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酹江月 — ‧33

「孤星罗刹好锐利的眼。」雷铮笑道,那称美的话语里好似真蕴含着赞赏之意。

「若是要来为你大哥报仇,那就省下废话。」初星冷漠带着些微尖锐的话语恰似寒夜里带刃的星芒,一抬手,取下悬挂床边的长剑。

「若要报仇,那晚何必费力帮你解危?」雷铮抬眉,看向初星,眼眸如蓄着一方深不可测的幽潭,若有似无的笑意彷佛潭中细微难辨的涟漪。

「我倒不知道雷鸣有个这麽善心的弟弟。」初星仰首嗤笑。

「你杀了他之後,连声义父也不愿再唤。你当真厌恶他至此?」雷铮抬眉看着初星,问话的语气不似替雷鸣不平,反倒像是试探。

「他是把我当作义女吗?」初星讥诮笑道,一贯冷漠平静的语气因夹杂了鄙夷憎恶而微生波动,「你不提醒我,我还以为我只是他的杀人工具、或是泄慾的女妓。」

「他真的对你动手了──」雷铮从容平静的脸上闪现一丝讶异,随即又回复淡定。

「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对我有邪念?」听见他回应的话语,初星挑起薄若柳叶的眉,睨向雷铮,冷漠的眸中生现一丝质疑。

雷铮离开雷风帮已经那麽久,如何可能知道那个晚上雷鸣与她之间发生之事?那一夜,雷鸣屏退身边随侍的人,单独唤她前去。

那夜薄薄冷冷的月光洒在雷鸣偌大清寂的寝房中,只有他与她。

雷铮既然不可能知道那夜的情状,如何可能知道雷鸣欲对她──

原来,雷铮早就知道雷鸣对她怀有那样污秽的念头;原来,雷鸣从那麽久之前就存着这样淫秽的心思。

初星忽地失笑出声,浓重的讥嘲横亘在她漠漠的瞳眸里,如霜雪涩涩地欺上一朵苍白的花。

「我倒宁愿你杀了他。」雷铮一瞬不移地盯着初星讪然黯淡的面容,忽然说道,语气少了方才的戏谑与轻佻,多了意味深长,却又有些飘忽。

「为什麽?」初星疑目看向雷铮,不解他的话语,微微攒起了眉。

并不急着回应初星的问题,雷铮只是离开窗边,一步步缓缓走近初星身侧。初星见他逼近,一侧身又隔开一段距离,并握住了长剑置在自己身前,警戒地盯向他。

「你可知道,我大哥为何留你在身边麽?」一点也不介意初星防备他的举动,雷铮从容停下脚步,安立於她身前约三步处。有别於雷鸣沉厚粗哑的声音,雷铮清扬如昂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初星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依旧警戒地盯着他的眼,似乎不打算做任何回应,只是,眸中却已可见她心中思绪的流转,掩饰不住。

她依稀,是知道的。只是等着雷铮的答案。

「你长得很像你娘,」雷铮悠悠吐语,微微一顿,眼神一敛,敛去眼眸里初星的倒映,「我无意间窥得大哥随身的手札。」

「那个晚上,他也曾经这麽说过。」天上新月弯弯如勾,已勾钓起她沉於记忆深处的残片。雷铮闯入的前一刻,她甫才忆起那一夜,雷鸣鼻尖掺杂了酒醺的吐息,搔在她的颈间,如让人厌恶的触碰。

或许是从未涉识男女情爱,那夜她一时查觉不出雷鸣提及自己母亲时,听似恍惚的口气里,竟是爱极恨极,揉染在醺臭的酒气之中。

「你知道吗?大哥曾经爱上了你娘,发了狂地。」雷铮半敛的眸透出的微薄目光仍是搁留在初星的面容上,像是要留意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我娘死了,所以我是他思念的替身是麽?」初星寒眸微阖,声音低微得像是喃喃自语。

原来,没有什麽尼姑庵意外的走火、没有他夜路赶行巧逢变故,从漫天火海里将她捞救出来。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

那夜的火海里,几个姑子慌乱且惊惧地窜逃,没人顾得及殿堂上慈颜沉祥的佛像正被烈火攫食。初星忘了是谁,把她紧紧抓在怀里,仓皇奔命,而火舌像是四周蜂拥扑上的饿兽,浊浊黑烟更如鬼魅般弥漫在殿室内。她一个喘呛,晕厥过去。

自昏睡中醒来,鼻际还残留着浓烟呛人的气味,而雷鸣告诉她,所有人都不幸丧生在那场意外的火中,彼时,她惊惧不止。

而此时,她才惊觉,原来那些尼姑并非雷鸣无力救出,而是一开始便不打算解救。

初星立在月光洒落处的身子微微一颤,抓着剑鞘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指节处略微泛白。深敛的眸里看不出是怒意,是哀伤,是震惊,抑或是无情得不起一丝波澜。

雷铮注视了她许久,初星的眸晦暗得让人瞧不真切,於是,他下意识又挪动脚步,向她步近。这次,初星没有再闪身,反而恍若未觉。

「那你知道,」雷铮立於在她身侧一步之距,再度开口,蕴着一股沉缓的温柔,「我是为何被大哥逐出雷风帮的麽?」

雷铮放软了的话语,却如一道惊雷划过她耳际,初星迅速转过脸,宛若冻潭的一双眼诧异地望向雷铮──

初星的瞠目彷佛只有一瞬,因为一阵沉稳从容的脚步声远远响起在回廊那一侧的楼梯上,规律地响动在如斯月夜之中,她与雷铮同时望向卧房紧紧阖着的门。

雷铮脸上讪讪然,退至方才他以轻功跃入的那扇窗口,看着初星,「无妨,你那麽聪明,想必已经猜到,我下回来,再问你答案。」

语毕,雷铮意味深长地一笑,笑得魅惑如蛊。随後,转身自窗口轻盈跃出,雪灰色身影隐没在白晃晃的月光下,只余大开的窗户吹送入阵阵冬夜的寒风。

几乎是同时,初星还来不及收回注视着窗外的目光,身後的门便已传来几声叩响,沉沉如唤。

「进来。」初星只是转过身,没有挪动身子,朝着门外冷冷应道。

门外沉默半晌,而後坚木房门缓缓被推开,咿呀声响粗糙且不自然地划开房门两边的沉默,只见江楚缓步走入,尚未见他开口,初星顺声看去的目光先对上了一双温和若潭的眸。

「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初星瞥见江楚的手上,正执着一样以布包裹起的小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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