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有些黯淡,整个天空才蒙蒙亮。似乎连太阳都没完全清醒,就被推上天际。他飞在微凉的晨雾中,感觉自己灼热的龙鳞和空气接触时,发出了水汽蒸散的嘶声。
「席里尔!」
他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低下头,他看见艾丝特正跳上跳下的,朝他用力挥手。他如同飘落的叶子一般,盘旋着缓缓降到地面,有些惊讶地看她。
「你为什麽这麽早就到了?」
艾丝特环着肩,用手搓了搓双颊,开心地说:「今天你会回来,我跟爸爸说我要提早帮羊挤奶,挤完以後我就马上跑来了!」
他用鼻子哼气。「那你应该是天还没亮就醒了。」
「其实我整晚都没睡,我一直看那个很像你的星座,越看越觉得它像你。席里尔,只要看着那个星座,就算你不在,我也能感觉不那麽寂寞。虽然我还是希望你在。对了,我带衣服来给你了──我从爸爸的衣柜里偷拿了他的衣服,虽然我觉得大小会不合,因为爸爸太胖了,又有点矮。不过,你还是将就着穿吧?」
「谢谢你──那麽,後退一点。」
他很意外,艾丝特居然还记得他化为人以後会全身赤裸这件事,他本来倒没有想到要请她带衣服过来。他想着这件事,要艾丝特离他远些,这才将他带回来的金银放在地上,仰起头,再次吼出彷佛可以唤醒整个世界的声音。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龙鳞缩回光滑的皮肤底下、双翼收进背上成为脊柱、尖牙变得方正整齐、毛发也一簇一簇冒出、指爪化作人类的手脚──这过程跟结果总是使他感到很难受,但为了她,他能够忍耐。即使要化作这般弱小的模样,为了待会要去艾丝特父亲面前,他愿意。
「席里尔,给你。」
艾丝特闭着眼,摇摇晃晃地抱着要给他的衣服走过来,似乎她的平衡感并不是很好。他忍不住微笑,接过衣服,很快穿上。艾丝特并没有带鞋子来,於是他依然只能赤着脚,感觉青草搔得脚底有些痒。
「哎呀,我忘记帮你拿鞋子了。对不起,席里尔,爸爸只有一双鞋,要是我一拿,一定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不碍事,我不会待太久。」他摇摇头,走向她,要她带路回去。「你的外套借我,用来包这些。」
他用艾丝特的外套把金银珠宝都裹好,抱在怀中。
「席里尔,爸爸或许会说些很难听的话,他如果骂你,希望你不要太介意。」艾丝特低头,紧紧揪着裙摆。「你常说,人类都很愚蠢,所以你别跟我爸爸计较。好吗?」
「我尽量。」
其实,他毫不关心艾丝特的父亲是否会辱骂他这来路不明的人,他只想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是如何对待艾丝特的。尽管她常不经意提及父亲对她是如何嫌弃,他还是想亲自看看,那个男人是否真的如此不珍惜这个乖巧的女儿。
艾丝特似乎特意带他绕了路,从村子外围回到她家的小牧场里。这个牧场真的很小,羊只在围栏里休息,傻乎乎的表情彷佛在表示疑问,为什麽艾丝特还没有带牠们出去吃草。她住的房子坚固朴实,并不大,是白色的石制建筑,屋顶漆成红色,因为有点年代,而稍显灰白。
「爸爸,你有客人。」
艾丝特熟门熟路地带他从大门进去後,朝着客厅的方向轻声说。他看向坐在桌前,有着大肚腩跟一头鲜红短卷发的男人,他原本正在用木杯喝什麽,听见女儿的声音,才看向他俩。
「一大早的哪里会有客人,你该不是把邮差当作客人了吧?笨孩子。」那个男人打起嗝,双眼昏沉地瞪着艾丝特。「这个人根本就是流浪汉,连鞋子都没有。上次把那只该溺死的杂种狗给捡回来就算了,现在开始找起男人了?」
「日安。」他开口,尽可能保持基本的礼貌。「我是令千金的朋友。」
「朋友?哈,我以为这孩子的朋友只有羊。成天都带着那羊臊味,她根本没什麽朋友。你是哪来的?虽然没鞋子,讲话倒很装模作样。」
「我来向您提亲。」他忍住将怀中的金币一个个砸在对方脸上的冲动,看在艾丝特的面子上,尽可能保持冷静地说。
「提亲?」男人将木杯狠狠掼在桌上,大手大脚地走向他,脚有些外八。「就凭你,要跟我家哪个女儿提亲?史黛拉跟爱丝黛光是头发──听好,只有头发──就可以卖到比你身上这些破烂还要更多的钱,你敢跟我提亲?」
「我很清楚您的女儿个个好比繁星,」他俯视着这个视钱如命的男人,知道艾丝特正忧心地看着他。「但我仍要斗胆请你将当中最珍贵的一颗星星嫁给我。」
他一边说,一边将艾丝特的外套解开,让珠宝的光芒流泄而出。人类爱好黄金的性格跟圣龙似乎稍有不同,但反应十分相似:男人双眼发直地看着那些珍稀财物在他怀中闪闪发亮,双手忍不住伸出,想触及它们。他把外套很快又盖起来,淡漠地望着对方。
「我要用这些钱,请您答应将艾丝特嫁给我。」
他转过头,看见艾丝特皱着眉,似乎想忍耐泪水,他点点头,轻声告诉她:「不用担心。」
「你、你刚刚说谁?」男人重新开口时,声音里满溢被财富迷了眼睛的陶醉。「你说你要我把谁嫁给你?」
「艾丝特,也就是我身後站着的这个女孩。请您将她嫁给我。」
听见他毫无犹豫地、准确地重复了第三次这句话,男人才爆出又像大吼又像粗野哄笑的声音,彷佛眼前这流浪汉的提议,真的荒唐到足以让他自昏惑的幻梦中清醒。
「──艾丝特?你说艾丝特?那个什麽都不会的孩子?」男人如同破口大骂般指着自己的女儿,朝他喷溅口水。「这孩子就那张脸皮值钱,之前还把头发给剪了送给一条龙,脑袋根本毫不堪用!我得说,要是有人真的愿意把她买去,那我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这些钱是不够的,她早就已经被更有钱的家伙下订啦!虽然我是不知道你们娶她回去做什麽,不过她这张脸显然真的很值钱……」
「……你决定要不要把女儿嫁给对方,看的就是钱?」
他松开艾丝特的外套,任由金币、白金皇冠、镶着红玉的胸针、嵌有紫水晶的耳环、恍如女神泪水的珍珠,跟成串成串的祖母绿项链掉落在地,发出冰冷的撞击声。那个男人双膝一软,似乎想立刻蹲下身捡拾,但他大步向前,单手抓住了那人的脖颈。
「席里尔!你说过不会伤害我爸爸!」
艾丝特听来很惊慌,但他用人类所能发出最响亮而沈重的声音,要她站在原地,不要干涉他的行为。
「这个人侮辱我,我不在意,因为人类愚蠢至极。他们从来就只知道以貌取人,我自然并未期望被平等以待。」他的五指宛若钢条,扣住艾丝特父亲的咽喉,并用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怪力将他腾空举起。「但从我进门开始,他没有说过一句夸奖你的话──他一直都在侮辱你。」
十八年来,艾丝特都是受到这种对待。思及此,他几乎得咬紧牙关,将左手指甲掐入掌心,才不至於让右手使力到能够轻松捏断对方喉管的程度。
「你的女儿,即使是现在、即使你如此,她都一直在维护你。我从认识她开始,就知道她一直想被你认同,而你却只把她当作赚钱的工具。你爱钱,但这些财富对我而言都是沙土;倘若这种沙土换得到你女儿,我可以把整个世界都举起,丢到你身上,但人类,」
他逐渐将手收紧,能听见男人的喉管在他手底渐渐被挤压,使那个人发出呼吸不顺的嘶声。男人的脸胀得通红,似乎随时都会因为血液不流通而爆开。
「单单只有贪婪,没有觉悟,绝对无法承受整个世界的重量──而即使有整个世界,你也换不到一颗心。」
他不晓得,除了当场把这男人碎屍万段以外,还有什麽方式能表达他的轻蔑。然而他转过头,看见艾丝特掩着嘴、煞白了脸的样子,选择不再步步进逼,而是断然放手,让那个体格壮硕的男人摔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这些东西,够把整个村子都买下,那群羊我也买了。之後我还会回来取牠们,如果艾丝特最喜欢的那只不在,我也会让你跟着从世上消失。」
他跨过满地他从来不屑一顾的金银首饰,拉过艾丝特便离开。她不发一语、表情复杂,似乎有人代替她向父亲发声让她十分感动,却也令她惶恐不安。他站在她家门口,在那群神态安适、毫无烦忧的羊群面前,紧紧地拥抱着她。
「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在我身边,你只要听得懂我说的话、只要放你喜欢的羊、看你喜欢的星星,其他事情都不用再担心。」
他朝着那群羊伸出手。「等我们找到可以定居的地方,我会回来,帮你把这些羊都带过去。你会放羊、会挤羊奶、会用羊毛编外套、袜子、衣服,这样就够了。那麽,不管我们结不结婚,你都愿意跟我一起走麽?」
艾丝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不起、席里尔,我总是、总是给你添麻烦……我什麽也不会,但你……」
他摸着她还未长回原本长度的头发,知道她说的都不是真的。从她为了羊甘愿赴死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见识到人类究竟可以如何──她每天都来找他,将他当作朋友、听他说话、爱着他爱的那片星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她的头发,却毅然决然将它剪下,送给他。她从没有要求过他什麽,即便他是什麽也能做的圣龙。
就算艾丝特真的像她说的一样什麽也不会,他也能够忍受。
如同他能够忍受作为人形,如此一来,才能像这样拥抱着她。
稍後,他俩回到了那片草原,他又变回了龙形,又听见艾丝特说了一次:「席里尔还是这样最帅呢,虽然变成人的时候也很帅,可是席里尔,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当龙吧?」
他点点头,并把她护在紧扣的龙爪形成的空间中,抵挡冬日的寒风,飞入天空。他不知道自己正飞向何处,也不晓得这世上,是否存在着一个任何圣龙都无法找到的地方,能保他和艾丝特永远不受烦扰。
他喜欢永恒,讨厌短暂;而他也明了,和艾丝特的生活并不能持续到星座都消灭、而星空黯淡下来的世界尽头。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尽快开始和得到自由的她共度的时光。
即便这段时光必定短暂有如流星划过天际,他也不会再有悔恨。
「哇啊──这里好可爱哦。」
「这里只是个山洞。」
他将艾丝特放在他存放财物的山洞里,看着她走来走去,很好奇地将那些亮晃晃的首饰拿起来,并且挂得整个身子好像某种展示架的时候,他不禁喷出鼻息。
「你很喜欢那些东西?」
「我觉得它们很漂亮哦,席里尔,国王皇后都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呢。我觉得,你好像拥有比国王还要多的钱。」
「人类国王的财富,圣龙根本不屑一顾。」他轻蔑地说,在山洞中环起了身子,稍做休息。「甚至连我这些,大部分的龙都不放在眼中。」
「可是你已经有很多钱了,我从来没想过你有钱呢,席里尔。」艾丝特跑到他身边,爬过他的尾巴,靠着他的头侧坐下。「你说你不喜欢收集财宝,只喜欢星星,我以为你半毛钱都没有。我听到你说要拿钱给我爸爸,又说要看他有没有命花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把他杀掉。」
「我之後想想,完全没有钱也不行。」他眯起眼睛。「虽然我什麽都不需要,但你需要的东西,还是有很多都来自外面。一开始,那些都只能花钱买。」
「你说得也对。」艾丝特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整个冬天,他俩都会在白天时花半天一同走下山,采买艾丝特生活上需要的东西,再走回某个废弃的猎户小屋,让她在里面休息。
有时候,她会试着料理,然後从窗户端出来让他看,偶尔也让他嚐嚐味道──尽管因为份量太少,他还来不及判断她的手艺如何,东西就进了肚子,艾丝特还是会很开心地说:「太好了!席里尔不觉得难吃的样子。」下午,她会用买来的毛线,一边织给自己的衣服袜子,一边说:「如果能快点把朵莉牠们接来就好了,我好想牠们呀。」晚上,她偶尔会抱着枕头,跑去他休息的山洞找他,窝在他的头旁边睡觉。
虽然艾丝特打趣说,躺在他的身子环出的空间就能睡得很香。春天来临时,他还是出外劈了很多树干,变成人形,和艾丝特花了将近三个月,在山洞旁盖起一幢小屋子。里面有张双人床、吃饭用的桌椅、炉子、衣柜跟一些杂物。他还在外面架了围篱,用来放她的羊只。
在房子盖好、家具都搬进去前,艾丝特每晚都靠着他,因为劳务繁多而累得容易入睡,他听着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感到很好笑。有时候,他会轻轻用爪子将她捧起来,飞到山洞外看星星,或是离地面很近地滑翔,让她在梦中跟他一同靠近那些星座。
有一次,他飞到一半,她忽然醒过来,在狂风中发出他听不清楚的声音。他飞回地上,才听见她气急败坏地说:「席里尔!你如果要飞应该要跟我说呀!」
「我不知道你会在半途醒来。」
「你带我飞过很多次了吗?」
「两三天一次。」
「我错过第一次飞上天空的感觉了!好可惜哦……」
「其实感觉都差不多。」
他感觉到艾丝特又开始用拳头打他,於是不再管她抗议的声音,迳自飞入夜空。这次,他将拍动翅膀的速度放慢了些,才能听得见艾丝特兴奋的声音。
「席里尔!所有东西都变得好小哦!」
「因为我们现在正在很高的地方。你不怕高麽?」
「不怕哦,我很喜欢从这麽高的地方看下去呢。啊,你看,那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哇啊,这一整片山脉就是宏伟屏障吗?我从来没有从这麽高的地方看过宏伟屏障呢!」
「你天天看,会看到烦。」
「才不会呢,席里尔,我不会烦的。」
他很想跟她说,她应该是第一个从这种高度看见这片山脉的人类。
往後,他们经常一同飞行,尽管用爪子护着艾丝特有些累,他却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听着她赞叹星空、对月光中昏暗的大地发出惊讶的声音时,他总会觉得,看习惯了的风景,似乎都变得更加宁静美好。如果能就此永恒地飞行下去,飞到世界的尽头,或许,他们就能在那里安居。
如此一来,就不需要遭遇他同类的追杀,以及面对艾丝特的泪水。
他在做梦时,看见许多圣龙,似乎都在往某处飞翔,直到过了十几天,他才知道,他们全都是往宏伟屏障飞来。他从梦中惊醒时,已经能听得见圣龙们怒吼的声音,离他们如此接近。
「──黑龙!」
「席里尔!」
艾丝特穿着睡衣,罩着长外套,跑进山洞。
「你有听到──」
「我们该走了。艾丝特,随便抓点钱,不够我以後会回来拿。快!」
艾丝特听话地什麽也没问,只是把外套脱下,装了许多财物,这才爬进他的指爪形成的空间中,跟着他飞上空中。他扭头,完全没看自己跟她花了一个季节才盖好的小屋,只是半闭着眼,朝最能够远离圣龙群的方向飞去。在他背後,传来同族怒吼着「低贱可耻!」,以及他们吐出龙息,将他和艾丝特的家给烧毁後,梁柱毁损崩塌的声音。
艾丝特环着肩膀,在他的指爪中无声地哭泣,似乎完全不能明了,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他带着她,一直飞往比她原本居住的草原还要更南边的所在,期间经过数天,他都没有停下来。直到他终於颤巍巍地降落在地,放下艾丝特时,发现她早就饿昏了,脸色苍白、叫也叫不醒。
他化成人形,用她的外套裹在腰际,原本用外套包住的钱,大多都先埋在某棵树底下。他背着她前往最近的山村,想买点食物吃。他知道,自己在人形时,无法对她多加保护,但为了让她能有地方休息,他不得不如此。
「抱歉,请问这里有旅馆麽?」他背着她,叫住了经过的一个老妇人。
她看起来十分慈蔼,嘴角的笑意却带着点兴味。「是有间小旅舍。不过,这种荒郊野外,怎麽会有这麽可爱的两个贵客来访?而且……先生,您怎麽会这样衣衫不整呢?」
「抱歉,这我不方便说明。」他知道自己刚刚一走进村子,就有许多人朝他指指点点,但他无暇应付闲杂人等的打听,仅是简短地说:「请告诉我旅舍怎麽走,我妻子很多天没吃东西了。」
「哎呀,看看我这老人家视力多差,我都没注意到你背上背着一个人呢。」老妇人微微欠身,眯起眼睛。「你说这是你太太?」
「是。」
他索性走开,想自己去找老妇人说的旅舍。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微弱得像随时都会停止,身体也一直发冷。艾丝特现在的状况一定很不妙,他没有考虑到龙跟人体力上的差距,是他不对;现下最重要的,是快点让她获得适当的休息、饮水、以及食物。
「如果你不会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休息。」老妇人慢悠悠地说,他转过身,看见她露出微笑。「我老了,孩子都离开我去外头了,所以我家有很多空房。你如果不嫌里头都是旧东西的味儿,就来住吧。这样子,我吃饭也会热闹点。」
「那你能先煮点东西给她吃麽?我会付钱。」
「钱什麽的待会再说吧,来。」
老妇人佝偻着,慢慢往村子边缘走去。她住的房子并不像她说的那麽大,足以有「很多空房」,但已经比山洞或是树下好得太多。
他很快地徵得老妇人的同意,并将艾丝特放在某个充满灰尘气味的房间中。在那里头,只有床单比较乾净,顶多有些因年代久远而染上的淡淡颜色,艾丝特躺在上头,表情还是相当虚弱。他将被单拉起,盖到她的下巴,笨拙地替她搓着手脚,想让她温暖一些。
「来,你先把衣服穿上。我会喂你太太吃东西的──姑娘,醒醒,吃饭了。」
老妇人端着托盘,上面有一碗热腾腾的粥──他会知道这是粥,是因为艾丝特老说想煮粥,却老端出一碗黏黏的米饭球,然後大喊:「怎麽办!我又失败了……」由此他明白,粥就是稀点、汤汁多点的饭球。
除了托盘以外,老妇人的手上还挂着衣物,看起来是要给他的。他听话地接过衣服,去外头换了。回到房间时,他看见艾丝特已经醒来,正背靠床板半坐着,小口小口地喝起粥。
「好,慢慢喝,慢慢喝……」老妇人哄着艾丝特,不时轻轻拍她的背。
「谢谢。」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老妇人旁边,凝视艾丝特还没从昏眩中回神的眼睛。
「她还好麽?」
「还好,大概只是饿坏了。吃点东西以後再睡会,明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罗。」老妇人呵呵笑着。「你们怎麽会来这里呢?」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他不知道圣龙会花多少时间再度追到这里来,只知道他不能和艾丝特定居了,他们不能再放羊、也不会有自己的小牧场。他不知道该怎麽告诉艾丝特这件事。
喂完艾丝特,老妇人让她又睡下,只留他独自坐在床边陪她。他摸着她的额头,希望她能睡好。变成人以後,他最大的安慰就是触碰她,无论是拥抱、抚摸,他都觉得,那是他能够什麽也不说地安慰她的方式。
艾丝特睡了很久,她没有梦呓,只是静静地流泪,似乎还记着他们花了一整个春天建造的小屋,只消圣龙族几次怒火烧灼,就被消灭得什麽都不剩下。他神色淡漠地摸着她的额头,帮她擦去眼泪,想着她何时才会醒来。
人类的身体跟圣龙不同,似乎更容易因为少许疲累而昏睡过去。
等到他在椅子上一震,发现自己居然靠着椅背睡着时,他才猛然坐直身子。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处在龙形时,他总是会先看见许多同伴的记忆,才慢慢睡去。人类似乎什麽都不会看见,他陷入昏睡时,视野一片黑暗静寂。
他迅捷的思绪立刻联想到,这代表他的人形无法接受到圣龙的记忆麽?那麽,那些圣龙,是否也无法接收到他的?这在他心头立刻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倘若这方法有用,那麽,他只需要忍受维持人形的不耐,就能永远和艾丝特平安地生活在一起。
「你醒了呀,席里尔。」
艾丝特背靠床板坐着,微微笑着看他。
「对不起,我不敢打扰你,说我饿了渴了。我想,或许睡着就不会怕饿跟渴,就很努力睡着了。不过,之後我一直醒不过来,虽然听得到你的声音,可是我使不上力。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是我的错,艾丝特。」他撩起她的浏海,用鼻头轻碰了碰那里。「我并没有告诉你,关於我全部的事情。」
他跟艾丝特解释了那只蓝龙的警告,以及他们说一定会让整个瓦罗然的圣龙倾巢而出,只为狩猎迷上人类的堕落圣龙,以及胆敢高攀世界根源的卑微人类。她听完以後,并未惊慌哭泣或对他加以责备,仅是露出很悲哀的表情。
「为什麽要因为你找到喜欢的人,就攻击你呢,席里尔?」
「对我圣龙来说,跟人类相恋是不正确的行为。」
「为什麽呢?」
「那只小不点告诉我,这是久远以前就一直有的规矩。」他耸耸肩。「可笑至极。我是圣龙,我要跟什麽相爱,有谁可以阻止我?」
「席里尔真帅。」艾丝特偏头,开心地笑了。「不过,我们一起盖的房子就这样没有了。席里尔,以後我们都要这样子吗?」
「对不起,这样太辛苦了麽?」
「不,为了席里尔,我没有关系。如果可以跟席里尔在一起,我会努力的。虽然我不能飞、也不会喷火,但如果席里尔你要我好好躲着、不要出声,我会听话。」
「我会想办法不要被他们找到,我想,他们应该是靠着圣龙的共感,慢慢锁定我们的位置。然而,昨天晚上我没有看见任何记忆,几百年以来,这是第一次。」
他又和艾丝特解释了圣龙共享记忆的事情,也说了他们听不见话语,只能看见景象;因此,即使想知道他们的所在,也只能透过辨认他们周遭的景象,一步一步寻找,而不能一蹴可几。
「你的意思是说,你当人的时候,看不到你同伴的记忆吗?」艾丝特做出努力想理解的表情。
他颔首。「如果他们也看不到我的,那麽,我们躲在这里,就很安全。」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只是,这样席里尔会很辛苦。你要一直维持人形,不能变回龙。」艾丝特伸出手,抚摸他的鬓边。
「如果我不要看着你,而是独自一人,应该就可以。只要我看着你,他们就会开始寻找你,然後找到我。」
「虽然看不到龙形会有点可惜,可是为了不要被抓到,你要变成龙的话,我不会跟的。」艾丝特虚弱地笑了。「──我想再睡一下。你帮我跟那个婆婆说谢谢,好吗?她真的好温柔,粥也好好喝。」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待在这里一阵子。」他说:「我会给她钱,让我们借住几天。」
「我不要钱。」老妇人的声音从他身後传来,他转过头,看见她端着两碗豆子粥又走进来。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尽管那并不重要。「你们如果需要,就在这里住下来。这孩子虚弱成这样,你们想必经过了一段很艰苦的旅程。如果可以,顶多陪我这老人家聊聊。」
「好呀,婆婆,我有很多故事可以说哦。我们来交换故事吧。」艾丝特歪着头,甜甜地笑了一下。「我最喜欢的,是龙爪一样的星座的故事。」
他端着粥,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就这样在这里半定居地住了下来,艾丝特每天都跟老妇人──後来他们知道她叫塔亚──聊天、打毛线,日子过得很惬意。白天,他会读塔亚家里的旧书,也教艾丝特认字;晚上,他和艾丝特会牵着手一同观星,聊天聊到快天亮才睡。
偶尔,为了不惊扰他人,他会花好几天走到山下,在草原上化作龙形,怀念起往日时光,几天後再回去。回去时,艾丝特总会飞奔向他,而他会抱着她转上好几圈。
村子里的人听说他们是塔亚的「孙子跟孙媳妇」,也就很少再来打听他们的事情,只是偶尔会提起他「回来故乡」时,那副把外套围在腰上遮羞的好笑模样。几个月不知不觉过去,生性单纯活泼的艾丝特很快跟人打成一片,整个村子都喜欢她,老是送她自制软糖、蜂蜜饼乾之类的甜点。他不喜欢欠人情,便用他带来的少许金钱,帮忙雇人修缮屋顶、建造围篱等等,算是报答。
他跟村人少有互动,但他们都不讨厌他,经常喊他帅小子,或是「艾丝特最亲爱的席里尔」。他看艾丝特总是笑得很开心,就不生气了──和艾丝特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要笑,他就不会生气;即使他沉下脸,她只要亲亲他脸颊,说「别生气嘛,他们是闹着你玩的呢」,他脸上的线条就又舒开了。
那段时光,对生为圣龙的他而言并不长,短暂得好比星海中最不起眼、最小的一颗星星,但往後想起,他总是怀念着──即使他的思绪总是疼痛得像要碎裂,他依然会如同上了瘾一样地,思念着她的笑容。
Tobecontinued.
这次依然是卖闪回合,开头有席里尔霸气,中间有两人闪闪再来还有逃跑最後继续闪闪,席里尔每次变身完都没衣服穿真是让我困扰得要命呢。
这次所使用的BGM是我个人相当喜欢的歌,
因为歌词一直温柔地重复着「Thingswillbealright.」(一切都会很好的)
这句话是我文章中喜欢提到的话,之前在〈同居闲谈、Ⅰ〉中也出现过哦。
我非常非常喜欢这首歌,歌词我还没翻译好,但也稍微节录一些,我想代表的一定是非常深刻的感情吧。
Isitnaivetomakeplansthatseemsofaraway?
为如此遥远的未来设想是否太天真?
There\'sareasonIfeelthisway,
我忽然有这种感觉
you\'resleepingalone,I\'mawake.
你独自沉睡,而我醒着
Asyoudreamofmetonight,amIclosetowhereyouare?
若今夜你梦里有我,我离你近吗?
Laymedown,
让我躺下
andtellmeeverythingwillbealright,thingswillbealright.
告诉我一切都会很好、都会很好
Laymedown,
让我躺下
andtellmeeverythingwillbealright.Thingswillbealright.
告诉我一切都会很好、都会很好
Thiscouldmeaneverythingornothingatall
或许这能、也无法代表什麽
Youtakewhatisreal,I\'llgiveyoumyall.
若你接受我的真心,我愿将一切交付予你
Isitnaivetomakeplansthatseemso,so,sofar?为如此、如此遥远的未来设想会不会太天真?
Ithink,"let\'snotwait,let\'sloverightnow.
我想,别等了、让我们相爱吧
Let\'sloverightnow."
让我们相爱吧
likeaghostintonight,如同暗夜中的幽魂
thepoisonedappletomybite.如同我欣然咬下的毒苹果
I\'llbetheshadowatyourdoor,我这影子门旁伫立
I\'llbethemothintoyourlight,我这飞蛾甘愿扑火
causeyoudeservemuchmore.因为你值得更多更多
Yeah,youdeservemuchmore.你值得更多更多
重复着「thingswillbealright」这句歌词的时候,会觉得很平静,像是要入睡那般。
对了,艾丝特有两个姊姊,一个叫史黛拉(Stella)一个叫爱丝黛(Estelle),两个人的名字也都是星星的意思。但从英文拼法跟念起来的感觉来说,我还是更喜欢艾丝特(Esther)一点,感觉比较别致。
从第一章就开始铺陈艾丝特比较没自信的缘由,是因为父亲总嫌弃她,觉得她什麽都不会做,却又因为她长得好看,就把她嫁给有钱人。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实情况,不过为了剧情发展,我是这样安排的,如果流於俗套,那就先说抱歉了(笑)
这章过了以後,下一章开始也该开始写我真正想写的东西了,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很虐,不过我会努力把它写完。
对了,总是因为闪而崩溃(但虚渊似乎会更让他崩溃)的KR君替这对画了一张图,可以点这里看哦,我个人很喜欢它,左上角也细心地画上了银匙座/龙爪星座/艾丝特跟席里尔的星座(其实是北斗七星(欸)
再次大感谢,然後看到这边的话,代表你还是没爬出这个流沙坑,在虐虐以前快点逃走!
我留下,你们走!(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