荡的。
他这才发现……
原来所谓最初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初认识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