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种事我用说的也没用,你自己去想吧。」她挥了挥手,有些拿我没辙的模样,「好不容易约出来,说点能让我开心的事吧?」
「没有。」我不到一秒就回应,香菇也紧接着露出「我早就知道了」的眼神。见状,我耸耸肩道:「换你吧!刚才都是我在说。」
「嗯哼。」转转眼珠子思索了会,她说:「我到早餐店去打工了。」
「什……咳咳咳!」话还没说完我就被不小心咽下的薯条噎到,狂咳好几声,掩着嘴的同时我还用狐疑的目光盯着香菇。
我的天!虽然脑袋很精明,却跟我差不多笨手笨脚的香菇,居然到早餐店去打工了?我开始在脑中描绘客人吃的荷包蛋里有蛋壳、培根烧焦了一半,然後柜台内频频传来打翻餐盘的声音,致使早餐店内一片兵荒马乱的状况。
「声明在前,我没有打破盘子、也没煎坏东西。」香菇没几秒就猜中我脑袋里在想什麽,「我是负责站柜台收钱的。」
……老板的安排真是英明。
「然後呢?你跟我报备你开始打工干麽?」我狐疑地问。
既然没在店里搞破坏,那讲这件事也没什麽意思啊……咳!对不起。
「重点当然不在这里啊!」她忽然改用气音说话,害我有正在讨论八卦的错觉。
「不然在哪?」可乐喝完了,我打开杯盖,倒了块冰进自己嘴里啃咬,发出喀喀的声响。
「在『我遇到了』!」她持续用气音大叫。
我皱起眉。这句天外飞来一笔的话是怎麽回事?为什麽拆开来每个字我都懂,合起来就听不懂了?香菇现在是用蕈类的语言在跟我沟通吗?
「笨啊!」见我呆了许久没反应,她竟然横过桌子来敲我的头,「我说我遇到我的菜了,超棒的菜啊!吃一辈子都不会腻的菜啊!」
我一秒将口中的冰块吐回杯子里,但大概是被敲了一拳加上诧异的关系,仍旧连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香菇抱单身主义,是个虽然外貌很抢眼,有追求者却都看不上眼的人,其中也不乏给我很不错印象的男生。所以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懂她在想些什麽,大概人类与香菇思想的距离,就跟人类与外星人思想的距离差不多吧。
可是今天,她居然说找到她的菜了!还说要吃一辈子……我的妈呀,该不会过几天我就收到喜帖了吧?
「所以,你的菜在早餐店罗?」过了好一会,我终於整理好思绪,将她方才说的两件事串连在一起发问。
「宾果!你终於开窍了。」香菇对我比出大拇指,「他也是店里的工读生,感觉应该是高中生吧!我判断无误的话。」
「等等,高、高中生喔?」我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认识香菇五年多了,没听她提起想谈恋爱的事情,结果现在一提就是姊弟恋吗?
「不可以吗?姊弟恋当红啊!」她对我吐舌扮鬼脸。
女王说可以就可以,我还有得说不吗?将双手一摊,我无奈地说:「好吧,遇到好菜了所以呢,吃掉了没有?」
「不,好菜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她摇摇头。
我抽搐了下嘴角。那她刚刚说要吃一辈子是什麽意思?「嗯,那大概没什麽好讲的,我们回家吧!颗颗。」
「颗你个大头鬼!」瞟我一眼,香菇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要慢慢来,看了喜欢就吃掉,那是变态!」
对不起喔,我就是变态思想嘛。
「不过既然在一起工作,至少会有什麽……」话才说到一半,耳边就突然传来几句非常噪音的笑闹声,背後不远处就是楼梯的我很自然而然地转头望去,结果目光竟然和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对上。
喔我的天,有没有这麽刚好?我最近到底在走什麽衰运?
几乎是瞬间把头转回来,我还差点闪到脖子,楼梯那头的笑声也戛然而止。我低着头,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
「颗颗,我没看见,我什麽都没看见,那里没有人,颗颗颗颗颗……」不断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像个蠢蛋。
「怎麽了,赖雅猪?」香菇伸出手在我眼前挥了挥,「突然间发什麽神经?」
我不断地对她挤眉弄眼,将眼珠子挪到眼眶一边示意楼梯那边的人。香菇不消几秒就懂了,阖上嘴对我眨眨眼,眨了几下後眼神忽然再度移向楼梯口,然後双眸慢慢地愈睁愈大,最後又忽然回复正常,一脸淡然,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後。
人家说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但我毕竟不是猫,不怕被杀,於是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头了。
竟然也出现在麦当劳的逸凡就站在我背後,脸上彷佛写着「被我逮到了吧?」这行字,而从他身後冒出头的,同样是张熟悉的面孔……我方才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呃,歪、歪歪?」不自觉地启口叫唤,刚喊完我就想掌自己嘴。
原本那张熟悉的面孔上还挂着不确定的困惑神情,等我叫出了他的绰号後,不到半秒便展开了灿烂的笑容。
「哇塞!居然真的是班长耶,变这麽多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歪歪兴奋地猛拍逸凡的肩膀,毫不生疏地对我打招呼,接着就跳了出来蹦到我桌边,「你怎麽会在这啊?之前搬家都不留消息,超没义气的!」
过了这麽久,歪歪的习惯依然没改,我不当班长了还是叫我班长。
「我……来这附近看电影。」回话的声音愈来愈小,我还乾脆略过对搬家不留消息的回应。
「哈哈,我跟张逸凡才刚说到你而已耶!说曹操、曹操到。」不避讳地直接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歪歪对我说话的感觉丝毫不像五年没见过面。
虽说讶异还没退去,我仍对歪歪烂到一个极致的国文造诣露出无奈表情,「说曹操、曹操到不是这样用的啦,你的语文能力真是没什麽长进。」
我清楚记得他可以把唐诗从「君问归期未有期」接到「古来征战几人回」,还背得很流畅,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错。
「你懂我意思就好嘛!」将手中的拖盘也搁到桌上,歪歪完全是一副要跟我们并桌的样子。
接着,我的余光瞄到逸凡也跟着走到香菇旁边的空位,两个人都没开口,仅仅眼神互望着交流了一下後,逸凡就在空位上坐下了。
我的天,这是什麽沟通方式,精神电波吗?香菇为什麽没开口帮忙赶人,她明明最讨厌这种不识相、莫名其妙打扰别人的人啊!捂着额头,我扁着嘴同样朝香菇发去精神电波,结果她竟然拒绝接收,默默地将头别到一边去。
几年的友情,不堪一击啊……我哀怨地望向逸凡,他竟对我耸肩微笑,害我颤抖了下又立即移开目光。
「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吓不倒我的!」我将脸埋在掌心中第二度自我催眠。
「我听张逸凡说你现在住他对面啊?」随後,歪歪嚼着食物的口齿不清嗓音从我身旁传来。
是他住在我家对面才对,我可是一直都住在那里啊!在心里反驳了句,我放下蒙住眼睛的手。
「好像……吧。」不想回答得太直接,我故意含糊地带过。
这时,香菇扬起了笑,用食指的指节边轻敲桌面边开口问道:「你们是她的国中同学啊?」
「你怎麽知道?」我看见停下嚼食动作的歪歪脸上冒出了「好神奇」三个字。
「她只有国中当过班长啊。」香菇理所当然地说道,然後对我挑了挑眉,看来是在确认跟我们同桌的两名男士,是否就是她所想的那两位。
「你呢?你是班长的大学同学?」歪歪的自来熟程度跟逸凡不相上下,马上就打算开话匣子和香菇闲聊。
「高中同学。」香菇显然就没歪歪这麽兴致高昂,得到她想确认的答案後,便低下头继续默默吃她的薯条。
把视线移离两人身上,马上又跟逸凡碰个正着,我抹了把脸,对现在这场面简直无语问苍天。
「你们两个同一间大学喔?」既然避不掉了,我乾脆找问题问。
「怎麽可能!」歪歪挥了挥手,「我跟张逸凡成绩的差距大概是地狱到天堂的距离,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他来找我啦!我的大学在这附近。」
嗯,我知道。逸凡在国中一直都是成绩名列前茅的那种人,打破一般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刻板印象。
「班长咧,你学校在哪,念什麽啊?」歪歪接着问。
「物理。」没打算透露学校,我乾脆忽略。
然後我听见香菇「噗」地一声窃笑,她肯定觉得我这种缩头乌龟式的回话法很可笑吧。既然认为很可笑,当初就应该帮我赶人啊!撇了撇嘴,我决定之後再来兴师问罪。
「我还以为你会读社会组。」这时候,反倒是一直没说话的逸凡意外开口了,「以前不是立志要念文科吗?」
我望着他略显困惑和可惜的神情,从前的记忆又突然涌现脑海。
是啊,国高中的时候,因为在语文方面较有天赋,个人又对创作有兴趣,大家都鼓励我往这方面发展,而我也很自然地被灌输了观念,天天嚷着要念文,不仅很积极地投稿校刊文章,连语文竞赛都会罕见地自愿参加。
身边的人在当时都以为,我会往语文这条路走大概是肯定的吧!不可能有其他选择了。
但高一升高二的时候,我却鬼上身似地选填了第二类组,而且念到最後也放弃了转组考的机会。听闻这件事的家人一阵惶恐,我也差点被想怂恿我一起念日文系的香菇掐死。
我猜想,或许这是我反抗的一种方式。总是听见「你应该怎麽做」、「如何如何才是对的」,长期下来,竟对那种理所当然产生了厌烦感。
只不过,选二类原本是冲动下的决定,念着念着却逐渐有了兴趣,之後便固守下来了。况且,即使读二类组,考上的也是二类的科系,我还是能够继续创作文章,不曾停笔。
对我而言,这并不是损失。
「人啊,都是会变的……」有些感慨地浅笑着,我用吸管搅动着杯中已快融化成水的冰块。
是啊,都是会变的。
而且,会改变的不只是人,就连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是随时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