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為有你 (卷三: 想念的盡頭) — 六

暮色已深,香美牵着脚踏车,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上山,她没力气骑上坡,一天的力气已经耗尽……一丝不剩,就差没软趴在地上。但是不行,她得撑着,撑到回家,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一个人的家……想着,想着,她又哭了。

今天中午离开咖啡厅之後,她在街上像游魂似地闲晃,心里七上八下地惶惶不安,於是上山去看母亲。

她在灵骨塔里上了香,出了塔外,站在半山腰处,天阔地远,朔风野大,她想起那年他陪她上山安放母亲骨灰的往事……是他……在她最需要温暖的时候,给了她倚靠的肩膀,是他……不忍见她难圆梦想,伤心落泪,於是忍痛放手让她去飞。

她终於圆了梦想,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那颗心却像被啃缺了一个口,怎麽填也填不圆满。

她低头在心中默祷:妈,告诉我该怎麽办?

终於,像听见了心底声音似地,她决然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到无国界医生组织……她必须试一试,也许……也许这一切还来得及。

香美摆好脚踏车,开了门锁,进了家门。

无国界医生组织在电话中告诉她,必须先联络欧尼尔大夫,确定他本人的意愿,才能告知她欧尼尔大夫的落脚处。但她在山上待了一个下午,都没等到对方的电话回覆。

啐!这是什麽道理?她是他的妻子,为什麽不能直接告诉她,除非……除非他根本不想见她,她心一沉,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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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刚巡完收容所里的病人,提早回到自己栖身的小木屋。他满怀心事,忐忑不安,手里仍拿着中午那份报纸。

当初他找上杜尔.郝尔帮忙发行新的小说时,便预先想到了这层後果,他知道新书上市後,好奇的媒体定会报导,甚至循书中线索找上无国界医生组织追他的下落。为此,他早在两个月前就交代总部,任何新闻媒体来电查询,都不得对外透露他的行踪,但却留下一则但书……如果是他的亲人……请务必知会他。

他的亲人只有一个!香美!!

换言之,这本书是他离开无国界组织前对外释出的一颗小小风向球。

如今消息如期见了报,他却开始忐忑,他不知道总部那边帮他挡了多少通电话,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同样在新闻线上工作的香美会打电话去问吗?

万一她连问也不问,是否代表……她已经完全忘了他?若果真如此,他的下一步又该怎麽办?难道一切就这麽结束了?

他杞人忧天地想着各种可能後果……

都说这三年多来的历练理当让他学会了放下,但香美却一直是他心上掂着沉甸甸,无论如何也无法潇洒放下的那个结儿。可是他不是已经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快乐,别绑着她,别束缚着她吗?他不是一直在学习“宽容与爱人”的功课吗?可为什麽这念头每每兜回了香美,他的心又变得纠纠结结、密密麻麻呢?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完全没有把握自己在“爱人与被爱”的这门功课上是否已经及了格?也许这答案就由香美来告诉他吧?

他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天外红霞如抹锦,恰似香美花瓣嫣红的粉颊……正想得出神,电话铃声突然大作,他猛地回神,瞠目瞪着那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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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沉,香美躺在床上,准备就寝,她决定明天照实告诉宋智慧她已经打过电话,但对方一样不给下落,至於这条新闻,她不打算追,所以就算失去入主《新闻追踪》节目的机会,她也认了。

香美轻叹口气,翻过身去。

你真的有了别人了吗?她欲哭无泪,闭上眼睛。自中午以後,香美便没再进食,人昏昏沉沉的。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嗡嗡嗡的声响,很是恼人……

突然她回神惊醒,从床上弹起,是手机!!她伸手去抓,赶紧打开手机盖……

「喂~~~~」

「请问是南香美小姐吗?这里是无国界医生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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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香美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地陌天远、无边无际的沙漠,她看见他一身白衣白裤朝她走来,一脸灿笑,目光灼灼……她兴奋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向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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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美隔天一早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宋智慧。

昨天无国界医生组织在电话中详细传达了丹尼斯的落脚处,并代丹尼斯转告她,再过一个月他的合约就满了,届时他会去台湾找她,请她耐心等候。但香美根本等不及了,她不要再等一个月。生命苦短,世事难料,这是她这些年来从战战兢兢的新闻工作岗位上学到的宝贵经验与教训,她不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去赌他们之间的未来,她现在就要去找他,於是在电话中告诉对方,她明天就去订机票,请他们务必转告他,对方慨然答应。

此刻,她坐在宋智慧面前,委婉表达她想请个长假。她已经知道丹尼斯的下落,她想以妻子而不是新闻记者的身份前去看他,至於独家专访那件事,恐怕碍难照办,因为她深知她丈夫的个性,他不会同意的。

宋智慧听完香美的陈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後抬起头来,笑笑说道:「好吧,那就这样吧,这种事,我也不能勉强你,毕竟夫妻团圆比较重要,恭喜你了,等你回来,再加入《新闻追踪》那个节目吧!」那语气听起来很是为她着想。

这麽容易就答应了?香美觉得不可思议,她原以为可能得费一番唇舌来说服这位女总监,搞不好还得闹到离职不干,但显然是她多虑了。「谢谢总监。」她赶紧起身,鞠躬致谢,心想其实总监平常也很照顾她的。

「机票订了吗?」宋智慧随口问道。

「还没。」香美据实回答。

「这样好了,你请李秘书帮你订好了,她很熟悉各家航空公司,机票也拿得便宜,你告诉她,就说是我交代她帮你办的。」

李秘书是宋智慧的专任秘书,非常能干,公司同仁的出差事宜,都是由她一手包办,很是娴熟各家航空公司的订票作业和航班分布。

既然总监都主动开口了,香美怎好意思拒绝,更何况这也等於帮了她一个大忙,省得她还得上网查询哪家航空公司有飞查德,怎麽转机才能抵达位在边境的难民营。她手边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再加上整理行李…林林总总,因此她自是感谢宋智慧的好心提议。

「谢谢总监。」香美步出总监办公室,直接去找李秘书。

李秘书听说是总监交待的,连忙应声答应,问了香美远行的目的地之後,便赶紧着手办理。香美称谢离去。十分钟後,李秘书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是宋智慧打来的。

「李秘书,香美的机票订好了吗?」电话中的宋智慧开口就问。

「订好了,总监。」

「很好,那就麻烦你也帮李尊订一样的机票,这件事不可以告诉香美,知道吗?」

「是的,总监。」李秘书必恭必敬。

「还有,帮我叫李尊进来一下,我有事找他。」宋智慧交代完,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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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机场,旅客熙来攘往,个个形色匆匆,似乎都很清楚自己的方向与目的地。香美告诉自己,她也一样。

香美背着行囊,拿着机票和护照,走向出境室,根本没注意到在她後方,一直远远跟着一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子。

她登了机,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心定了下来,再过十几二十个小时,她就能见到他了。

「对不起,请问这个位子是12A吗?」一个男声从香美的头顶上方传来。

「是啊!」香美抬眼狐疑望向对方,这声音有点熟悉。

对方拉低鼻梁上的墨镜,露出那双细长的单凤眼。

「小李?」香美不掩惊讶地大声说道,连前座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探看究竟。

「喂喂喂,你不必帮我打知名度好不好?」他的屁股顺势滑进香美旁边的座位,死皮赖脸。

「你在这里干什麽?」但话才说出口,香美的脑袋突然“转”了过来……全懂了,原来她着了宋智慧的道,难怪那天她连问都没问丹尼斯的下落,就慨然答应她请长假,还好心要李秘书帮她订机票,「……宋智慧……」她嘴里喃喃自语。

「算你聪明,那我就不必多费唇舌,多作解释了。」李尊摆出一付不关己事的模样。

聪明?我看我是笨到家了吧!都在这圈里熬了三、四年了,竟然还看不透人心的曲折巧诈。香美叹口气,心想其实也怪不得宋智慧,只怪自己太过单纯。

香美的沉默不语看在李尊眼里,让他有点心虚,人家是殷殷切切地千里寻夫,他跟去凑什麽热闹啊?要不是宋智慧硬是塞给他这个任务,要他去采访那个什麽大作家,他何苦去当这种惹人嫌的灯泡和小人啊?但另一方面来说,李尊其实也存了一点好心,他知道土邦国和查德边境仍有零星战乱,他实在不忍见香美一个弱女子冒险前往,否则他还真的懒得揽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啐!什麽大作家啊!竟然把个貌美如花的妻子独自丢在台湾,现在又要她千里迢迢地去找他,这算什麽滥老公啊?真是的!李尊心里一肚子怨气没地方发,偏头瞅瞅香美,却见她面有忧色,以为她在担心他的随行恐怕会遭她老公误会,於是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在那里打扰你们两位牛郎织女的,我采访完,拍拍屁股就走了。」

香美闻言,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会让你采访啊?」

她没忘记以前丹尼斯带她去餐厅吃饭时,遇见记者,总是露出一脸不耐的神色。当时她不喜欢他为什麽对人家那麽没礼貌?好歹他们也是为了工作,但他却直言告诉她,他就是讨厌那种像苍蝇一样怎麽挥都挥不掉的记者,於是她反唇问他:那将来怎麽办?将来她也是记者,难道他也要讨厌她?

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那就别当一个让他讨厌的记者。

她不懂他的意思,正要追问这句话的意思是当记者可以,但不要当那种会讨他厌的记者?还是就乾脆别当记者了,因为只要是记者,都让他讨厌?

但话还来不及问,小嘴又立刻被他的唇给封上,当时婚後的他,常常是用这一招在闪避她的话题。

「不会吧!他总该看在我是他老婆同事的份上,赏我一个独家吧?」李尊嘻皮笑脸。

「想得美哦!」她泼他冷水,向来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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