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寒,替你把窗户阖上?」大敞的窗口扫入的寒风将桌上的烛灯吹扑得一阵明、一阵暗。没有先回应初星的问题,江楚走向窗边,一边看着窗口,一面询问初星的意思。
「随你吧。」初星看着走近窗边的江楚,内心闪现些许不安。心下臆测着他方才是否听到了些什麽,但江楚只是神态寻常,脸上带着一贯淡淡的笑容,教她分辨不出。
江楚一袭银白衣袍,飘逸淡然,宛若月光所化。
初星想起方才雷铮一身雪灰色的衣裳,同样是月下淡淡的身影,却好像总没有人能比得上江楚一身澄净如澈,浑如天成。
江楚阖好窗,确认它掩得密实後,才回过身,看向身後的初星,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她仍执着长剑的手上。
「你……方才用剑了?」江楚眉心好似微微一皱,又瞬间消去。
「没有。」随口应道,初星轻轻一抛,长剑又端然挂回床头,剑鞘轻轻击在床沿的木柱,清脆一响。「有事麽?」
江楚徐徐走到初星身边,手上所执的小物凑到初星面前。是一个银朱色绣着银线的小锦囊,囊口微微被红线拉紧束起,小巧且别致。
初星低下头看着江楚递过来的锦囊,眼神充满疑惑,并没有马上接过。「这是什麽?」
「拆开来吧。」江楚唇角轻轻勾起如一弯新月,挂着浅浅笑意。
初星狐疑的眼神扫过江楚笑意如淡淡月华的脸庞,接过那个银朱色锦囊,抽开束口的红色丝绳,囊口松出一个小小的开口,初星执着囊袋的手微微一倾,装於锦囊里的物品滑落而出,沉甸甸地落在初星手上,一股冰凉沁入她的掌心。
凝神一看,竟是她前些日子在岚皋城市集上看过的那块月牙玉佩。月牙如勾,温玉如泽,润白通透,乍见宛如以水凝成,那般淡薄却不失高贵的光采好似能安定人心一般。
「你买下的?!」初星面色不动,语气却听得出有一丝闪现的讶异,但分不清是恼是喜。
江楚不急着应她,只是微微一笑,唇畔勾起的弧度恰如那块月玉如牙,清华不凡。
那日,他见初星盯着这块玉出神,原以为她是喜欢这块玉,却又总想不透为何她突然喜欢起玉饰来了,她穿着一向简单俐落,不喜欢这些无用碍事的装饰物。
自从那日下午,苏氏发现她的身分之後,江楚才恍然一悟。她盯着这块月牙玉佩,只是因为月──是她的名──就如同她常常看着夜空里的月亮发怔一样。
他才知道,尽管她总说自己忘了幼时的事,尽管她曾经那般厌恶自己的父母,但她却从来没有忘却过,自己真正的名。
「我不收。」初星冷冷扫过那月牙玉佩,将它连同那银朱锦囊递回江楚面前。
「初星……」江楚嗓音沉沉如夜里一道低回而过的风,他敛下眼眸,看着初星递回来的玉佩与锦囊,并没有收回,「还是我该叫你黎月?」
「我已经是初星了,不再是黎月。」初星说这话时,语气却不是平常那样冷硬,更像是有一股哀伤在话语里若隐若现。
「我不懂。」江楚看向她,眼神如深凝的一潭止水。
「你……是否觉得我很愚蠢?」初星讪讪失笑,别过脸去,「我在心底憎恨了那麽多年,竟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你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不是麽?现在又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江楚看着初星,自从第一次在山洞里遇见她,他就知道她是冷漠而倔强的。只是,若江楚真的认定了她天性冷漠,或许以自己的个性并不会过分地去招惹,可他偏偏一次又一次看见她脆弱失控的一面,他看过她满身是伤地晕厥在自己怀中、听过她在昏睡中沁着冷汗的呓语、看过她在阴影洒落的窄巷中沉痛不已的面容。
所以江楚知道,冷漠不是她的全部。或许她性子里真的有淡漠不喜近人的一面,不论是先天使然或者後天长成。然而,另一部份的她,却只如一头受伤的幼兽,溺陷在伤害的恐惧里,迟迟没有成长。
「曾经,我有一次的任务是一家三口。」初星双眸一敛,眼神忽地朦胧起来,好似兀自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在雷风帮的几年内,她接过的任务不计其数,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只有这一次的任务,让她如此印象深刻。
江楚没有打断她,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听着,注视着初星的眼神连自己也没有自觉地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一种有别於平常温和的温柔,如春日中轻轻拂过杨柳的风,有着那麽一点缱绻难舍。
「那夜,我隐身在庭院的树上……」初星的瞳眸逐渐泛漫,不成焦距。
那一夜,沁着秋夜的肃杀与凉爽,紧掩的窗扉透出鹅黄色的光线,在沁凉的秋夜中成为令人心安的暖源,而相应的是室内和乐无比的氛围。
即使隔着花窗与厚厚的窗纸,初星仍能清楚地听见温暖的灯前笑语,来自一对恩爱的夫妻以及备受宠爱的五岁稚儿。
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破窗而入时,那男人虽是惶恐,却像是反射动作般地将妻与子护在自己身後,那样坚决以死扞卫心爱之人的态度,让初星出剑顿了那麽一瞬,但也只有一瞬。在初星以长剑贯穿他的胸口时,他以奄奄一息的躯体死命地抓住自己,只希望妻子能逃出生天。
摆脱了那男人逐渐颓软的身躯,初星迅速地在前院赶上了正奔命的女人与孩子,女人跪倒在地上,涕泪纵横,哭求不止,而一脸惊恐的孩子被她紧紧搂在怀中,以命相护。
初星一身红衣,如以血染身的死神,艳丽却冷淡,执着一柄宛若秋霜化成的长剑,寒芒清耀,立在月色静静洒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