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南小姐,南香美小姐……」娜拉一声唤过一声,香美才回过神来,歉然一笑。
「吼~~~~老实说,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你那位老公了欸,问了半天,一句话也不吭,真是的,八成以前吃他口水吃多了,DNA起了变化,连性子都改了。」娜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半带戏谑地糗她。
香美哑然失笑,推了娜拉肘子一把,「你乱说,我哪有?」现在这世上,也只有娜拉能逗她开心了。
「哪没有?连那神情也越来越像,所以你的答案到底是什麽?」娜拉不改追根究底的个性。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去做那种事,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讨厌新闻媒体。」香美幽幽说道,心里却不免讶异娜拉的细微观察。
是的,她也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越来越像她的丈夫,都说相由心生,相随心变,既然如此,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在心灵相契下,纵然分隔天涯两地,是不是也会变得有些相似呢?她在心中反问自己。
其实自她回台湾之後,每天在新闻现场冲锋陷阵,下了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公寓,大门一开,孤凉的感觉从四面八方瞬间袭来,空荡的屋子里见不到亲人的笑脸相迎,她便开始能渐渐体会丹尼斯当年独居长岛大宅的那种孤寥与寂寞了。
有一阵子,她被派去跑社会刑事案件,常到警局探问重大刑案的最新发展,有一天,她一如往常来到警局,却意外看见一名五、六岁的小男孩,背对人声鼎沸的办公室,瑟缩躲在墙边角落,衣衫有些脏污。她一时好奇,问了那位正从外头买了玩具零食回来,负责照顾他的女警,那小男孩怎麽会在这里?女警无奈摇头,说他在街头流浪了好多天,可能是走失了,也可能是被父母弃养了,他们正在通知社工人员前来处理。
香美听了心上一惊,弃养?是谁这样狠心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她见那女警拿了玩具零食过去想哄那孩子,却见那小男孩身子一扭,执拗得不肯接下,女警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他却侧着脸,不肯就范,好巧不巧被香美给瞧见了他那张小小的俊脸,上头是一对清朗的剑眉星目,此刻正皱成两团黑鸦鸦的乌云。
香美的心绪刹时穿过时光隧道,回到二十几年前连自己都还没出生的遥远时空,那男孩彷若当年被母亲独自留在长岛,父亲终日不见人影的小丹尼斯。香美一阵心疼……原来,原来他是在这种心境下长大,原来他的孤傲是这样养成的,原来他只是藉由拒绝别人来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香美正想上前去安慰那小男孩,警局突然一阵骚动,准备接受采访的刑事组长现身了,她只得暂时打消念头,先上工去也,等她忙完,回过头想再找那小男孩时,人已经不见,女警说社工人员刚把他带走,她心里不免一阵失落。
「你要是不帮宋智慧采访,那个《新闻追踪》怎麽办?她怎麽可能给你那个节目?」娜拉正在帮她分析眼前利害,却发现这小妮子魂又飞了,「喂~~收魂了!」她伸手在她眼前弹根指头,嗒地一声,把她惊醒。
「啊?你刚说什麽?」
娜拉翻翻白眼,又重述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顶多不干了,反正等我从无国界医生组织那里问出他的下落,我是一定会请假去找他的,宋智慧要是不准,我就不干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重新再出发。」香美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打算。
话说完了,却没听见娜拉的拍掌叫好声,她觉得奇怪,抬眼一看,却见到对方眼里的犹疑之色。
「怎麽了?我这决定不好吗?」她想不出来有哪里不对,这不是完全符合她吴娜拉小姐向来标榜的前冲不後顾的生活哲学啊?!
「香美~~~」娜拉欲言又止,「这个~~~~我早上急着找你,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麽?」
「本来我不想说的,可是既然你决定要去找他,其实我也早料到你一定会去找他,那这件事就还是得先告诉你一下,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她的开场白还真不是普通的长。
「你快说重点可以吗?」香美的一颗心吊在那里,天啊!他不会出了什麽意外吧!是断了手?还是断了脚?还是……??她知道无国界医生总是出入最危险的国度。
「呃……他在那里可能有别的女人了。」娜拉被她一催,急得脱口而出。
「谁告诉你的?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颗震撼弹的威力一样不小,香美的心一个震荡,像被人一拳打得眼冒金星,难道这三年多来的等待全只是空?
娜拉这才娓娓道来,姜俊一大早从纽约打了通越洋电话给她,说纽约的艺文界现在都在盛传这两天刚出书的丹尼斯,身边又有了别的伊人。
姜俊拿到博士学位後,没有回台湾,因为美国那边有家独立的小制片公司看上了他的导演实力,提供资金给他拍片,而他也不负所望,第一部商业处女作就得到不错的票房成绩,於是便顺势待在纽约继续发展事业,这期间,他曾回来过台湾两次,第一次是抱着忐忑的心回来的,想确认自己和香美还有没有任何可能,毕竟香美和丹尼斯分居已成定局,如果香美愿意给他机会,他就打算回台湾发展,没想到香美再一次拒绝了他,他才彻底死心,回到纽约继续打拼电影事业,至於他第二次回台湾,则显得神清气爽多了,因为他是回来补请婚宴的,原来他娶了纽约当地的女孩,据说是某杂志社的编辑,两人因采访而结缘,那个美国女孩心仪姜俊的才气,两人开始交往,最後有了圆满的结局,而这次也是拜那女孩之赐,将她在纽约艺文圈里听来的消息转述给姜俊知道。听说这次丹尼斯因为没有经纪人处理出书事宜,所以在两个月前打了通电话给郝尔出版商的老板杜肯.郝尔,找他帮忙,当年丹尼斯曾在某酒会上救过心脏病发的郝尔一命,因此郝尔一听是丹尼斯,立刻二话不说,买了机票,坐上飞机,去到丹尼斯指定的欧洲某大城市找他洽谈出版事宜,结果当天丹尼斯带了一位漂亮高挑的褐发女子前来,并向郝尔介绍她是他的朋友,於是郝尔回来之後,八卦消息便这样传了开来。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娜拉一口气道完事情始末,最後又补上这一句,想来是要留点余地给香美。
香美没有吭声,三年多前那种撕心扯肺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好笑”了,她还需要千里迢迢地去找他吗?原来时间是可以冲淡一切的,原来山盟海誓是会物换星移,转眼成空的。但至少……她没有,她一直在等他,而他怎麽可以……
香美终於忍不住……低头嘤嘤哭泣了起来,她再也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的好奇目光,她觉得自己像个不折不扣的弃妇,但又找不到理由去怪那“变心”的丈夫,毕竟当年出走的是她,坚持分居两地的是她,所以……自食恶果的也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