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子说跟人分手後四天,他再次私下跟邵鹏说,他又交了男友。这次是一个在网上认识回来的大学生。邵鹏一听,只觉怒火攻心,风风火火的赶到郁子的家,也顾不上跟郁太太打招呼,直接黑着脸进去郁子的房间兴师问罪。
郁子只当是意料中事,还坐在电脑前打机,头也不回地说:「你可来得真快。可是你气什麽?」
邵鹏也说不出来。他的怒火来得猛亦退得急,在路上便冷静下来,现在只余下一阵无奈:「我气你在作贱自己。自你初恋之後,就无一刻停下来,不间断地结识男友。若你真爱对方,我无话可说,可是你跟每个人周旋三几个月……不,有时甚至一个月也没有,就跟对方分手。你这样好过吗?有天得了性病怎办?」
一听了「性病」二字,郁子用脚大力踢了放在地下的电脑主机,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可衬着他骤然冷下来的脸,使邵鹏觉得更冷——分明只是初秋的天气,竟如置身冰雪。
「你终於看不起我了吗?」郁子朝着电脑萤幕说话,没有转过头去看邵鹏一眼。那双曾经纯真黝黑的眼微眯着,把一切多余的感情或暖意都挤出去,他扯出一抹凉薄的微笑:「我是死基佬,死同性恋,在你心中,我还会是死爱滋病,对不对?你怕我了……从以前开始就怕。你一听到我是基,就怕。我原来以为我交了男友,你就不再怕我,但结果还是一样。」
「我不是、不是……」邵鹏上前抓郁子的胳臂,可他侧身一扭闪过,双眼红了一圈,察觉到忽然露出的懦弱,郁子狼狈地捂着眼睛,把下唇咬得死紧。
邵鹏也数得上怪人。中学生总是情窦初开,多少绮念在脑里闪过,就是交不上情人,多少也暗恋过人。可邵鹏自从小学暗恋过几个女生,上了中学後也没对任何女生有过爱情。一则他自卑,觉得女生一定不会看上身材胖黑的自己,他的自尊心同时高得奇怪,若终究是得不到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追求,省得丢脸。二则,中一时邹从为他带来的心理创伤颇大,他习惯幽闭内心,从书本与学业得到满足,竟也从此收心,有空的时候宁愿去公园跑一下步,也少有满足绮念,连自慰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可是,他一次次看着郁子交男友,又一次次看着他淡然笑说分手的事,心里便好似插了一根根小刺,可也刺不到痛处,故他没有正视。就像每次他看着邹从跟小女友柠檬恩爱,心里也感到不舒坦,问自己的心,又没有理由或正当性去感到不舒服,便将之当成错觉。
他已数不清郁子分过几次手。只除了第一次分手之外,他每次分手都没有哭,神情永远温柔淡泊,脸上浮现着老者那看到化境的神情,近乎无焦点地看着远处的一块,轻轻地说,我又分手了。郁子的心会不会难受?邵鹏不知道,只知他看着这样的郁子,心就像被一百八十度扭旋,想蹲起来缩着身子,才可稍微纾解那份不适感。
邵鹏开始後悔来找郁子,郁子滥交,跟他又有何关系?对了,他又不是郁子的什麽人,即使不乐见郁子这样做,可也没可能劝服他。可是,既然来到看见郁子的这副样子,要邵鹏就此逃跑,也委实做不到。他那时的想法可以说天真,也可以说肤浅,只想他跟郁子都不再长大,永远停留在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学时代,用不着为了情情爱爱而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搞得三分像鬼、七分像人。
他扑上去连着椅背,把郁子揽在怀内。郁子犹挥着拳头扑腾,说着:「我就是得爱滋也用不着你同情我,我高兴乱搞关系、我就是高兴……」
「你高兴个鬼!」邵鹏不觉意被郁子推开,一时失衡,整个人跌坐地上,可同时拉着郁子的裤脚,因邵鹏在跌倒时、手里下了无情力,连郁子也被扯到地下,两个人好不狼狈地撞翻了椅子,垫底的邵鹏额头还一把撞上电脑主机,额角微肿,尖锐的痛麻掉他的神经,一阵头重脚轻的,争开眼就见到郁子正枕在他的肚腹。
「我根本没暗示过什麽爱滋病,是你自己一听到『性病』这词便像按了机关般发疯。再说,就是你真的得了爱滋,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叫我别管你,你以为我做得到吗?」邵鹏一手拉起郁子的衣领,另一手轻捂着额角,不敢太用力按下去。
郁子清醒了,先是自邵鹏手里拉回自己的衣领,再顺手抓着邵鹏的手腕,把他拉起来。他有条不紊地指示邵鹏坐在床边,自己出去跟母亲解释一番,取了药箱,替邵鹏受伤的额角涂了药水、贴胶布。
邵鹏隐隐不安,郁子的情绪变换太快,且从刚才开始便没有再说话。沉默像隔了一夜的鸡汤面上腻着的一层油膏,连空气也被它阻隔在外,无法突破。郁子收起药箱,仍然跪坐在邵鹏身後,以双臂虚拥着他,邵鹏两臂爬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感到恶心,是突兀了:他是第一次与人肌肤相亲。朋友间打打闹闹,自是少不了身体接触,可郁子现在对他所做的,也不似朋友间会做的动作,他只感到郁子细腻的手臂上的皮肤压着他的,有一种灼热的温度——看郁子那白晢的皮肤,还以为应是微冷的触感,这一相碰,才惊觉在他冷漠带怒的表情下,竟有着如此炽热。
他怕郁子又生气,不敢挣扎,只尽量把两臂往内侧缩起,以减少他跟郁子间的接触面。郁子却紧逼而至,邵鹏愈是躲,他便愈收紧,直至最後郁子平坦的胸膛贴着邵鹏的背部。