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玲听话躺在床上,可惜翻来覆去,毫无睡意。那心空荡荡,让马小玲不觉烦躁地坐起身来,过往顷刻间又重回脑中,无数人的一颦一笑都鲜明涌上。以往她会克制自己不为这些伤痛而苦,但祖训解除那一刻,她彷佛也失去克制的本领,回归人类最纯粹的本性,宣泄喜怒哀乐,马小玲终忍不住掉下泪来。
像是想驱赶心中的伤痛,马小玲将往昔使用的法具一一取出,小心谨慎补强再仔细收藏。每一件法具她都看了许久,拿着布轻轻擦拭,每一件都是回忆。跟着她最久也最珍惜的就是那把降妖伏魔剑,这把剑传了数代,也跟着历代传人的习惯不断翻新,唯一不变的仍是厚实的沉重,这沉重也让每位传人自小研习就深引为苦。
马小玲忍不住施展几回,过足了瘾,才把剑慎重收藏在盒内。她将大大小小的盒子一一藏在衣柜内,瞥眼一见,又是一件令她心头顿促的东西。那是用指头都数得出来穿过几次的马家战衣,马小玲取来平摊在床上,手指缓缓滑过,又柔又滑。这麽多年,无论多少传人穿过,战衣却依旧毫无损伤,好似暗喻着马家那无法抛却的职责。
她自然知道战衣制作的来龙去脉,先祖一字一句完整撰写,明白到战衣为何能永保不损,四灵兽之物制成的战衣对马家而言是恩赐。
可惜当初究竟是哪位先人为马家制成这件战衣,马家史籍中竟没提到一字半句,就连马丹娜也仅知悉约莫是宋朝年间,不过马小玲已懒得费心思查渊由,对她而言,战衣的意义比来由沉重多了。
只要穿上战衣,她视死如归的念头就比平时坚定,不去伤苦这一趟将会有去无回。或许先人的执着都依附在战衣上头,穿的人越多,战衣就越沉重,到末了,马小玲宁可不穿,那沉重让她太难以呼吸,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有了况天佑。她要的是两人生死与共,不要战衣保她一生平安。
「怎麽没休息?」况天佑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躺过了,只是真睡不着。」
「我见你在收拾这些东西,打算以後不用了吗?」
马小玲轻轻叹出鼻息:「不知道,我还没什麽打算。大战刚息,我现在只觉得累,或许会有一段时间不去碰触。」
况天佑轻轻点头:「也好,这些年遭遇的事够大家累上一阵,是时候过点普通的生活。况且复生变回正常人,这几年我无法陪在他身边,不知道他一个孩子是怎麽独自熬过去。纵使他心智已老,但身体还是如假包换的幼小,我想好好弥补他这些年的孤单,真正享受到以人的身分过完这辈子,我就没有遗憾了。」
「没错,我们即使有无数的岁月可以荒废,但复生就这辈子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有义务要让他这世过得开心,就算不能无忧无虑,也要让他一生平平安安。」
况天佑欣慰地亲了亲马小玲的额头,笑道:「我不只想复生开心,我也想你开心,你瞧──」马小玲低头一瞧,那是一枚钻石戒指,顿时又惊又喜。
「我知道这普通的戒指不算什麽,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都比这实质的东西更具意义,世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代表我对你的感情,但就是因为我们难得普通,这戒指的意义反而让我们难以渴求。所以就算老套,我还是想再一次用普通的方式向你求婚,让你真正拥有一场婚礼,为我们已注定无法普通的岁月里留点不一样的回忆。小玲,愿意嫁给我吗?」
再没什麽比这礼物更俗气的,可是偏偏就是这一点,让马小玲感动得差点落泪。那些卫道职责让马家的女人从来没机会拥有幸福,这本该是最简单不过,一对爱侣决定携手共度一生,那是多俗气却又让马小玲梦寐以求的心愿。她点头答应,再也忍不住流下欢喜的泪水。
*
何有求来到大哥生前的住所,在客厅站了许久,深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他知道大哥是老一辈的思想,可是有必要连家都能搞得像博物馆吗?若说何应求是传统派,何有求就偏偏要当个新潮派。
他学的虽是足以堪称传统的玄学周易,但想法可不守旧,连创个咒术,他都要取个时兴且不落俗套的名字。谁说传统就要旧包装,他何有求就算道术输人,可品味是一点也不能落人於後。
盘算好,何有求立即着手大刀阔斧改革大哥的住所,花了一段时间精心设计,便立刻联系请人改建。他看着一群工人满头大汗施工,就像等着小鸡诞出一般,充实而又兴奋,一步步见这间屋子完美呈现自己的要求。
终於,何有求算好良时,将早预定好的家电指挥工人一一摆进屋。他唯一没有嫌弃的一点,就是大哥这间房子足有他原先的天逸堂两倍大,相当方便他将住家与工作场合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好不容易,改迁的天逸堂终於新居落成,即使一些散落的箱子还来不及整理,不过这都不影响何有求此刻的满意,就算是油漆味,他也当花香一般闻得畅心舒适。
陶醉许久,何有求才心满意足来到供前。他站在牌位前,陡然间郁苦窜上心头,他将大哥的屋子由里至外全部翻新,吉时一到,本该是身为掌门的大哥重将祖师牌位请回神龛,他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劣徒没资格代大哥完成这件事,只是他不做,现今还有谁能做。
「历代祖师在上,不肖徒孙何有求虽误入歧途犯下罪孽,但心中早已悔悟,甘愿受罚,请祖师容徒孙代掌门何应求接掌茅山派。如今茅山香火即断,有求愿负起责任,寻觅良徒,发扬茅山道术,传承茅山派守正辟邪职责,还望祖师容允示下。」
何有求将香插回炉中,正待请示,骤然间风势大急,扇扇窗帘阵阵扑打,劲风猛烈冲至神龛,牌位瞬间倒下。三柱香被吹得倾歪倒斜,翻至炉外,在案面滚动不停,香头早已灭了。何有求霎时心凉半截,苦增万倍,难过地扶起牌位置好。他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连请示都没资格,硬生生受了记闭门羹。
何有求被逐出师门已久,论来早非茅山弟子,更遑论收徒。古来收徒,必先徵求师门允准,尔後才能将自己所学本领一一传授,毛家对此更为严苛,不为别的,为的就是防道术传了其心不正之人。
何有求虽被逐出,也不敢忤逆师门严谨的规条,多年来不敢将道术展露人前,仅能以相命卜卦谋生,更加不敢背师收徒。他初时年轻气盛,到了此刻终觉嚐到苦果,他的罪孽又岂是三柱清香就能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