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忘了先问你能不能喝冰的,应该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谢谢你。」握着冒汗的冰奶茶,我对这名陌生人的关心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的耳针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是白昼里的一颗星星,不请自来的亮在我身上。
我不懂,一般的发廊业者都会尽量在最短时间内完成顾客要求以争取最大收益,哪有人像他这样做生意,不拿剪刀,反而拿着一杯免费饮料请客人到店外坐的?
实在没道理。难不成他想跟隔壁的街角咖啡打对台?看他环着双臂,直挺挺的站在玻璃圆桌旁,似乎没有把我一个人留在店外的打算。无奈之余我只好主动提问:「为什麽不肯帮我剪?」
「你不适合。」他回答的十分顺口。
「不适合剃平头?」我握着吸管轻轻搅动冰块。的确,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兴起这个疯狂的念头,把自己弄得离经叛道,让身边的人全认不出来,但今天我就是想这样做。
如果可以吓阿彻一跳以示公平,那我或许就能感觉舒坦一点。
「我是说,你不适合那个让你哭的人。」
我怔怔地昂首看着初识的,被你大力称赞过的这个人,那超龄的睿智眼神洞穿我的惊疑,一箭穿心的警世之语彷佛出自铁口直断的算命师,不问後果就知前因。
「没有必要为了不适合你的人牺牲这头漂亮的头发,那不值得。」
我没有伸手去接取他递来的面纸,因为这句话让我有种被冒犯的感觉。我不喜欢他擅做主张臆测我的处境,更不喜欢他对你肤浅的评论。
不值得,他怎麽知道你不值得?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把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忘掉。如果你坚持不肯帮我剪的话,我去别家发廊就是了,很抱歉耽误了你宝贵的时间,里面还有其他客人在等你,你快进去吧!」
我避开他的注视将奶茶放回桌上,匆忙起身的举动似乎让他察觉了我的不愉快。
「等等!」他喊住我,我勉强停下脚步。
「还有什麽事吗?」
「三公分。」
「什麽?」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忘记烦恼,我可以帮你剪,但是只有三公分的额度。」
他挡在我面前比出OK手势,就像市场里的主妇在讨价还价一样,只是……主妇们是为家计精打细算才和摊贩斡旋,他呢?
「为什麽?」
「想知道理由的话你得先成为发廊里的常客才行,我不习惯告诉刚认识的女生太多秘密。」
我撇开脸,对他魅力十足的微笑不以为然。
他是在社会里打滚过的人,懂得利用自己外型上的优势进攻市场没什麽好意外的。光是靠那张俊俏的脸孔就不晓得能让多少女孩深深着迷,巴不得头发快点变长才能够回梳野让他服务。
可惜我并不是她们的一员,对他的秘密也不怎麽感兴趣,一早上门的动机除了剪短头发之外,就只是因为好奇,好奇让阿彻这块磐石移动的是什麽样的人,仅此尔尔。
不过现在,他的表现让我有点失望。我满不在乎地浅笑道:「你一向习惯用这种暧昧的说话方式对待每一个女客人吗?那对巩固客源想必很有帮助。」
忽然,他不由分说的抓住我的手腕走回店里。我慌张的调整脚步,还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就踉踉跄跄的跌回黑色座椅。
正要抬起头指责他粗鲁的举动很没礼貌,镜子里的冷峻眼神却让我猛然一凛。
笑意尽失,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喔,踩到胤南的地雷了。」柜台边的女店员托着下巴轻笑,一副等好戏上演的模样。
我的喉咙瞬间抽成真空,只不过像这样和镜子里的他互看两秒,就已经感觉缺氧。他的地雷是什麽?乌云罩顶的危机意识让我不敢继续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再多看一秒就会被梅杜莎的诅咒石化似的,但我感受得到,剔除愤怒不言,他的眼神中还存在着不容忽视的认真因子。
「看好。等一下我就会让你收回刚才说的话。」
语毕,他迳自抽出腰际上的梳子和剪刀开始在我头上动工。
我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会让自己和梵谷一起弄丢了左耳。想让阿彻大吃一惊的心情虽然犹在,但我还没冲动到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喀擦声不绝於耳,我从未见过任何发型设计师用这麽心无旁骛的态度拿剪刀,心思细腻到近乎偏执的地步。
当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并没有理出头绪,不明白他的情绪波动为何如此剧烈。但是日後,他在我生命中初登场的这个片段却始终像是音乐盒里单脚站立的精致人偶,伴随着轻灵的乐声翩翩起舞。我忘不掉,当下他那俐落的刀法和轻快的节奏就是这样刚柔并济,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