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也不用为了乌龙茶特地打电话道谢吧,」赖在桧木地板上,对着手机回应:「让我猜猜……想覆盘?」
天色已晚,微凉的星星渐渐升起,闻言,亮坐起身,看了看身边的棋盘……
不知不觉,聊了很久呢。
「……可以啊,我们也是忙到现在都没检讨……一起吧。」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睛,对身边的亮示意,一边又对电话中的人讨价还价:「不过有条件喔,顺便带晚餐过来……我们都还没吃。」
亮苦笑一下……可怜的伊角又得破费了。
「诶?越智也在??」与亮对看一眼,彼此都有些错愕:「……是不会啦,那就一起吧,我想吃寿司,要有军舰卷的那种……嗯?随便吧,反正是你买单。」
不理会电话那头郁闷的抗议声,光切断通话,火速爬起身……与亮一起准备临时检讨会。
「光也未免狮子大开口,寿司不比拉面,这样也叫伊角请客……」将廊上的棋盘挪入棋室:「幸好他们要过来,不然这一局不知道会被我们拖到何时。」最近是有些懒散,我跟光都太累了。
「他喝了这麽多乌龙茶,偶尔一次不为过啦……」光倒是很心安理得,补充:「嗯……有点晚了,还是别叫上仁志了……喔,还有义高跟奈濑......就是阿慎的女友,亮应该见过。」
「有印象,上次差点挑战女流名人的那位。」好像以前也是院生出身……
「呵,难得亮会有印象……可见明日美也是实力派,」将坐垫从壁橱里搬出来:「对了,你碁圣战的对手会跟他们一起过来。」这几个人成年後好像很少凑到一起了。
「我知道,」亮放下手边的工作,转身进入厨房准备茶叶:「他会过来我很惊讶……虽然我认为越智并不是难相处的人。」
「嗯,他只是有点闷罢了。」脚步在屋内移动,将庭院及大门的灯点上:「其实他总是默默关心别人,那场音乐会能成功也多亏了他爷爷与小池先生。」
手上的动作突然定住,有些错愕:「……原来光都知道?是因为有官方联系吗?」那时候他人应该一直在比利时,全副精力也应该都放在《西贡小姐》上吧。
确认户外的灯光都确实亮起,随手拎起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的虎次郎:「……眼睛能看到的事情通常只是冰山一角,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吧。」倒是回答得很乾脆……探头进入厨房:「对了,门脇刚刚着陆,来的人不少……总之多准备几个茶杯吧……」抓抓头:「……他好像是从机场直接过来,这样要不要叫阿慎也准备他的晚餐啊?」
亮汗:「你把伊角当什麽……」
直觉反应:「保母。」
春天的尾声在棋子错落中划上休止,纵横的思路在夏夜中反覆。
「塔矢这里太强硬了,险些失了後面的先机。」来得有些不甘不愿的和谷义高,一点都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亮的不足。
塔矢亮没有多做回应,倒是万年冬菇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里的确是我反败为胜的关键,无法力挽狂澜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足。」
「当时塔矢也用掉不少时间,想来这一手是思量过後、权衡之下的冒险了。」门脇知道得很清楚:「洪秀英当时就在我旁边,他当下也没想到什麽好的应手……阿光呢?」
金色头盯着棋局没什麽反应,众人也没打岔,各自思索。
「这样呢?」撤掉小部分棋子,重新摆上几手:「不过我想得到的……亮应该也都想过了,嗯……永夏有说什麽吗?」亮大概很清楚,以越智的实力反败为胜的机率很低,才下这一手的……因为越智在场所以门脇话说得委婉,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这次没见到他,毕竟才三天的行程而已……他下个月好像有要来我们棋院。」门脇捏捏自己的鼻梁,一副疲惫的模样:「不过非官方,似乎是私人行程。」
眨眨眼:「私人行程?现在都月底了……那不就是过几天的事?」都没听他提起,说起来怎麽会是这时候?进入夏季韩国棋院跟我们一样正忙吧?
「大概吧,」虽然跟塔矢不熟,但实在太累,索性大字形躺了下来:「我不行了!你们年轻的继续吧……让我眯一下。」说着还非常自在地翻个身。
与亮对看一眼……
虽然自己是不介意,但若是亮的话恐怕不太喜欢棋士在检讨会上出现这类行为……
「你乾脆去里面好好睡吧,都有黑眼圈了……」说起来门脇年长我们一轮,又刚赶完韩国的行程……体力不如我们也无可厚非。
唯一的女性奈濑蹙起好看的眉:「就是……一个『大叔』级人物躺这儿占地方,我可不想看『大叔』的睡相。」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大叔两个字似乎被咬得格外用力……
伊角对女友的犀利用词有些无言,只得迅速解决问题:「阿光,让他睡哪间好?」
「就我刚到这边时的那间吧。」说着,起身领路。
看着伊角把门脇扶起来,翠玉般的双眼离开棋局,随着光离开棋室的身影……突然想起很多往事。
「你干嘛一直看着藤原的背影?」越智见到对手心不在焉,立刻将不满提出。
明白越智的到访对其本身而言意义重大,礼貌周到地欠身:「最近确实有些疲累,刚刚听到光说『刚到这边时的那间』……突然想起不少往事。」记得那是个台风天,我和市河小姐联手骗他上车……结果他在院子昏倒了。
「说起来大家都是从小认识的吧?」奈濑果然是爱聊天的性子:「我们四个从院生时期就很熟了,後来阿慎跟门脇熟了起来,所以他也常跟着我们这一群行动……塔矢当初是怎麽认识阿光的?」
这问题提得突然,虽然也早已听阿光约略提过,但谁也没听过塔矢亮版本。
毕竟由塔矢亮说出口,绝对比时常含糊其辞的阿光可靠许多。
尽管大家都不是八卦的性格。
越智的镜片寒光闪了闪:「我可不是来听你怀旧的。」
『臭越智!』居然出手扒乱了冬菇头:「你老实点会死啊!?」
晚风从远处霓虹光影的市区,经由几个蜿蜒的巷道漫入……屋子里都是人,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视线内,感觉真有些不习惯了。
见和谷没有反对将专注力稍微从对局移开,便轻声开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抿了一口茶,微笑着回忆当初:「他突然出现在我家开的棋会所,就是这麽认识的。」
「棋会所……」和谷顺势回忆起自家恩师的话:「喔,我听老师提过……就是车站前的那间,据说从他们那一辈年轻时起就开始经营了。」
不理会和谷的话题:「细节呢?」很意外的,接这话的竟是越智……想来是反正奈濑会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如自己先问了好让大家听个详细的死脑筋逻辑。
「嗯……」斟酌一个比较谦逊的用词:「当时我只知道下棋而已,所以没什麽朋友,父亲也严格限制我跟院生接触,更别说其他同龄又对围棋有兴趣、只是玩票性质的孩子……」对了,那时候第一局,是指导棋......
不解,奈濑拨了拨自己的长发:「以你的实力自然不能随便打击业余孩子的信心,这个自然了……我想塔矢老师是不想扼杀其他『也许会有希望』的种子……但难道连院生都……」
「……」和谷的眼神锐利却疑惑,似乎正在内心催促下文。
越智的镜片寒光再闪,习惯性地推了推:「你跟塔矢老师当时是如何对局的?」
亮略为沉默数秒,决定说实话:「遇见光那年,我们十二岁,父亲每天清晨让我两子。」对了,一直都没问起指导棋的事情……是说也没什麽必要。
「……」
「……」
继续遥远的回忆:「不过……因为有了切磋的对象,遇见光不久後,实力才渐渐稳定。」
奈濑傻眼:「……我记得塔矢老师当时已经是三冠王了……」
「嗯。」
和谷依然保持沉默,奈濑继续赞叹:「你父亲是三冠王头衔棋士,你十二岁,他让你两子!?」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我的妈啊!难怪塔矢老师要如此保护你了,我看根本是在保护院生吧……」要是让当时的我跟塔矢对局,我肯定想自杀。
和谷一脸不爽,外加灰败……想起自己参加过数次的职业棋士考试,当时就是塔矢亮的手下败将,更加郁闷。
「你们在聊什麽?」光的声音:「门脇刚一碰到床就睡着了,我看他是累翻了……」转头看向明日美:「你们几个干嘛一副想撞墙的表情?」
伊角不解地以眼神询问和谷……只得到越智如此一句:「你不要知道比较好。」
棋盘上对局早已结束,延伸出的思路在深夜蔓延,难得众位棋士齐聚一堂,理所当然地又检讨起几局时下较有研究价值的对局……夜的音色在错落的棋子声中响起。
这座和室大宅的时间似乎永恒停住,却又似乎递嬗得比岁月更显匆促……
「两个孩子都睡了吗?」塔矢明子放下手中的梳子,转头问向刚踏入房间的行洋。
「离开棋室时,灯都暗了。」行洋带上房门,纸门的花纹在轨道中缓缓移动。
秋季,台风夜,户外依旧风雨交加,似乎连在室内说话都有些费力。
明子将铺好的被褥整了整,随即钻入温暖的被窝:「先不说小亮,小光那孩子恐怕一沾到床就睡着了吧……」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麽,但看起来是累坏了。
「……是吗。」
塔矢行洋不置可否,一面宽衣,一面看向两个孩子的房间方位。
听出丈夫心里有话,明子眨眨眼:「怎麽了吗?」
「……那孩子恐怕不会那麽容易入睡。」说着,也躺入被褥中:「正好给小亮找个伴。」虽然没见过他的对局,但小亮的实力我很清楚,他既然认定了,就不会差。
「唉。」明子轻叹,轻轻依偎丈夫的肩膀:「小光看起来是好孩子,小亮有他作伴我固然高兴……只是在我们高高兴兴地接受他的同时,怕是小光早已承受了一场悲剧吧。」
「你听见了?」我跟小光的对话。
摇头,轻言细语在狂风中听起来竟如此清晰:「但是猜到了八成,我跟你不一样……小亮常常对我说些小光的事情,尽管那孩子总是眉飞色舞地说着,但从形容中我可以感觉到小光的心境……就怕小亮太不懂得体谅。」
那孩子的至亲之人,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吧。
「……你多虑了,小亮是个细心的孩子,只要给他机会,他可以成长得很快。」回忆刚才藤原光拼命忍住哭泣的表情,语声很淡却有些忧虑:「前提是要给他机会。」
「嗯?」不解……
「没什麽,或许多虑的是我。」
宽慰地笑了笑:「多亏了你,我看那孩子刚刚眼眶是红的,哭出来了?」依偎得更紧密:「都是孩子,只要别太钻牛角尖,我想小亮会长大的。」
轻抚了爱妻的短发:「我相信换作是你,会有你的开导方式,」顿了顿,认真:「明子,」
「……嗯?」依靠着心爱的丈夫,安心得快要睡着了。
「不论那孩子背景如何,当然也无关他的围棋资质,我想庇护他到成年。」以我们塔矢家现今的境况,应该不成问题。
「……嗯。」还以为什麽事呢……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轻抚着爱妻的短发,倾听窗外呼啸的风雨。
塔矢行洋轻闭双眼,将一日的混乱沉淀,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