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半月。
遥光坐在房间的窗棂旁,逗玩着眼前的小青蛇,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有几次她想偷偷跑到请月所在的玖兰楼,跟如花的美人聊聊心事。可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每当她前脚踏出房门,没走到两步,泠芳华後脚人就出现,像是早有准备地出现在房门前的小花圃,然後朝她扬起一抹阴森的笑。
她知道这个人是想用他独有的风骚,让她恶心得不敢再打任何坏念头,去找请月。
无可否认,虽然她以为世上没有事情能难倒像她一般机灵的人,但,泠芳华的招数依然万试万灵。
好无聊……
遥光托腮,又坐了一会,然後哼了一声,跳起再跑到房门,用力地打开──
「小老虎──」
又是泠芳华那低而微扬的嗓音。
「做什麽?我去吃点东西,不可以喔!」她一顿,朝泠芳华的方向大叫。
泠芳华就随意倚靠着门前的一棵大树,眉目飞扬,一身紫衣打扮更显出他的贵气,黑发不再高高束起,柔顺地四散在他肩头。
他也不同她生气,无所谓地一耸肩,「也不是不可以──」他尾音一转,再说:「只是,你的奉容好师父来接你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太在意……没关系,我让他回去就是……」他连「就是」都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冲到他面前,一把劲儿地拉住他的衣襟。
「师父!师父他来接我了!」遥光拉着泠芳华的衣服猛跳,「带我去找他!」
「喂喂,衣服──」泠芳华夸张地哀号。
「算了,我自己去!」话未毕,人已经一溜烟地跑走了。
泠芳华依然在原地,心痛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然後看着遥光渐渐跑远消失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果然,跑到大厅,那里己经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虽然无法看清楚他的模样,可是她就知道那是他。
她究竟已经多久没见到奉容了呢?
短短两个月。才两个月。已、经两个月。
倏地,她停下了奔跑中的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请月的话,此时看着奉容,即使是背影,她的心跳竟然慢慢加速。
──「会有这麽简单的『爱』吗?」请月笑着说。
──「那怎样才算是?」
──「……最起码,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绝不辜负。」
现在,她心里满满都是他。从奉容把她捡回来,已经两年多。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说长,她跟奉容学医已经两年。
说短,她甚至想一辈子都待在他身旁。
静立着奉容似有所觉,转身,第一眼就找到了她,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看着她,露出她彷若怀念了十年一百年的温柔笑容,迈步朝她走来,「遥光。」
她也对他绽开笑容,笑得好开心好开心,一蹦一跳地跑到他面前,「师父!」
「我们回家了。」
※
初来洛胥,她带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本来打算反正只是一段小时日,小小的光阴还不会让她对一切事物有所留恋。
现在要离开洛胥,离开泠家,她竟然会有些不舍。
遥光乖乖地坐在奉容的怀抱里,轻嗅着他怀中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坐在赤桓上回首一看,洛胥的城门渐远,而她却好像看见了泠芳华和泠琉结的身影。
嘿,就知道琉结刀子嘴豆腐心,方才在泠家一脸冷冰冰的不肯来送她,到最後还不是出现,还要被她看见了。
遥光收回视线,笑得好开心,顺势往後一靠,「师父──」
不知是否错觉,她耳边响起一丝细微的抽气声,背後单薄的身驱有一瞬出现了僵硬。
「师父?」
她仰头,发现奉容的脸色有点发白,见她转身看他,又露出了一贯如水般的笑容,似什麽事都没发生一般看着她,「怎麽了?」
「你不舒服啊?」
「没有啊。」
「可是你的脸有点白耶。」
奉容噗嗤一笑,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把她的脑袋点回原位,「你看错了。」
「喔。」
说起来,当初奉容带她到泠芳华那处时,肩上不是背着个长条形的包的吗?现在呢?在哪里?
「师父,你的包袱呢?」
奉容身上淡淡的草药气味传入她鼻腔,是她应该熟悉的味道,却又有点不同,一时间她也说不出来。
「……」明显的迟疑,「嗯,放回萧然居了。」
「喔。」
嗯,她记起来了,奉容身上的那股草药味,是……
仙鹤草。
止血用的耶。
遥光又仰头,看了一下奉容,他的脸色好像越发白了,一副随时就会倒下来的样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奉容。顿时间,她有点怕。
秋来时的林间寂静,微风吹来的,隐约是她怀念的山涧气息。
「……师父,你受伤了。」遥光十分肯定,出口的不再是疑问,而是断定的陈述。
身後的他并未有马上回应,依旧沉稳地驾驭着马儿,缓慢地行走於林里。
半晌,传来他的轻笑声。
「遥光你真聪明。好吧,我受伤了。」
听见他如此毫不在意的口气,她有点生气了,扁着嘴说:「可是你刚刚骗我说你没有。」
「我是说我没有不舒服,可是我受伤了。」
无赖。
遥光正要开口再说话,他却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好徒儿,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的确是无法看见背後的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再问下去她也问不出什麽,因为他已经不要再回答了。
她在意他的伤,在意他两个多月来的无影无踪,在意他偶尔毫无感情的眼眸。究竟需要多久时间,她才可以更了解他一点?
请月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她心头上。
──「……最起码,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绝不辜负。」
一种无法言喻的气氛萦绕着他们二人,直至回到小凰山,两人都未说过话。
奉容下了马,抚平了白衣上的皱摺,然後朝她,带着微笑张开两臂,彷佛他们的谈话、他的伤什麽的都不曾存在过。
她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臂弯,却没有放手,紧紧地抱着他的颈,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里,什麽都不说。
奉容也由着她,一直站着没动。
在彷佛一千年的时光後,遥光在他的肩膀间,闷闷地咕哝了一句话。
奉容脸上原本已经平淡的笑容瞬间完全淡去了,没有作声,没有回答。她感觉到他的僵硬,以及他努力保持的冷静。
结果,他轻轻地,放下了她。
她知道,他听见了,确确切切地听见了。
但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应她的一句──
如果我想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